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彭羅德的煩惱 第7章 兒童劇《圓桌騎士》
    洛拉·魯布什夫人站在門口,怒視著這位用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蘭斯洛特爵士。「彭羅德!你知道嗎?你讓五百名觀眾等了我們十分鐘!」實際上她要是再說下去,照樣是在耽誤五百名觀眾的時間。

    「我剛才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彭羅德跟著她走向亂哄哄的舞台。

    兩分鐘後,帷幕拉開,一個中世紀的城堡大廳赫然出現在舞台中央,這是德國最新舞台技術的完美詮釋,主要用粉紅色和藍色的粗糙布料搭建而成。小亞瑟王和小格溫娜維爾王后端坐在寶座上,旁邊伺候著的是小伊萊恩和眾多名人。十五名小騎士坐在圓餐桌周圍,桌上鋪著一張碩大的東方風格的桌布,上面擺放著宴席(專供騎士享用),那些銀質酒盅和大酒杯都是從鄉村俱樂部和當地的汽車製造商那兒借來的。

    舞台上除了這些華麗的擺設物,還有一些盆栽植物和棕櫚樹。在此之前的所有城堡——無論是台上的還是台下的,與之相比恐怕都會黯然失色。舞台上有幾盞腳燈,還有一盞從大廳後面射過來的「聚光燈」。小演員們在一片耀眼的光輝中閃亮登場。台下的觀眾們舉止端莊,滿懷期許,小聲發出一陣讚歎:「哦——」緊接著,孩子們有氣無力地開唱了:

    我們是《圓桌騎士》裡的好孩子,

    個個都是騎士和淑女。

    我們的歌聲飄過大地,

    歌詠信念、希冀與慈愛!

    小亞瑟王起身將手杖一揮,動作如發信號一般果斷,他說道:

    每一位小騎士和小淑女,

    無論你們的童年如何喧鬧,

    都要舉止高雅,

    無論個人的力量多麼渺小。

    每個人都要上台宣誓,

    他緣何能贏得這般榮耀。

    小莫德雷德爵士在劇中飾演反派,他從圓桌旁的座位上站起來,大聲朗誦著洛拉·魯布什夫人為他設計的台詞,也只有這幾句是彭羅德·斯科菲爾德覺得還能聽下去的。這個叫喬吉·巴西特的天使般的男孩,正是扮演莫德雷德的不二人選。他的表演細膩流暢、無懈可擊,他認識的那些男孩子為他取了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外號——「小紳士」。(很明顯,他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朋友。)別的男孩都認為由他出演大反派莫德雷德,是對他高尚節操的最大褒獎。他神情自若地朗誦著:

    我乃小莫德雷德爵士,

    我傳播粗鄙的邪惡教程,

    我嚮往黑暗和罪孽。

    我粗暴,庸俗,兇惡,冷酷無情。

    小國王拒絕了他騎士爵位的申請,小莫德雷德受到了應有的懲戒。作為反派人物,他倉皇退場。隨後,莫裡斯·利維起身向觀眾鞠躬,他說自己叫小加拉哈德,之後他泰然自若地念道:

    我乃純潔童真的化身。

    每日只想做善良之事。

    我願把財富分予窮人,

    全數順應上帝的指引。

    這番話深得小亞瑟王青睞,他囑咐莫裡斯走上前來,莫裡斯聽從了國王的命令,與此同時,他渾身散發出一種功績顯赫的瀟灑氣度。

    該彭羅德登場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後退一步,桌子橫在了他和觀眾中間。他喘著粗氣,用單調無力的蒼白嗓音念道:

    我乃小蘭斯洛特·杜萊克爵士,

    心地淳樸慈愛,溫柔純良,

    雖然我尚年幼,

    卻仍然心地淳樸慈愛,

    我盡了那份——即使——即使——

    彭羅德頓了一下,上氣不接下氣。舞台一旁的洛拉·魯布什夫人趕緊給他提示,於是小蘭斯洛特爵士跟著她念道:

    我盡了那份綿薄之力。

    請您授予我騎士殊榮!

    這番話也深得國王歡喜,小亞瑟王命令他和加拉哈德爵士一起站在寶座旁。他從舞台上走過時,斯科菲爾德夫人小聲對瑪格麗特說:

    「他動過披風,衣服完全被擋住了。唉,花了那麼多心思,都白搭了。」

    「不必擔心,一會兒肯定要脫披風。」瑪格麗特回答道。突然,她湊上前去,瞇起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些。「他左腳踝上拴著什麼東西?」她小聲嘀咕道,「好奇怪!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

    「哪裡?」斯科菲爾德夫人趕忙問道。

    「左腳那兒。他一瘸一拐的,你沒看到?感覺有點……像大象腳!」小蘭斯洛特爵士和小加拉哈德爵士手拉手站在國王面前。彭羅德感覺很興奮。馬上就得脫去披風了,即便如此,現在總還有件像樣的男子漢的衣服為他擋風護航。他感覺不那麼怯場了,因為觀眾已經消失在強光外的一片昏暗中去了,模糊難辨。最讓他抓狂的那段台詞(他剛說過自己力量「綿薄」)已經念完了,結束了。現在,他終於握住了小加拉哈德爵士那只汗津津的小手。他不動聲色地把他棕色的手指從莫裡斯的掌心挪到手腕。兩個男孩齊聲朗誦:

    我們乃《圓桌騎士》中的兩個孩童,

    四處播撒善良。

    我們心懷慈愛,樂於助人,追求進步,

    願主賜福於我們,

    我們奉獻兩顆真心。

    團結在愛、信念、希冀和仁——哎喲!

    兩個人朗誦到後面,聲音變得含糊不清。小加拉哈德爵士突然挺直身子,難以自抑地發出一聲慘叫。(「他在掐我的手腕!見鬼,放手!」)舞台一側傳來洛拉·魯布什夫人惡狠狠的聲音。彭羅德饒過了受害者。這時,有些驚慌的國王趕緊伸出手杖,在憤怒的洛拉·魯布什夫人的提醒下,念道:

    《圓桌騎士》中的朋友們多可愛,

    充滿了親同手足的友愛和仁德,

    蘭斯洛特爵士,你的演說真動人,

    加拉哈德爵士,你的嗓音如銀鈴。

    現在,請脫去你們華麗的披風。

    此刻,你們將被授予騎士的殊榮。

    彭羅德脫去了他的披風。

    五百名觀眾集體倒抽一口涼氣,這反應就好像是五百名游泳者突然被一個巨浪拍倒。台下不時傳來混雜著驚喜和愕然的歡呼,還有兩聲格外刺耳的尖叫,這些聲音和那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讓人印象深刻,再難忘記。配合著這聲音的畫面同樣令人難忘,脫下披風的彭羅德站在那裡,在一片充滿古韻且極具藝術感的光輝中精彩亮相,值班大叔的藍色工裝褲赫然穿在身上。

    值班大叔是個大塊頭,他的工裝褲穿在彭羅德身上又寬又大,彭羅德像極了被包裹在一堆鬆鬆垮垮的布料中的嬰兒。瑪格麗特看的沒錯,那捲起的左褲腳已經掉了下來,可不就是大象腿。「棒小伙」彭羅德一邊脫去披風準備接受騎士爵位,一邊高聲念道:

    我,小蘭斯洛特·杜萊克爵士,

    自願接受騎士殊榮,

    我跪在寶座前起誓,

    決心——

    他後面說了些什麼沒人聽見。觀眾們的呼吸漸漸平復,卻怎麼也坐不住了,後來有人把接下來的情景說成是彬彬有禮的騷動。

    其實,兒童劇的小演員們跟大人們想的不一樣,他們並沒有對彭羅德的衣服感到過分驚訝。相反,有幾個孩子看出來,小蘭斯洛特爵士是在借這條工褲向母親表達不滿,他們甚至對此表示欽佩。他們覺得他很了不起,這種感覺就像一些年輕氣盛的囚犯在面對即將被處以絞刑的獄友一樣。但大部分孩子想法簡單,他們認為是他母親把他打扮成了這個樣子(雖然有點詭異,但也不足為奇)——這可真不幸。他們還是堅持把兒童劇演了下去。

    孩子們盡量好好演。但觀眾席裡不時爆出的笑聲令他們很是不解。孩子們都感到莫名其妙,因為只要小蘭斯洛特·杜萊克爵士一張口,台下就會哄堂大笑。那些原本矜持的女士和姑娘們都跑到休息室去了,她們笑得前仰後合,抱作一團。還留在場內的觀眾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笑得連氣都上不來了。坐在斯科菲爾德夫人和瑪格麗特身邊的人也都識趣地離開了。在後台,人們見到了洛拉·魯布什夫人從未有過的一面,他們事後說她當時肯定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她懇請人們讓她和彭羅德·斯科菲爾德單獨待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他們把她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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