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吐溫，青少年眾所周知的作家，但大家不太知道他也是個聰明的創業者，而且早在一百年前便已經在處理這個主題。他警告想創業的人，不要聽信一般經濟學者的話。他聽過最糟糕的意見來自銀行家：「銀行家艷陽天會借你傘，但只要天邊一角出現一點烏雲，就馬上把傘要回去。」保守安全的想法和不凡的新穎思維是不相合的。甚至美體小鋪的創辦人羅蒂克也持同樣看法：「能對你的生意提出建議的人之中，銀行家大概排最後。因為他只是個管錢的人，簡單說就是管家。對他來說，問題永遠是百分比、賺與賠。他永遠不會知道創意是什麼，更別說為了一個創意而興奮。」
馬克·吐溫和羅蒂克看到的，是今天在美國商業學校常常遇到的事。創業與企業管理兩件事不合。前者是以新計劃、不落流俗為基礎；後者則是尋找秩序，並且與出奇罕見的創意為敵。英語「企業管理」（BusinessAdministration）一詞的概念比較接近德語中的「公司領導」（Unternehmensf.hrung），重點落在管理公司上。
給不一樣的概念提供空間
我們不是反對管理，它絕對必要。企業管理教我們學習在實務上通過試驗、經得起考驗的技巧。但是，管理必須在可容納新的另類概念的條件下，才能實踐。決心堅定的、敏銳的、但是不一樣想法的人，在常規咨詢者眼中，完全沒有成功的希望。
如果我當時聽信專家與銀行家的意見，喝茶運動沒有今天。這些建議的副作用會讓潛力創業者「夢想粉碎」，喪失創業的興趣。這就好像把一個熱情的工程師送去學速記或當售貨員一樣，他們根本就沒有那種細胞。把他推進要求嚴格卻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學習，不會讓他更進步。經濟學的計算是不能放棄的，只是不能拿來跟掌握龐大的嚴格運算機制混為一談，那些其實是為了別的目標發展出來的。
創業者若請不起專業人士，我會認為他的創業計劃無法實行。但是並非意味創業需要雄厚的資金，而是說，你的概念必須清楚指出市場優勢，借此吸引顧客，賺取盈餘，以支付專業咨詢。相信自己沒錢僱請專業人士，一開始就不專業！創業者取得專家的協助是絕對必要的。英國針對成功創業的研究指出，創業領導與專業管理團隊的角色分工越來越明顯。
擔任領導角色的創業者，應該致力於創意概念，並且繼續發展下去；而管理團隊的責任則是執行每日的運作。一不小心，行政凌駕於可實行的革新概念上，後果將不堪設想。但如果把概念的牙齒（行政運作）拔掉，它就沒有牙齒了。就像下面要講的例子一樣。
探險餐廳
1986年我和同事慶門接下一個案子，要在菲律賓發展一種新型學校。「生產力小區學校」旨在幫助街頭流浪的孩子，學習怎麼養活自己，同時教給他們一般學校的教學內容。也就是說，在做中學，但不是跟著課程表上課。慶門和當地的合作夥伴先碰面準備，我再以經濟學者與創業專家的身份跟進。菲律賓當地安置了教育專家與社工人員，他們大部分來自政府機構。我們不斷要接觸機構，準確地說是機構的代表、補助單位與官僚體制。會議費時繁瑣，其實卻只是個測試，要看我們的計劃是否政治正確。
◆ 創業與政治教條
我們的計劃並沒有政治意圖。其實我之所以參加，是因為想跟街頭流浪兒一起發展一些實用概念。可是我們遭遇很大的困難。
計劃終於通過政治測試時，下一波障礙已經等在眼前。青少年變身成功的小商人，創造出微小事業，這個想像明顯不符合當地政策。尤努斯或者德索托[德索托（HernandodeSoto），經濟學家，專門協助亞洲、拉美和中東的貧困國家制定政策，推動經濟成長，曾被《時代雜誌》評選為二十世紀拉美地區五位主要改革家之一。
]的作為並不為人所知，或因政治上被歸為「新自由派」而遭到輕視。尤努斯證明，孟加拉國村落的婦女即使情況再如何不堪，透過小額貸款，還是能改變情況，成功進行小買賣。德索托則為秘魯貧窮的人民指出，通往財富最大的障礙是層層官僚，市場通路被阻，被阻擋的人只能因此轉向非法或者比較沒賺頭的行業。
我們感覺到菲律賓當地想做的，並不是要造就孩子能在經濟上成功自主，而是企圖灌輸他們一定的政治意識形態，大意是：「只靠自己，你不會有機會改變現狀，你一無用處」。當然，那是以站在協助立場禮貌表達的概念，但是真正傳達的訊息與背後的意圖卻顯而易見：只有靠政府機關的幫助，你才有改善的機會。我並非要評斷這個方式是否有幫助，重點在於傳達給青少年的訊息。
這個暗示著「你一無是處」的訊息讓我很憤慨。面對「我們的年輕人自發向上，不靠他人幫助，改善了自己的生活」這種論點，要很謹慎。
有一大堆證據顯示，街頭流浪兒比同年齡的中產階級孩子明顯強得多，不但有驚人的生意本能，而且同時會說幾種不同的語言，雖然不完整。這當然是在街頭學來的，而不是課堂上。但是街頭的孩子雖然無法寫出正確的字、沒有數學基礎，卻擁有唯一最真實、最令人激賞的資歷，那就是在他們這個年紀，已經完全獨立養活自己──若不提這點就太奇怪了。即便政治正確，教育措施也應該建立在自信上，必須過濾哪些能力已經存在，哪些還需要培養或支持，而不是一開始就先將現有的資歷丟棄。
◆ 學校之外的學習
接著，又出現另一難題：我們準備開始觀察孩子的學習過程，隨後展開實用課程時，當地的教員與社工人員卻堅持先上書面教材，然後才實習。我們花了一段時間才發覺，我們對他們的生存來說是一大威脅。
教師與社工根本就沒有準備幫助孩子如何更有效賺取生活費。我們用盡手段，還搬出教授頭銜，才讓他們相信在學校與教科書之外，也可以學習。教貧窮的孩子變成企業家？我們覺得他們早就是了。要幫助他們的話，應該是錘煉他們的創意，教他們如何放大格局，把通路從非正式的，甚至是非法的範圍，引到正規的市場上，那裡有更多的財富等著他們。換句話說，不是集資建立一個組織來幫助窮人，而是給予適當地參與市場的機會。
最後，我們以為終於可以開始實踐計劃。不是我們缺乏耐心，而是計劃已經持續好多年了。街頭的孩子都贊成我們。我跟他們一起想出第一個計劃：把生命力旺盛的小魚，從幾乎無法再生存下去的髒污運河中撈起，賣給水族館。我在清邁大學時獲悉水族館愛養這種孔雀魚，因為即使是很小的水缸，魚也能存活。孩子也很熟悉這種魚，一直追問什麼時候開始行動。但是孩子的老師與社工一直沒動作，對他們來說，跟小魚為伍，低於他們的革命情操。結果不是只有小魚計劃停擺，其他一連串計劃也無法展開。
◆ 創意
幸好不是所有創意都這樣被扼殺。有一個創意終於成形，就是「探險餐廳」。那是一群住在馬比尼街（Mabinistreet，馬尼拉有名的紅燈區）的青少年想出來的。基本概念是：顧客遠道來此尋找刺激，我們就提供他們刺激。
比如餐點，在餐廳的一角升起營火，讓顧客自己烤牛排；肚子餓的客人可以轉動製麵機，親手做出意大利面；在餐廳的菲律賓區，客人可以從大池中釣魚和龍蝦。青少年還構想在餐廳旁邊設立一個雜耍學校，餐廳裡要有舞台，可以表演特技雜耍、跳舞、唱歌、演戲。這就是整個計劃，而且不是一個不好的計劃。這樣的內容還沒人做過，是競爭的優點。除此之外，透過青少年和他們不斷的想像力，讓這裡有機會成為原創的、活躍的餐廳。
這一點一定也能幫助生意，讓餐廳出名，賓客盈門。然而，應該由誰來實現這個創業概念呢？答案其實很清楚：青少年自己。很遺憾，不是。老師們認為，應該要有個大人帶頭輔導，和街頭少年一起實行計劃。要找到有人願意而且有能力把別人的計劃付諸實行，何況是街頭青少年的計劃，非常不容易。我們找了很久，最後找到卡士達內妲（ImeeCastaneda），馬尼拉聖三一大學商業管理系系主任，一個領導企業的專家，聽起來不錯。
要怎麼開一家餐廳讓它高朋滿座？竟是使用從企業管理學來的技巧！預估了一個很高的市場成本。什麼條件讓一個餐廳不同於其他中產階級餐廳，競爭力在哪裡？答案又很清楚：清潔乾淨的環境、穿著整齊利落的服務人員、看起來衛生的廚房。因此，街頭青少年個個衣著穿得像要上教堂。告訴他們叉子擺左邊、刀子擺右邊，女孩子還要練習向客人屈膝行禮等等。
◆ 夢想粉碎
營火在哪裡？太危險。雜耍特技呢？穿得像上教堂還能翻跟斗嗎？孩子們在自己還沒發覺時，夢想已被粉碎。更糟的還在後頭。探險餐廳的概念尚未被認真執行之前，便已胎死腹中。不能這樣下去，必須採取行動才行。但是要把卡士達內妲女士換掉嗎？讓一個小孩替代大人？讓青少年無邊的幻想恣意馳騁，取代試驗過的商業管理方針？慶門和我爭執了好幾個夜晚。教授插手教當地人創業如何運作？兩個西方來的專家就知道方向嗎？
我們最後得出的結果是不予干涉。套句喜劇泰斗華倫汀（KarlValentin）的話說，我們是「很想要，又不敢要。」如果遵守所有的企業管理規則，餐廳會成功嗎？1992年2月14日餐廳開幕。孩子們在制服裡看起來呆滯不靈活，而且不像他們自己。他們晚上跟著父母睡在橋下，是不為人知的秘密。能夠跟別的餐廳競爭的優點，變成缺點。怎麼辦？支持、善意活動必須加入。必須有效利用媒體關係，並將所有認識的人、同事和朋友都請到餐廳來，昭告大眾，請大家一起來「做好事」。種種活動讓計劃引起公眾注意，而且顯示死馬也能當活馬醫。
無論如何，總算前進了一些。我們所能組織的善意活動撐了一段時間，甚至總統阿基諾夫人都大駕光臨。但是光靠善意，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概念，無法長期生存下去。雖然有很多人熱心參與，資金最後還是斷絕了。一個示範性的死亡。因為保守、經濟的思考模式，使得菲律賓街頭孩子的想像力沒有發揮的餘地。1994年探險餐廳終於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