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彭羅德的煩惱 第25章 魯普·科林斯
    此後幾天,彭羅德立志長大後要當個修士,還做了幾件好事,比如,他收留了幾隻即將被溺死的小貓,連同瑪格麗特的一雙舊舞蹈鞋送給了住在街旁小棚裡的一個不知感恩的流浪漢。沒過多久,羅伯特·威廉斯先生又把他的吉他放在了走廊上,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彭羅德依著對一位父親的瞭解,一直與瓊斯家保持著距離,畢竟他年紀尚小。對待家人,他始終是一副謙和的態度,但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所以家人也沒有對此感到緊張。臨近週末時有了變化。

    變化是由公爵引起的。

    公爵能把比自己大得多的狗趕出自家的院子,沿著街道追出去很遠,由此可見公爵的非凡膽量,但也足見那些喪家犬的懦弱膽小。事實上逃跑只是源於狗的迷信,狗比男孩子和黑人還信這一套。在狗的思維裡,最堅信不疑的就是:不管自己多麼瘦小柔弱,都能把入侵者驅逐出去。

    一隻捉老鼠的狗相信,在自己的領地上它可以趕跑一隻大象。同樣,一隻脫離了自家領地的大狗到了小狗的地盤上,也只能灰溜溜地逃跑。狗很喜歡戰鬥,但有時候它們覺得逃跑也是一種上策。

    彭羅德很清楚這類事情。他明白,被公爵追得屁滾尿流的那只棕色獵犬隻是在信守某種慣例。儘管如此,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對著獵狗的主人誇耀了一番公爵。獵狗的主人是一個圓臉男孩,十二三歲的模樣,他無意間逛到了這裡的。

    「你最好趕緊把你的老黃狗帶走,」彭羅德爬上柵欄對其恐嚇道,「在我把我的狗弄回屋裡之前,你可要看好你的狗。在這一帶,公爵已經解決了好幾隻討厭的哈巴狗了。」

    圓臉男孩面無表情地盯著彭羅德。「你最好別叫它這麼做,」他說,「否則它會生病的。」

    「為什麼?」

    這個陌生的男孩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狗已經停下腳步,安靜地蹲在地上,帶著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在它的注視下,公爵的攻擊和叫喊逐漸開始打折扣。

    「公爵為什麼會生病?」彭羅德繼續問道。

    「因為它吃了附近人們扔掉的死哈巴狗。」

    這句話水到渠成,絕對不是憑空想出來的托詞,而是從其他場合挪用到了當前的情形下。不過,彭羅德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覺得十分新鮮,他連連稱讚,甚至忘了動怒。他暗自記下這句精彩絕倫的話,以備以後用在某個有狗的夥伴身上,他隨後問道:「你的狗叫什麼名字?」明顯想跟那個男孩套近乎。

    「它叫丹恩。你最好管好你的小破狗,因為丹恩就喜歡吃活狗。」

    丹恩的舉止並沒有證實它主人的說辭,看公爵不再叫喊,它優雅地起身,想跟這只上了年紀的老傢伙交朋友。丹恩是只很有風度的狗,公爵剛才對它有點小誤會,但現在也喜歡上了它。兩隻狗跑回主人身邊蹲下,就像是已經認識好久的老朋友一樣。

    主人們沒說什麼,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彭羅德先打破了平靜。

    「你上第幾?」(英語口語課上,老師是這樣教他們發問的:「請問,你讀哪所公立學校?」)

    「我?我上第幾?」新結識的男孩很高傲,「現在是放假期間,我才不管它第幾呢!」

    「我是說不放假的時候。」

    「第三,」圓臉男孩答道,「在那所學校,他們全都怕我。」

    「怕你什麼?」彭羅德顯得很單純,「第三學校」在城那邊,在彭羅德看來,那兒很神秘。

    「怕我什麼?你要是哪天進了那個學校,你就知道了。你要是能活著出來,就算你走運!」

    「老師很凶?」

    男孩一臉不屑。「老師才不敢惹我呢!他們對魯普·科林斯可得客氣點兒。」

    「誰是魯普·科林斯?」

    圓臉男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喂,你腦子沒進水吧?」

    「什麼?」

    「你就不能動動腦子?」

    「好吧。」看著這個咄咄逼人的陌生男孩,彭羅德的語氣裡有了一絲膽怯,還有點討好的意思。「那他是你們的校長?」

    男孩陰陽怪氣地笑起來,他模仿著彭羅德的腔調:「那他是你們的校長?」突然,他對彭羅德凶道:「你怎麼這麼傻,下雨天該躲哪兒你知道嗎?你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啊,」彭羅德明顯底氣不足地辯解道,「又沒人告訴我他是誰,我說他是校長也可以,不是嗎?」

    圓臉男孩搖了搖頭,滿臉厭惡。「我覺得你真噁心。」

    彭羅德開始絕望,他大聲問道:「那他到底是誰?」

    「他是誰?」男孩還在學他的腔調,語氣裡只有輕蔑,「他是誰?就是我!」

    「哦!」彭羅德感覺很沒面子,同時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他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到羞愧,不過總算逃過了一劫。「魯普·科林斯是你的名字。哦,我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了。」

    圓臉男孩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繼續吊著嗓子學他說話。「『魯普·科林斯是你的名字!』哦,你『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了』,是嗎?」他突然眉頭緊鎖著把臉貼過來,跟彭羅德離得很近很近。「沒錯,魯普·科林斯就是我的名字,我人就在這兒,你給我老實點,否則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明白嗎,嗯?」

    彭羅德很害怕,也很好奇,他覺得這個陌生男孩身上有一股危險但又令人著迷的東西。

    「我明白,」他極力討好,腳下往後挪了幾步,「我叫彭羅德·斯科菲爾德。」

    「要我說,你爸和你媽也很笨。」科林斯脫口而出。

    「為什麼?」

    「他們要是聰明點,就會給你取個體面的名字了!」說完,這位少年為了表現自己的聰明,又開始狂笑,他突然指著彭羅德的右手。

    「你手指上怎麼有個肉瘤?」他大聲喝道。

    「哪個手指?」彭羅德有些不明所以,伸出手來。

    「中間那個。」

    「哪兒?」

    「就在這兒!」魯普·科林斯大叫著一把抓過彭羅德的手指,使勁掐起來,那根手指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肉瘤。

    「鬆開!」彭羅德疼得大叫,「——哎喲!」

    「求饒!」魯普一邊命令道,一邊繼續掐著那根可憐的手指,彭羅德疼得跪倒在地。

    「啊!」俘虜終於被鬆開了,他盯著那根隱隱作痛的手指,心疼不已。

    原本一臉不屑的魯普突然後悔起來,他甚至有點自責地說道:「我對天發誓,我真不知道會這麼疼。我們要禮尚往來,現在你掐我吧。」

    他伸出了左手中指,彭羅德上前來沒抓住,反倒被推得轉了個跟頭,貌似友善的魯普從後面用右手掐住了彭羅德的後脖頸,膝蓋死死頂著彭羅德的腰。

    「哎喲!」彭羅德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再一次跪倒在地。

    「舔地上的土!」魯普又命令道,用力把手下敗將的頭按向人行道。苦不堪言的彭羅德只好照做。

    科林斯先生滿意地放聲大笑。「你要是哪天來了第三學校,肯定是個沒出息的軟柿子!還沒等上課鈴響,你就要哭著回家找媽媽了!」

    「不,我才不會呢。」彭羅德一邊有氣無力地反駁著,一邊拍打著膝蓋上的土。

    「你肯定會的!」

    「不,我不——」

    「你想幹什麼?」圓臉男孩面露惡相,「你什麼意思,想跟我作對嗎?」

    他向前邁了一步,彭羅德趕緊放緩了語氣。

    「我的意思是,我想我應該不會。我——」

    「你最好給我當心點!」魯普靠過來,一把抓住彭羅德的後脖頸,「說,『我會哭著回家找媽媽!』」

    「哎喲,我會哭著回家找媽媽。」

    「這還像點樣!」說完,魯普又狠狠地掐了一下那軟弱無力的後脖頸,「我們在第三學校就是這樣。」

    彭羅德揉著脖子,小聲問道:

    「在第三學校,你對每個男孩都敢這樣?」

    「夥計,」魯普實在受不了了,暴跳如雷,「你說我敢不敢!你說,否則——」

    「我知道你敢,」彭羅德趕緊插嘴,皮笑肉不笑地敷衍著,「我就開個玩笑。」

    「『開個玩笑』!」魯普怒髮衝冠,「你說話最好注意——」

    「哦,我不是那個意思!」彭羅德又向後踉蹌了幾步,「我知道你敢,我知道。我是說我也能對第三學校的男孩那樣來兩下,是吧?」

    「不行,你可不行。」

    「那一定有幾個男孩我能——」

    「絕對沒有!你最好——」

    「那就算了。」彭羅德趕緊說道。

    「我跟你說過了,如果你敢靠近第三學校,絕對吃不了兜著走!你想讓我給你示範一下我們是怎麼幹的嗎,小傢伙!」

    他開始黑著臉往前移動,彭羅德趕緊顫顫巍巍地聊起了別的。

    「魯普,我在我家的馬廄裡養了一盒老鼠,我用玻璃蓋著呢,你一敲蓋子他們就會蹦來蹦去。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行啊,」圓臉男孩說道,語氣稍稍緩和了些,「讓丹恩把他們咬死吧。」

    「別這樣,先生!它們很可愛呢,我已經養了一個夏天了,我要養著它們,它們還有名字呢……」

    「什麼意思,老弟!你沒聽見我說讓丹恩咬死它們嗎?」

    「聽見了,可是我不想——」

    「你不想?」魯普又凶起來,「看來你在這兒囂張得很啊。」

    「不,我不想——」

    科林斯先生瞪著雙眼,這是出現在第三學校的標誌性動作,站在講台上的年輕領導也經常這樣。他皺起眉頭,撅起嘴唇,鼻尖幾乎要碰到彭羅德的鼻尖了。彭羅德也不由自主地瞪起了眼睛。

    「讓丹恩咬死他們。明白嗎?」圓臉男孩聲嘶力竭地恐嚇著,對峙場面仍在繼續。

    「那好吧,」彭羅德嚥了下口水,說道,「我不要它們也沒什麼。」他仔細端詳著這位新朋友,發自內心地對他表示欽佩,之後他又高興起來。

    「來吧,魯普!」他興奮地跨過柵欄,大聲喊道,「讓它吃點兒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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