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蛋鬼日記 第92章
    他想到這時爸爸正在工會裡發表演說,麵包店的鑰匙卻放在家裡,放在爸爸房間的櫃子抽屜裡。

    「好吧!」他大聲宣佈,「我以我和爸爸的名義,邀請你們所有的人到我家店裡去吃特殊風味的麵包……但話要說在前面,夥伴們!一個人一個麵包!」

    頓時,辯論會上亂哄哄的聲音,馬上就變成了一片響亮而快樂的呼聲,這一群口裡流著饞水的孩子們反覆地喊道:

    「基基諾·巴列斯特拉萬歲!你爸爸萬歲!」

    所有的孩子興高采烈地跟在基基諾後面走著,就像一支英勇的隊伍攻克了一個早就想佔領的陣地,不費一槍一炮,戰利品馬上就要展現在他們面前一樣。

    「一共是二十個人。」基基諾盤算著。「二十個麵包……就算是二十五個……包括進店和沒進店的。店裡有好幾百個麵包,少了二十五個誰也不會發現的……為了不使像這樣的飢餓損害我的尊嚴、我爸爸的尊嚴,甚至是我爸爸的黨的尊嚴,這樣做是值得的!」

    到了城裡,基基諾對跟在他後面的忠實的追隨者們說:

    「你們聽著,現在我回家去取店門的鑰匙,馬上就回來,你們都到店的後門去……但大家要分散,不要讓別人看見!」

    「行!」大家齊聲回答。

    但是格拉基諾說:

    「喂!不會是同我們開玩笑吧!要是騙人的話……你懂嗎?」

    基基諾莊重地做了一個手勢:

    「我是基基諾·巴列斯特拉!」他說道,「我說話算數!」

    他飛快地跑回家,當時,媽媽和姐姐都在家裡。基基諾為了不讓她們看見,很快地閃進爸爸的房間,從小抽屜中取出鑰匙。他在跑出家門時,對媽媽說:

    「媽媽,我和同學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他跑到店門口,注意看了看左右有沒有熟人,他是擔心在分麵包時突然被人瞧見。

    基基諾打開活動的鐵門,拉開只能容一個人的空隙,一進去就把它關上了。他掏出從家裡帶來的火柴,點著了爸爸放在門附近的蠟燭,接著又點著了店裡的煤氣燈。準備工作做好以後,他跑到店的後門,把門打開。

    基基諾的同學三三兩兩地開始從後門進了店。

    「我再對你們說一遍,」麵包店老闆的兒子說,「一人一個……最多兩個……你們不要弄得我不好交待!」

    寫到這裡,最好引用基基諾自己的話來說,因為他是這樁滑稽和不幸事件的主人公,用他的話肯定比我寫的生動得多。

    「這時,」基基諾說,「我感到我的同學增加了許多,店裡簡直被一大群闖進來的孩子擠滿了。他們圍著麵包和一瓶瓶的果子露,竊竊私語,好像眼都紅了。格拉基諾問我是否可以打開一瓶果子露解解饞,我同意了。他非常慇勤地替我倒了滿滿的一杯,對我說喝第一杯的應該是主人。我喝了,大家都喝著果子露,並且還同我乾杯,要我再喝。這樣,他們喝完了一瓶又去開另一瓶……孩子們大口大口地吃著麵包和點心,離我較近的幾個孩子對我說:『你吃吃這個看,味道多好啊!你吃這個,真好吃!』他們在說這些話時,好像他們是店裡的主人,而我是被他們邀請來的一樣。親愛的斯托帕尼,你讓我說什麼好呢!我已經到了喪失理智的地步了。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激動和愉快,彷彿置身於一個夢幻世界裡。在那裡,孩子們是用糖果做成的,腦袋是奶油的,心是果醬的,全身都被糖和各種露酒調在一起……是在盛宴上,我也同他們一樣狼吞虎嚥地吃著麵包和點心,喝著大瓶小瓶味道不同的飲料。

    大家一面吃,一面互相交換著幸福的目光,口裡還不時地嚷嚷著:『社會主義萬歲!五月一日萬歲!』我無法告訴你,這盛大的充滿著甜蜜和歡樂的場面持續了多長時間……突然,美妙的氣氛變了,一個可怕的聲音——我爸爸的聲音在店裡爆炸了。他高聲地吼著:『狗崽子,現在我要你們社會主義!』一頓巴掌打得這群喝得醉醺醺的孩子們亂成一團,又哭又嚎,朝門口亂擠亂擁。這時,我的腦子清醒了,我環視周圍奇異的景象,突然感到可怕的責任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先前堆滿了整整齊齊麵包的麵包架上已經是空蕩蕩的了,周圍的貨架上也都亂七八糟。酒瓶東倒西歪,果汁和露酒還在朝地上淌著。地上一片黏糊糊,到處都是被踐踏的麵包渣。椅子橫七豎八地躺著。貨架和櫃檯上到處都是雪白的奶油、被挖掉了餡的梅林加和沾著指痕的巧克力……但這只是我一剎那工夫看到的,因為一記該詛咒的巴掌打得我頭昏目眩,倒在了櫃檯下……我失去了知覺,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了!當我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家裡的床上。媽媽坐在我的身旁哭泣著,我感到頭和胃都有說不出的難受……」

    「第二天,五月二日,爸爸讓我喝了點蓖麻油。第三天,也就是五月三日,爸爸讓我穿上衣服,把我送到皮埃帕奧利寄讀學校來了。」

    基基諾·巴列斯特拉就這樣結束了他的敘述,聲調既嚴肅又滑稽,我感到實在好笑。

    「你看到了吧!」我對他說,「你也是犧牲品,就像我在生活中遇到的許多事情那樣,本來是出於好心和真誠,但結果倒霉的是我。你有一個社會黨人的父親,你滿懷熱忱地認為應該實踐他的理論,把麵包分給那些從來沒嘗過它滋味的孩子……但你的爸爸懲罰了你……說也沒用,我們男孩子真正的錯誤歸結起來是一條,就是太相信大人的理論……也太相信婦人們的理論!一般來說,事情是這樣的:大人教給小孩一大套冠冕堂皇的道理……要是某一個接受他們教育最深的孩子,照他們說的那樣去做的話,事情就壞了,不是觸到了他們的痛處,就是超越了他們規定的範圍,或者是侵犯了他們的利益!我小時候有件事至今記得清楚……我的好媽媽,也可以說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總是教育我不要撒謊。她說只要撒一次謊就要在地獄裡關七年。但是有一天裁縫來我家收工錢,她卻讓卡泰利娜對裁縫說她不在家。我為了不讓她到地獄裡受苦,就趕緊跑到門口去大聲喊:卡泰利娜撒謊,媽媽在家裡。結果我得到的獎賞是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為什麼他們把你送進寄讀學校呢?」

    「因為我釣走了一隻蟲蛀的牙齒!」

    「什麼!」基基諾驚訝得叫了起來。

    「主要是因為一個癱瘓老頭打了一個噴嚏!我是跟他開個玩笑,看看他醒來時看見嘴巴上面有個釣魚鉤會吃驚到什麼程度。」我補充說。

    後來,我看他實在好奇,就跟他講了我在姐夫馬拉利家的一段往事,以及被送到這兒來的經過。

    「正像你聽到的,」我總結說,「我也是不幸命運的犧牲品……因為,假如我姐夫的叔叔威納齊奧先生在我把魚鉤放在他張大的嘴巴上面時不打噴嚏,我也不會把他剩下的唯一的那顆蛀牙拔掉,就不會到這皮埃帕奧利寄讀學校來了!」

    我之所以在這裡敘述一下我同基基諾·巴列斯特拉的談話,是想說明我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了。正如我一開始說的那樣,即使今天早上他醒來時看見我在寫日記,我也沒有任何理由不信任他,甚至我還把寫的絕密內容講給他聽,讓他知道我們的計劃。我建議他加入我們的秘密組織……

    他熱烈地擁抱我,熱情得使我感動。他說,由於我信任他,使他感到自豪。

    今天休息的時候,我把他介紹給秘密組織的夥伴們,大家熱烈地歡迎他。

    巴羅佐不在。自他辭職的那天起,他總是獨自在沉思。當我們碰面時,也僅限於用非常淒涼的口氣互相問好。可憐的巴羅佐!

    在會議上,我講述了昨天晚上三個人招魂的事,大家認為要認真注意事情的發展,並決定在星期三晚上採取行動。

    明天是星期二,我們將開會選舉新的主席,並討論如何對付皮埃帕奧利的亡魂同斯塔尼斯拉奧先生、傑特魯苔夫人以及瘦肉湯的發明者——他們稱職的廚子——的約會。

    昨天晚上沒有什麼新的情況。

    我從我的「觀察哨」中看到校長和校長老婆正慢慢地、一聲不響地穿過房間。在走到已故的皮埃帕奧羅的畫像前,他們羞怯地望了一下,好像在說:

    「明天晚上見,願上帝給我們帶來好運氣!」

    當我寫日記時,基基諾·巴列斯特拉躺在他的床上朝我微笑。

    今天休息的時候我們重新選舉了秘密組織的新主席。

    全體成員都把自己要選的主席的名字寫在一張小紙條上放在帽子裡。基基諾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小的(他比我小兩個月),他也參加了投票。投票結果是馬裡奧·米蓋羅基當選為主席。

    我也投了他的票,我認為他是稱職的。寄讀學校的孩子們多少天來沒喝大米粥,就是他的功勞。

    我們討論了如何對付明晚招魂的事,每個人都發表了意見,但最後通過的是卡洛·貝契的建議。

    卡洛·貝契善於偵察情況,在偵察「觀察哨」隔壁房間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伙子,他是修繕寄讀學校的泥水匠的幫手。

    卡洛·貝契想通過這個小伙子走進掛皮埃帕奧羅畫像的房間裡去幹一件事,如果幹成的話,將大大有利於我們對付三個招魂者……

    接著……然後……不過我不想再寫我們是如何策劃的了。

    我只想說,如果我們的行動成功的話,就報復了那些使我們嚥下苦水的人——包括那個用涮盤子水做瘦肉湯的廚子。他幹的比斯塔尼斯拉奧先生和傑特魯苔夫人幹的事更缺德。

    上帝啊!今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想起來都讓人後怕。我似乎覺得自己成了一部俄國小說中的主人公。在那部小說裡,一切事情,就連用手指挖鼻孔這樣平常的事,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在這裡講兩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今天,卡洛·貝契趁校長和校長老婆吃午飯時,通過當幫工的小伙子進了掛皮埃帕奧羅畫像的房間。泥水匠們用來畫屋頂花邊的長梯子正留在房中。

    一眨眼工夫,貝契就把梯子豎到了畫像旁。他爬上去,用小刀在皮埃帕奧羅的黑眼球上挖了兩個洞。這樣,今晚行動的準備工作就順利地完成了。

    第二件事情:我看見了蒂托·巴羅佐。他已經不參加我們的行動了,他對我說:

    「你聽著,斯托帕尼,你是清楚的,那天我在校長辦公室裡蒙受了巨大的恥辱,被迫打消了我在寄讀學校裡造反的念頭。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唯一的想法,懂嗎?只有這個想法才使我掙扎到現在,這就是逃跑。」

    我吃了一驚,想到馬上就要失去一位熱情並受到大家尊敬的朋友,我感到很難過。他繼續對我說:

    「你知道,無論誰勸我都是無用的,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對你說,這種痛苦是不可忍受的,如果長此下去,必然要毀掉我自己。因此,我決定逃跑,任何情況都不能動搖我的決心。」

    「那麼,你到哪兒去呢?」

    巴羅佐聳了聳肩,攤開了雙臂: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雲遊四海,世界是這麼大,我在哪裡都是自由的。我再也不能忍受這種屈辱。任何人也不敢像寄讀學校校長和我的監護人那樣羞辱我。」

    聽了他的這些話,我懷著崇敬的心情望著他,像受到鼓舞似的對他說:

    「我也跟你一起逃走!」

    他深情地、感激地望了我一眼,這眼光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接著,他以莊重的語氣對我講話,使我覺得他一下子比我高大許多。他說:

    「不,我親愛的朋友,你不能也不應該從這裡逃跑,因為你的情況和我完全不同。你在這裡擁有你所應該有的一切權利,當上面有什麼人要欺侮或迫害你時,你可以反抗。還有,你有爸爸、媽媽,他們會為你的失蹤而痛苦,我卻沒有任何人會因為我的失蹤而哭泣……」

    講到這兒,可憐的巴羅佐淒涼地苦笑了一下。這一笑使我對他更加同情並落下淚來。我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他,說:

    「可憐的蒂托!」

    他也抽泣著,緊緊地把我抱在懷中。當他放開我後,用手為我擦拭眼淚,說道:

    「斯托帕尼,你們今晚的行動很有利於我逃跑。你願意幫助我嗎?這是我請求我的秘密組織的夥伴最後一次幫我的忙……」

    「看你說的……」

    「那麼,你注意,當校長、校長老婆和廚子憂心忡忡地等待著皮埃帕奧羅亡魂的時候,你到你所熟悉的放煤油燈的房間去,用這把鑰匙把裡面的一扇門打開,裡面有一把很大的鑰匙,那就是寄讀學校大門的鑰匙。他們每天晚上都是用它把門從裡面鎖起來的。你拿著這把鑰匙到一層的走廊裡來,我在那兒等你。」

    蒂托·巴羅佐說到這兒,緊緊地握了握我的右手,便很快地走開了。

    校長他們將要在我們今天晚上採取的行動面前趴下來……

    事情到底會進行得怎麼樣呢?

    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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