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彭羅德的煩惱 第10章 學校
    次日早上,彭羅德再次背負起上學這差事,他頓感沉重無聊。可還有什麼景象能比看到一群十一二歲、朝氣蓬勃的孩子們擠在教室裡更令人愉悅的呢?看著這些晃來晃去的小腦袋,偶爾造訪學校的人只要記憶力不是太好,身心一定會感到非常舒適和愉悅。可惜大部分孩子並沒有注意到已有的幸福,這正印證了那句老話——身在福中不知福,哎,真悲哀。說到對幸福的感應,公立學校的男孩子不如女孩子,而在這間教室的所有男孩子中,最不知福的就要數彭羅德了。

    他坐在座位上,盯著翻開的課本,沒有學習,更別說思考了。他也沒有胡思亂想,他心裡空洞洞的,盯著書頁的眼睛形同虛設,上面的內容並沒有通過厭倦、懈怠的視覺神經得到有效傳達。彭羅德什麼也不做,就這麼干待著,這可很不尋常,這種事或許只有在黑人或者春日教室裡的男孩身上才會發生。

    有口琴聲從窗口飄進來,有人在人行道上吹著一首春天的歌曲,彭羅德·斯科菲爾德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充滿了對這調調的厭惡。窗戶有意開在坐著的孩子們的眼睛上邊,但彭羅德卻完全能夠想像出這位吹奏者的具體形象,依據便是那幾聲又像雙簧管,又像汽笛的風琴聲,又像抓狂的貓叫的急奏和顫音。那美妙的音色一定出自一隻紅黃色的手,那隻手移動迅速,手背黝黑發亮。小調兒順著馬路飄蕩,穿過窗戶,伴著一雙舊皮鞋的踢踏聲,最終消失在遠處。彭羅德心生一絲強烈悸動,可惜此時沒有仙女相助(幸好沒有出現),否則從這兒走過的就是銜著口琴的黑皮膚的彭羅德了。那邊,一個從未奢望過能得到教育福利的黑人少年,將會受寵若驚。

    彭羅德漸漸回到現實中,他環視了一下教室,眼前的一切令他噁心作嘔:站在講台上的永遠儀態萬方的老師,前面同學的後腦勺,死氣沉沉的黑板,嚇人的數學公式和其他讓人頭疼的各種符號。黑板往上是高高的白灰牆,那種白跟煤炭城市的積雪顏色一樣。牆上的四幅石刻肖像是一個出版社捐贈的,不用說,那四位都是熱愛兒童的偉大人物。他們儀表堂堂,心地寬厚仁慈。對於孩子們來說,這四幅肖像是看慣了教室裡一成不變的事物之後,他們的眼睛唯一可以休息的避風港。

    無數個今天過去了,無數個星期過去了,無數個月過去了,四幅石像把最善良、最永恆的微笑留給了在座的每一個孩子,成了孩子們心中不變的標誌。無論身在何處,孩子們永遠無法忘懷。睡前,他們腦子裡浮現的是這四張臉,半夜醒來,這四張臉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動,早上剛醒,他們又如噩夢般出現在孩子們眼前,發燒的時候,它們如同復活的怪物般席捲而來。學生們只要活在這個世上,就永遠擺脫不了這四幅肖像。在他們的印象中,朗費羅永遠捻著鬍子。彭羅德由此對慈祥的朗費羅1、詹姆斯·拉塞爾·洛威爾2、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3和約翰·格林利夫·惠蒂埃4也產生了連帶厭惡,只要一碰到這幾位新英格蘭時代偉大作家的作品,他就心生怨氣。

    他怨恨的目光從惠蒂埃的額頭上轉移到一條紅辮子上,辮子的主人是坐在彭德羅前面的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統的混血女孩維多琳·賴爾登。彭羅德對維多琳的後背再熟悉不過了,跟對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的領帶的瞭解程度不相上下,還有她那件顏色鮮艷的方格襯衣。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很討厭這件襯衣,就像討厭她本人一樣。一群男男女女被迫坐在一起,愛慕取悅之心已被消耗大半,更別提期待什麼羅曼蒂克發生了。

    維多琳的頭髮濃密,泛著耀眼的暗紅色光澤,漂亮至極,但彭羅德就是討厭。她在辮子上繫了一個綠色的綢結,以防辮子散開,綢結下留出的頭髮長度剛剛好。維多琳往後一靠,髮梢正好掃在彭羅德的小書桌上。現在它就正在那兒呢。彭羅德小心地用兩根手指捻起辮子,維多琳毫無察覺,他把髮梢連同綠綢結一同浸入墨水瓶中,又把蘸了墨水的髮梢拿出來,用吸墨紙吸乾。不一會兒,維多琳的髮梢為她的方格襯衣平添了一抹絢麗的色彩。

    這一幕被坐在過道邊上的魯道夫·克勞斯一覽無餘,他看得出神。他效仿彭羅德,用粉筆在前排男孩的背上寫了兩個大字——老鼠。他朝彭羅德看去,滿心希望得到他的祝賀。彭羅德打了個呵欠,不得不說,有時候他還挺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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