我們的這個星球就像一隻陀螺,只專注於眼前,根本不操心阿諛奉承之類的事情。它有條不紊地運行在自己的軌道上,手握通行證,自顧自地旋轉下去,從不會因為人類的重大事件而放慢自己的腳步。就算在彭羅德認為它已達到目的的時候,它也未曾停歇片刻。無論如何,一片巨型陰影悄然向西褪去,彭羅德即將迎來自己十二歲生日的黎明。
十二歲對一個男孩而言,意義非凡,和法國人當選學院院士差不多。
等待他的是身份和榮耀。十二歲的人經驗豐富,判斷力成熟,影響力大,年齡小一點的男孩對十二歲的人充滿敬畏。十一歲還稍顯稚嫩,只是一塊跳板。十一歲跟六歲、十九歲、四十四歲和六十九歲有著同樣的弱點。但是,七歲和十二歲同樣是值得紀念的年齡,無人不為之渴望。人們都希望自己趕緊長到七歲。二十歲也很令人期待。很奇怪,二十一歲同樣重要。四十五歲更為穩重。七十歲最為光彩奪目,之後的每年都在增光添彩。十三歲是又一段幼稚年歲的開始,有些棘手。但十二歲確實是童年的頂端。
早晨穿衣服的時候,彭羅德覺得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一天完全屬於他,他覺得自己擁有的更多了。夏日的金色陽光透過涼爽的天空,投進他的窗戶。他倚在窗台上,任清風拂過頭髮。他看見鳥兒們嘰嘰喳喳地飛起來,在頭鳥的帶領下由院子飛向廣袤的鄉野,開始它們一天的活動。這些鳥兒屬於他,陽光和微風也屬於他。它們都屬於他生日的這一天,自然也就屬於他。他滿心自豪:他十二歲了!
父母和姐姐也很清楚昨天和今天的不同。他到樓下時看到他們已經在桌子前坐好了。一般情況下,他進到大人的屋子時,大家都會不安,看著他的樣子就好像在說:「他今天又想耍什麼鬼把戲?」但今天早上大家全都笑臉相迎。媽媽和姐姐分別給了他十二個吻。爸爸叫道:「嗨,嗨!咱們的小伙子今天感覺如何?」
媽媽送給他一本《聖經》和一本《威克菲爾德的牧師》,瑪格麗特送給他一對銀質的梳子,爸爸送給他一本《袖珍地圖冊》和一個迷你羅盤。
「彭羅德,」早飯過後媽媽說道,「現在跟我到鄉下去看望薩拉·克裡姆姑姥吧。」彭羅德知道的健在的親戚中,年齡最大的就數這位薩拉·克裡姆姑姥了,她已經九十歲了。斯科菲爾德夫人和彭羅德到她家門前時,她正在花園裡松土。
「很高興他也跟來了,」她放下手上的活兒說道,「吉尼正在烤蛋糕,我準備送到他生日宴會上去呢。帶他進來吧,我有禮物送給他。」
姑姥把母子倆帶到臥室,臥室裡有一種很特別的香味。姑姥打開一個亮珵珵的書架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把彈弓,是由一根木叉、兩根皮筋兒和一些皮革做成的。
「這不是給你的,」姑姥把彈弓遞給迫不及待的彭羅德,「你一拉它準保散架,它都三十五歲了。我想把它還給你爸爸。也到時候了。你替我還給他吧,就說我現在很放心還給他了。三十五年前,我沒收了這把彈弓,因為我最好的一隻母雞不幸慘遭這把彈弓的毒手,那純屬意外。後面走廊的一隻玻璃罐子也沒能倖免,也是意外。你爸爸也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我想他現在肯定都不記得這些了。要是你幫我把它還給他,他估計會想起點什麼。你跟他小時候一樣,彭羅德。他那時候可不是個小美男。」
說完這些(也許是想要彭羅德講給他爸爸聽),姑姥進廚房拿回一壺檸檬汽水,還有一盤香噴噴的曲奇餅,這可是她用獨門秘方做的。她把點心放在客人面前,又送給彭羅德一把構造高級、破壞力無窮的「小折刀」。
「你肯定會拿它去幹壞事,」姑姥很平靜,「我聽說你拿什麼都能幹壞事,所以你不如玩這個,還能更盡興。大家都說你是全城最壞的男孩。」
「哦,薩拉姑姥!」斯科菲爾德夫人表示強烈抗議。
「這有什麼!」格裡姆夫人說。
「可今天是他的生日!」
「就是要等生日的時候說啊。彭羅德,你是全城最壞的男孩嗎?」
彭羅德對這把小刀愛不釋手,他一邊吃曲奇,一邊漫不經心但卻很誠實地回答道:「是的。」
「當然!」格裡姆夫人說,「一旦你接受了大家對你的評價,那就無所謂了。誰也不會在意的。男孩跟大人沒什麼兩樣。」
「不,不!」斯科菲爾德夫人情不自禁地驚呼道。
「確實沒什麼兩樣。」薩拉姑姥說著,「只不過他們還不太會偽裝自己,所以也就沒那麼討厭。彭羅德長大後還會跟現在一樣,只不過那時候他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時,就會撒個小謊,好讓自己的理由聽起冠冕堂皇一些。」
「我才不會呢!」彭羅德突然插嘴。
「只有一塊曲奇了,」薩拉姑姥說,「你要吃嗎?」
「嗯,」她的曾侄孫想了一會兒,「還是吃了吧。」
「為什麼?」老太太問道,「為什麼你要說『還是』?」
「嗯,」彭羅德嘴裡塞得滿滿的,口齒不清地解釋道,「要是沒人吃,就幹掉了,扔掉太浪費了吧。」
「你的開頭很棒,」姑姥說道,「去年你拿起來就吃,可不去想什麼節約。」
「我嗎?」
「沒什麼。我想你確實已經十二歲了。還有很多曲奇呢,彭羅德。」她又端出來一盤,「還是趕緊吃個夠吧,不然不到天黑你就沒胃口了。」
斯科菲爾德夫人看上去若有所思。「薩拉姑姥,您真的不覺得他長大會變好嗎?」
「你想說,」老太太說道,「如果變不好,彭羅德就得進監獄了,是嗎?嗯,我們確實能在某些事情上學會自制,也確實有人希望別人吃掉最後一塊曲奇餅,可這樣的人並不多見。沒關係,地球照樣轉。」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曾侄孫,說道,「當然了,在你觀察一個男孩並對他的成長過程進行思考時,地球轉得確實太慢。」
彭羅德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他感覺姑姥在說他,但又搞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誇他,是又好像不是。姑姥給出了答案:
「我猜鄰居都說彭羅德是個禍害,是這樣嗎?」
「哦,不是的,」斯科菲爾德夫人叫道,「他——」
「鄰居們說得對。」老太太很平和,「他在重演人類文明的進化過程,從原始到野蠻都得經歷。你不能指望小男孩都很知書達理吧?」
「哦,我——」
「那你跟指望雞蛋打鳴兒沒什麼兩樣。算了,你要接受小男孩的天性,並試著去瞭解他們。」
「薩拉姑姥,」斯科菲爾德夫人說,「我當然瞭解彭羅德。」
薩拉姑姥笑了。「你認為他父親也很瞭解?」
「男人當然不一樣,」斯科菲爾德夫人有些慚愧,「可做母親的還是瞭解的——」
「彭羅德,」薩拉姑姥板起了臉,「你爸爸瞭解你嗎?」
「什麼?」
「估計跟瞭解坐牛1的程度差不多!」她笑了,「彭羅德,讓我告訴你在媽媽眼裡你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她把你當成了修道院的實習修士。」
「什麼?」
「薩拉姑姥!」
「她就是這麼想的,我知道,每當你表現得不像個實習修士時,她就會很失望。你爸爸把你當成了一個穩重得體的年輕商人。一旦你做得不好,他就會心煩意亂,認為你欠揍了。我敢肯定他們每天都在說不知道拿你怎麼辦。拿鞭子抽你對你有用嗎,彭羅德?」
「什麼?」
「喝光檸檬汽水吧,差不多還有一杯呢。喝吧,喝吧,別問為什麼!把自己當成一隻小肥豬好了。」
彭羅德感激地笑笑,從翹起的玻璃杯上沿盯著姑姥看。
「吃吧,吃吧,吃得飽飽的,」老太太說道,「都十二歲了,如果你其他什麼都不行,那就快快樂樂的。基督教已經有一千九百多年的歷史了,基督教之前還有一萬年呢,這才有了你,而你現在就坐在這兒!」
「什麼?」
「不用太久,你就該去為你的子孫打拼奮鬥了,順便攪和攪和世界。」薩拉·格裡姆姑姥說,「喝你的檸檬汽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