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顧自地坐下來,演員們以滿腔熱忱為他賣力演出。羅德裡克果然沒有辜負母親對他的諄諄教誨,他蒼白肥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透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優越。對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演員們也提不起什麼精神。也不能說他完全沒反應,他偶爾的點評對熱情洋溢的表演者是最大的打擊。
「那德國獵犬是我叔叔的,」解說剛剛開始他就插嘴說道,「如果不想被抓,你們最好趕緊把它送回去。」彭羅德有些尷尬,但並沒有理睬,他繼續介紹正宗的印第安純種狗,羅德裡克又問:「你們還要這條老狗幹嗎呢?它簡直一文不值。」
「我爸能給我買很多浣熊,比你們的好得多,」他又開始炫耀自己的優越感,「只是我覺得它太髒了。」
他對缺根手指的赫爾曼也不是很感興趣。「切!」羅德裡克說,「我家馬廄裡的那兩條獵狐狗在狗展上還拿過獎呢,它們的尾巴被咬掉了。有人就喜歡咬獵狐狗的尾巴。」
「哦,他可真會胡說!」孤陋寡聞的塞繆爾·威廉斯對此多少有些驚訝,「彭羅德,管他喜不喜歡呢,繼續演出吧。好歹他付了錢。」
維爾曼自認為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見這位觀眾對其他東西都不感興趣,他開始毫無忌諱地哈哈大笑。輪到他表演了,他滔滔不絕,但很快被打斷了,就好像正準備傾瀉的洪水突然被大壩攔腰截住。
「沒意思,」比茲先生沒精打采地說,「那樣說話誰不會呀。只要我想,我也會說。」
維爾曼就此打住。
「你也會說?」彭羅德像是被馬蜂蟄了一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給我們說說。」
「是啊,先生!」另一個合夥人也附和道,「給我們說說!」
「只要我想,我就會說,」羅德裡克回答,「但我現在不想說。」
「我就知道他沒這能耐!」薩姆嘲笑道。
「我會,我等一下就說。」
「好啊,你說來聽聽!」
這位觀眾明顯受到了挑釁,他不得不試著說了一下,但因為沒有公正的裁判作證,他的嘗試純屬失敗,大家肆意叫喊著戲謔他的無能。
「無論如何,」眾人恢復平靜後,羅德裡克說道,「如果我不能辦一個比這更好的展覽會,我就賣掉所有東西,離開這裡。」
他的對手腦子反應不夠快,也沒有追問他究竟要賣什麼東西,只顧叫嚷著嘲笑他。
「我單靠左手,就能辦一個比這強一百倍的展覽。」羅德裡克堅持說道。
「那你都展覽些什麼破玩意兒呢?」彭羅德問,他終於放下身段,試著跟他交流了。
「這絕對不是問題,我全部的東西。我東西多得是!」
「你的展覽裡沒有赫爾曼和維爾曼。」
「沒錯,可我並不需要他們!」
「那你有什麼?」彭羅德追問,「你什麼都沒有,不會是要展覽自己吧!」
「你怎麼會知道?」這只是他沒想好如何圓場的緩兵之計,結果又引來尖叫連連。
「你覺得你自己就能成為一個展覽?」彭羅德問。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
兩個白人男孩和兩個黑人男孩用尖叫表達著他們對這個吹牛大王的蔑視。
「我就是能!」羅德裡克突然大聲吼起來,他要讓所有人都聽到他說話。
「那你告訴我們你怎麼展覽!」
「反正我知道,我肯定沒問題,」羅德裡克說,「要是有人問你們,你們就說我知道怎麼辦展覽就行了。」
「唉,你根本什麼都不會,」薩姆也加入進來,「你說你自己就能成為一個展覽,那你會做什麼呢?有什麼本事亮出來看看吧!」
「我沒說我要做什麼。」黔驢技窮的羅德裡克說,他始終在迴避問題。
「那你怎麼可能成為一個展覽呢?」彭羅德問道,「在我們這兒,就算赫爾曼不露手指,維爾曼不說話,也照樣可以辦展覽。他們的父親用乾草耙子砍過人,對不對?」
「我哪兒知道?」
「他被抓進監獄了,對不對?」
「就算他進監獄了又怎樣?我又沒說他沒進監獄。」
「可你的父親沒進過監獄,是不是?」
「我也沒說他進去過呀!」
「好,那——」彭羅德繼續說著,「你怎麼能成為——」他突然停下,仔細觀察著羅德裡克,從他詭異的表情來看,他一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他想起來,他一直想向小羅德裡克·馬格斯沃斯·比茲打聽雷娜·馬格斯沃斯的情況,而現在羅德裡克又說自己有能力搞定展覽,而且還搞得很神秘,這讓他很不爽,這兩件事在他腦海裡碰撞出燦爛的火花。彭羅德立刻轉變了態度。
「羅迪,」他問,他感覺到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就要發生,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羅迪,你跟雷娜·馬格斯沃斯是親戚?」
昨天,儘管全國的報紙頭版都用大大的黑體字報道了她被判決一事,但羅德裡克壓根兒就沒聽過這個名字。羅德裡克的父母沒讓他看當天的報紙,儘管他們對這種褻瀆神靈的巧合深感不滿,但並沒有當著他的面爆發出來。此刻,這個名字令彭羅德和薩姆對它敬畏有加,這一點,小羅德裡克看得清清楚楚。赫爾曼和維爾曼常年住在鄉下,沒有在學校待過,他們也多多少少聽說了一些雷娜·馬格斯沃斯的事情,現在他們也不說話了。
「羅迪,」彭羅德又問了一句,「你說實話,雷娜·馬格斯沃斯跟你是親戚嗎?」
人最容易犯自以為是的毛病,尤其是家族傳承下來的優越感,如果人無法擺脫這種思想,那他一定很危險。世界上的聰明人很多,他們可沒那麼容易上當。小羅德裡克·馬格斯沃斯·比茲從小受到嚴格管教,他對自己家族的高貴深信不疑,每次就餐時他都能深切感受到馬格斯沃斯家族的神聖。但在與同齡男孩子為數不多的交往過程中,他顯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就在此刻,他隱約感覺到,馬格斯沃斯家族足以令他感到無上光榮。馬格斯沃斯家族在眾多家族中聲明顯赫,這點他毫不懷疑。之前他因為牛吹得太大而進退兩難,現在似乎可以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了,這樣的機會他可不能錯過。
「羅迪,」彭羅德表情嚴肅,再次問道,「雷娜·馬格斯沃斯跟你是親戚嗎?」
「是嗎,羅迪?」薩姆聲嘶力竭。
「她是我姨媽!」羅迪大聲回答。
一陣沉默。薩姆和彭羅德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羅德裡克·馬格斯沃斯·比茲。赫爾曼和維爾曼也一樣。羅迪這個石破天驚的謊言有點過頭了,徹底顛覆了事情的真相。沒人提出質疑,也沒人覺得這件事情太過水到渠成。
「羅迪,」彭羅德看到了希望,他聲音顫抖地說道,「羅迪,你想加入我們嗎?」
羅迪就這樣加入了展覽會。
他看得出來,彭羅德希望由他來擔任演出團的新主角。這下,他在其他男孩心中的形象陡然高大起來,誰也不敢小覷,實際上他身邊的人一直認為他天生就該如此高貴。這種感覺真好。那些到他們家來做客的人,以及他母親和姐姐的朋友一向對他都是稱讚有加。他曾聽見女士們用「迷人」來形容他,還叫他「那個可愛的孩子」,有時候小姑娘們也對他心生欽佩,但從來沒有一個男孩把他放在眼裡,從來沒有。現在他不僅被當成了朋友,還顯示出無可替代的價值,受到眾人追捧。事實上,斯科菲爾德和威廉斯打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箱子讓他站上去。
演出團後來的一系列活動讓羅德裡克有點兒擔心,但他更不想放棄在演出團中的主角地位。不得不說,他很不聰明,很久以後(發生了很多事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出名的真正原因。他潛意識裡感覺到家人可能會反對他這麼做,但他被名利和喧囂沖昏了頭腦,也就沒有提出異議。他全身心投入到新展覽的角色當中。在薩姆的幫助下,他也畫上了藍色的鬍子,還幫忙張貼新廣告。在馬廄對面那個岔路口的牆上,新海報代替了舊海報,向馬路上的行人宣傳著血腥的謀殺。
斯科菲爾德和威廉斯
新的大型展覽會
明年七月將被處以絞刑的
往牛奶裡添加砒霜
毒死八口之家的
駭人聽聞的
女殺人犯
雷娜·馬格斯沃斯
唯一的外甥
小羅德裡克·馬格斯沃斯·比茲
還有謝爾曼、赫爾曼、維爾曼
密執安老鼠
公爵
一半鱷魚血統
純種印第安狗
門票一分錢或二十枚別針
請諸位莫失良機
看羅德裡克
將被處以絞刑的
女殺人犯雷娜·馬格斯沃斯
唯一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