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仔細商量這一計劃的時候,不遠處的一所住宅裡,喬吉的母親正在迎接幾位前來做客的女士,她們約好來她家裡喝冰茶,順便見見基諾斯靈先生。基諾斯靈先生在自己教區範圍內的女教徒中有很高的聲望。儘管同行都很鄙視他做作的言談舉止,但與他在女性面前的受歡迎程度相比,這根本不值一提。她們只要看到他就會容光煥發。
他剛進入巴西特夫人家的正門,這家的小主人就從後門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他的四個小夥伴。巴西特夫人全然不知自己即將經歷一次毀滅性的巧合。
基諾斯靈先生一邊品茶,一邊讚許地看著四周。教士要講話了,七位女士不自覺地身體前傾。
「這間屋子真不錯,」基諾斯靈先生做了一個優雅的手勢,大家的目光(包括他自己)都追隨著它。「不錯,很隱蔽,是個避暑的好地方。我只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和一本書就夠了。一本詩集,文字很有節奏,維多利亞時期的積極向上的作品。那以後詩人就不存在了。」
「斯溫伯恩怎麼樣?」熱切的大齡女青年比姆小姐發起了提問,「斯溫伯恩怎麼樣呢,基諾斯靈先生?」
「斯溫伯恩不好,」基諾斯靈先生義正辭嚴,「不好。」
關於斯溫伯恩的話題就此打住。
比姆小姐躲到了另一位女士身後,面帶困惑。現在大家都覺得比姆小姐對色情很感興趣,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你家的小公子呢?」基諾斯靈先生問女主人。
「在院子裡玩呢吧。」巴西特夫人答道,「我剛才好像聽到他講話了。」
「大家都對他稱讚有加,」基諾斯靈先生說,「我算是很瞭解男孩子的了。我覺得他的靈魂高尚、純潔。我聽到大家都用『靈魂』來評價他。」
眾人紛紛點頭,對這一評價表示肯定。巴西特夫人因高興而漲得滿臉通紅。女客們列舉了很多事跡來證明喬吉的高尚節操,他精彩的言行舉止被一一搬出來。
「並非每個男孩都這麼純潔高尚。」基諾斯靈先生由衷地感歎道,「親愛的巴西特夫人,您有一位鄰居,我實在不想再去拜訪了。斯科菲爾德夫婦和他們的女兒都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
幾位女士同時「哦」了一聲,那個名字也隨之脫口而出,那感覺就像在說:「哦,鼠疫!」
「哦!彭羅德·斯科菲爾德!」
「喬吉不和他們玩的。」巴西特夫人趕緊解釋,「他盡量在不傷害彭羅德感情的前提下跟他接觸。喬吉很敏感,他不想傷害別人。我想,這些話不應該由一個母親說出來。我也知道這麼說自己的孩子很讓人討厭。上週四晚上,喬吉做完禱告後,滿臉通紅對我說:『媽媽,我想跟彭羅德多玩玩,或許他能變好一點兒。』」
屋內一片驚歎。「懂事!太懂事了!高尚的靈魂!啊,太懂事了!」
「結果那天下午,」巴西特夫人繼續說,「他滿身狼狽地回了家,彭羅德潑了他一身瀝青。」
「貴公子宅心仁厚!」基諾斯靈先生激動不已,「他太過寬容了。」他把杯子放下,「不用了,謝謝。蛋糕也不用了,謝謝。紅衣主教紐曼說過——」
他被一陣喧嘩聲打斷了思緒,聲音是從緊閉的百葉窗外傳過來的。
「讓他自己選!」塞繆爾·威廉斯說,「來這兒不就是讓他自己選一棵樹嗎?公平點,行嗎?」
「這些孩子!」基諾斯靈先生發出善意的微笑,「他們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遊戲。年輕的肌肉在茁壯成長。太陽不會把他們怎麼樣的。他們在成長,在不斷學習。他們相互學習公正、榮耀和禮貌,就像石頭被溪流磨圓一樣。他們相互之間學到的比我們在這裡學到的都多。他們的個性在逐漸形成。由他們去吧。」
「基諾斯靈先生!」另一位單身老女人沒有吸取比姆小姐的教訓,她身體前傾,滿臉熱切。「基諾斯靈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親愛的科斯利特小姐,」基諾斯靈先生做出了回應,眼睛不忘看著自己優雅的手,「您儘管說。」
「聖女貞德是不是受到了神明的指點?」
他會心一笑。「是——也不是。」他說,「我們要給出兩個答案。我們必須給出肯定的答案,也必須給出否定的答案。」
「哦,謝謝!」科斯利特小姐漲紅了臉,「您可知道,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我也有一個問題,」洛拉·魯布什夫人腦子裡飛速運轉,然後問道,「我一直不太明白,但是現在——」
「怎麼?」基諾斯靈先生鼓舞著她。
「就是……啊……就是……哦,對了,梵文比西班牙語更難學嗎,基諾斯靈先生?」
「這得看學生的造詣了,」這位「偉人」笑了,「語言學家並不多見。就我來說,如果我可以自我舉例的話,我在學習這兩門語言的時候沒遇到過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我也想問一個問題。」巴西特夫人勇敢地開了口,「您認為戴白鷺羽毛合適嗎?」
「有一些品質、地位的象徵是可以存在的,」基諾斯靈先生回答,「儘管也許需要稍加規範。我們可以看出,心靈的高尚與否是體現在社會地位上的。同樣,精神優越也同環境優越相輔相成。高尚是可以遺傳的。要說有什麼比『有其父必有其子』還要正確,那肯定是——」他向巴西特夫人鞠了一躬以表尊敬,「那肯定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這些優雅的女士下午提到了貴——」
毀滅性的一刻到來了。喬吉尖利的叫聲從門外傳來,刺得人耳膜都疼,那一聲聲嘶力竭的高喊裡充滿了抗議的情緒。他的言語中夾帶著那個獲得一致通過的、消過毒的詛咒。
巴西特夫人驚叫一聲,趕忙跳到窗前拉開百葉窗。
喬吉的背影暴露無遺。他正在爬一棵楓樹,樹離窗戶大概有十二英尺。他的手腳緊緊夾住樹幹,剛剛爬到彭羅德和赫爾曼頭頂的高度。他倆在一旁熱心地看著,彭羅德顯然是這場演出的總指揮。塞繆爾·威廉斯和莫裡斯·利維站在院子那頭,負責評判嗓門大小。喬吉剛才就是對他們不滿才大聲叫喊的。「喬吉,真棒。」彭羅德鼓勵他說,「他們都能聽見。繼續啊!」
「上天堂!」喬吉繼續尖聲喊道,身體往上挪了一英吋,「上天堂,天堂,天堂!」
他的母親拚命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沒有成功。喬吉把嗓門放到了最大,完全聽不到其他聲音。巴西特夫人的叫喊無濟於事。茶客們聚集在窗前,目瞪口呆。
他想爬得再高點兒,但身體卻開始往下滑。他的衣服已經毀了,扣子飛出去不說,燈籠褲和腰帶也分了家。
「魔鬼纏身,罪人們啊!惡鬼纏身!」他嘴裡配合著喊道。身體又往下滑了,他索性放開雙手,落到地面上。
「入地獄!」喬吉大叫著,在極度的興奮中欣喜若狂。「入地獄!入地獄!我入地獄了,地獄,地獄!」
巴西特夫人大叫著跳出窗外。很奇怪她居然沒有崴到腳。
基諾斯靈先生很有風度地跟了出去。在房子的拐角處,一個小身影突然撞到他懷裡,是彭羅德。彭羅德預感這裡將爆發一場家庭暴風雨,正打算灰溜溜地逃走。
基諾斯靈先生一把揪住彭羅德,忍不住勃然大怒,他雙手使勁搖晃著他。
「你真可怕!」基諾斯靈先生憤怒地訓斥道,「你這個混蛋!你知道你長大後會怎麼樣?你知道你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嗎?」
男孩同樣因憤怒而兩眼噴火,他大聲宣佈了自己的堅定信念:
「我要成為一個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