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本來要在日記本上寫下白天發生的事,可是沒時間。我必須到「觀察哨」裡去監視敵人的動向……還有,從今以後,我要加倍小心,因為他們處處都在監視著我們。我唯一擔心的是日記本被他們發現。
幸好,日記本鎖在箱子裡,鑰匙我藏得很好……還有,他們懷疑的對象是大同學……總之,如果他們強迫我承認的話,我可以把事情說得讓大家笑疼肚子,就像我現在這樣,為了不吵醒我的夥伴們,只好使勁憋著不笑出聲來……
啊,我的日記本,我有多少事情想要告訴你啊!
還是讓我按次序,從最有意思的事——昨天的瘦肉湯說起吧……
像平常一樣,十二點整,皮埃帕奧利寄讀學校全體二十六個學生都坐到了餐桌旁,等待開飯……這裡,我應該用薩爾加利或者是阿列桑特羅·馬佐尼1的筆調,來描寫我們秘密組織成員等待著湯上來時的那種焦急心情。
突然,來啦!我們都伸著脖子,以好奇的神色注視著瘦肉湯……當湯盛到盤子裡時,所有的嘴巴都不約而同地發出「哦」的聲音。由於驚奇,大家都在竊竊私語,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
「湯是紅的!」
在我後面轉來轉去的傑特魯苔夫人停下了腳步,笑著說:
「明白嗎?紅的是甜菜,你們沒有看見嗎?」
事實上,今天的瘦肉湯上漂著許多紅油斑,這是可怕而不會說話的證人。我們秘密組織的成員們都明白,這紅油斑是廚子罪惡的證據……
「現在該怎麼辦?」我輕聲地問巴羅佐。
「現在應該這樣!」他眼中放射出了憤怒的目光。
他站了起來,環視了一下同學,然後用響亮的聲音說:
「同學們!大家不要喝這紅色的湯……它有毒!」
同學們聽到這話都放下了匙子,非常驚訝地把目光集中到巴羅佐的臉上。
校長老婆的臉漲得比湯還要紅。她跑過來抓住巴羅佐的胳膊,尖聲地對他吼道:
「你說什麼?」
「我是說,這湯不是甜菜染紅的,而是我放的苯胺染紅的!」巴羅佐回答說。
「一人為大家,大家為一人」秘密組織的主席、勇敢的巴羅佐的語氣是那樣明確和堅定,以至傑特魯苔夫人都愣了好幾分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她怒氣沖沖地威脅巴羅佐:
「你……你……你……你瘋了嗎……」
「不,我沒有瘋!」巴羅佐反駁說,「我再說一遍,這湯之所以是紅色的,是因為我在裡面放了苯胺,而你則會以種種理由解釋這湯怎麼變成了這可恥的紅色!」
巴羅佐以南方人響亮的聲調,用這漂亮的語句回敬了校長老婆,使她又不知所措地重複著:
「你!你!好哇,你!……」
最後,她推開了巴羅佐的椅子,尖聲地叫著:「走,到校長那兒去,你必須把一切都講清楚!」
她向當差的做了一個手勢,讓當差的陪他去。
事態的發展來得如此突然,以至巴羅佐從食堂走後,大家仍然呆頭呆腦地望著巴羅佐的空位子發愣。
這時,校長老婆命令當差的把紅湯撤走,換上了另一種叫巴加拉·列索的菜。飢餓的學生也顧不得別的,爭著吃了。
我卻不然,不像別人那樣胃口好,只是勉強吃掉了自己那份。我覺得傑特魯苔夫人從巴羅佐一開始站起來說湯裡有毒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用尖利的目光盯著我。休息的時候,她還在繼續監視我,使我只能同米蓋羅基說上一句話:
「怎麼辦?」
「小心點!我們應該首先聽聽巴羅佐說些什麼。」
但是,巴羅佐一天都沒有露面。
晚上吃飯時他來了,但是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他眼睛通紅,情緒低沉,總是避開同學好奇的目光,特別是我們秘密組織夥伴們的目光。
「怎麼回事?」我輕聲問他。
「不要說話……」
「你怎麼了?」
「如果你是我朋友的話,就不要跟我說話。」
他的舉動使我迷惑不解,他的聲音為什麼又是那樣的低沉?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問題一直在我的腦子裡盤旋著,一時得不到答案。
昨天晚上,同伴們剛一睡著,我就馬上鑽進了壁櫥中,甚至都沒有在日記本上寫下白天這些非常重要的事。為了知道敵人的秘密,現在是觀察的最好時刻。
結果,我沒有白等。
剛鑽進我的觀察哨,就聽見傑特魯苔夫人的說話聲:
「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我馬上就知道她是在罵她丈夫。於是我把眼睛更貼近這個寄讀學校已故創始人的畫像。我看見校長和他老婆在房間裡面對面地站著。校長老婆兩手叉著腰,鼻子幾乎變成了絳紫色,一臉凶相。校長面對她站著,長長的軀幹挺得筆直,像是一個正準備抵抗進攻的將軍。
「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傑特魯苔夫人接著罵,「當然全怪你,要是我們還留著那個那不勒斯窮要飯的,那麼他將會毀掉我們的學校!」
「你安靜一下,傑特魯苔,」斯塔尼斯拉奧先生回答說,「你把事情看得過於嚴重了。首先,巴羅佐曾經同他的保護人達成特別的協議,我會從他身上設法找到另外三個同謀者的……」
「協議?哼!收起你那套東西吧!」
「別這麼說,傑特魯苔,你冷靜一下,聽我說。你將看到,巴羅佐再也不會提苯胺的事了。他並不知道我們吃特殊飯的事。我抓住這一點,利用他的弱點,對他講了一番動聽的話,讓他好好考慮。他幾乎感動了,因為他應該比別人更感激我們,應該對我們和我們的寄讀學校更有感情。我的這番話使得巴羅佐馬上就不安了,他一言不發,像只小雞一樣。在我的壓力下,他結結巴巴地說:『斯塔尼斯拉奧先生,請原諒我……現在我知道我在寄讀學校裡沒有任何權利……你可以相信,我再也不會以任何行動或言語來反對寄讀學校了……我向你起誓。』」
「你這個笨蛋!你就相信他起誓?」
「當然。巴羅佐是個認真的人。我講起他家庭的情況,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可以擔保,我們一點兒也不用擔心他還會出什麼事……」
「斯托帕尼呢?他不是這件事的起因嗎?瘦肉湯事件不正是他挑起來的嗎?」
「斯托帕尼最好還是讓他留在這兒,他是另外一回事。他還只是個孩子,他的話不可能損害我們寄讀學校的聲譽……」
「什麼,你不想懲罰他?」
「不行,親愛的,如果懲罰他的話,反而會激怒他。再說,巴羅佐對我承認說苯胺放在盤子裡的事是他一個人幹的……」
這時,傑特魯苔夫人突然發作了,好像遇到了什麼不幸的事一樣。她舉起了雙臂,高聲朗誦起來:
「哦,神啊!哦,永生的神啊!你配當寄讀學校的校長嗎?你就這麼傻地相信巴羅佐這樣一個孩子對你說的話嗎?你應該被關到瘋人院去!……你這個世界上少有的白癡!」
校長在這一陣詛咒前只好認輸,他看著傑特魯苔夫人的眼睛說:
「現在行了吧!」
這時,親愛的日記本,我出乎意料地看見了最有意思的,滑稽得讓人無法形容的情景。
傑特魯苔夫人朝斯塔尼斯拉奧先生伸出右手,像爪子一樣抓住他的頭髮,罵道:
「哼!你想幹什麼?」
當她咬牙切齒地說這話時,我非常驚訝地看到校長烏黑的頭髮全被捏在了他老婆的手裡。她揮動著假髮憤怒地說:
「噢,你也想來嚇唬我!你,我……」
突然,她扔掉手中的假髮,在桌子上抓起一把撣土用的蒲草撣子,追著非常沮喪的禿頂的斯塔尼斯拉奧先生,而斯塔尼斯拉奧先生為了躲避他老婆,圍著桌子直轉……
這情景是如此的滑稽,我強忍了半天,最後還是笑出了一點兒聲音……
這一聲救了斯塔尼斯拉奧先生,他們倆吃驚地站到畫像前,傑特魯苔夫人的怒氣變成了恐懼,喃喃地說:
「唉呀!皮埃帕奧羅叔叔顯靈了!……」
我悄悄地離開了我的觀察哨,讓他倆懷著同樣恐懼的心情,在該詛咒的寄讀學校創始人面前待著吧!
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