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59章 最後一搏 (3)
    林正木說:「慌什麼?省黨部不是有密電嗎,讓你安心職守,干自己的正事。事成之後,上面自然會調你的職。南京、廣州、北平、天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哪裡都能去得。」

    王本齋琢磨一下他的話,冷靜下來。不錯,眼下自己可不是該辦正事的時候嗎?孫嘯伯可以倚仗的靠山、未來的女婿成了無頭之鬼,他是孤家寡人一個了,女兒又在自己手裡,豈不正好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一舉擊潰他的信心,逼他乖乖地坐到談判桌邊來,接受他們的條件?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五)

    凌家花園裡,面和心異的榮老闆和約翰遜,幾天之內,瞠目結舌地看著文明旅社裡連番上演了兩幕令人驚悚的斷頭慘劇,幾乎說不出話來。不可一世的劉少校、春風得意的吳少校,都死了。這兩位都是在陳倉城裡手挾權勢、傲眼看人的重要人物,特別是後者,還是負責接待他們的東道主。他這一死,他們在陳倉城裡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數了。

    榮老闆望著約翰遜,問:「目前這局勢,咱們是走是留?」

    約翰遜說:「走也可以,留也可以。沒有吳少校,難道咱們就不來陳倉了?」

    榮老闆點頭稱是,又問:「這樣的亂象叢生,孫嘯伯怕是自身難保了吧?」

    約翰遜垂頭看著茶盞上的花紋,說:「孫嘯伯那邊,一直是你在辦,到這時候,怎麼反過來問我了?你打探沒有,縣黨部裡的人歇手了嗎?」

    榮老闆說:「打探了。那位林先生失蹤了,只剩下王本齋,他今天上午,以弔唁撫慰為由去了孫府。」

    約翰遜油然失笑,說:「還沒有過門的女婿,他倒會順竿子爬。大概是吳上校死前那封公文打在了他的七寸上,他去日無多,要提前攤牌了。奇怪,這件事該通風給你,一起去辦啊,這回居然把你給落下了。」

    榮老闆羞慚地笑,說:「我跟您是一條道上的,他們怎麼會放心讓我參與呢?約翰遜先生,往日的一些小過錯,你別往心裡去。歸根結底,你我是二馬不離絆,一路走到底的。」

    約翰遜說:「既然你有這個心,我不多說,一切全都由你去辦。你在孫府裡的內線,該起作用了吧?」

    孫嘯伯一夜醒來,手裡還抱著柔軟溫暖的白夫人,耳邊聽到傭人孫吉在窗外密如雨點般的敲門聲。他懶洋洋地支起身,白夫人卻用身體半壓著他,想留她再睡一會兒。沒奈何之下,只得在被窩裡問什麼事值得這樣慌慌張張的?

    孫吉急切地說:「老爺,壞事了!姑爺死了!吳少爺死了!也是半夜裡丟了腦袋!」

    孫嘯伯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地用力掀開白夫人的大腿,翻身起來穿衣,雙腳著地時,一陣疲軟,幾乎癱倒。白夫人也聽到了這訊息,急忙也起身攙扶住他,開門讓孫吉進來,詢問詳情。

    孫嘯伯聽完了孫吉的敘述,長歎一聲,說:「罷了,罷了,這孩子不聽我的勸說,強行動手,自己又不加防範。王本齋狗急跳牆,做掉他滅口,真是手段毒辣!這下子,連帶了靈秀受累了,再難救她脫險啦!」

    白夫人見她氣喘吁吁,額頭黃豆般汗珠往下滴,忙取手巾來給他揩擦,安慰說:「老爺,別心急,先定定神,千萬不能亂了方寸。」

    孫嘯伯聽了她的話,重新坐下來,讓孫吉再出去打聽,務必要弄清楚究竟。這樣拖拖拉拉捱到了中午,孫吉回來,將這趟新探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說了個詳細。

    孫嘯伯這會兒跟早間初問這消息時的反應判若兩人,他捻著鬍鬚思忖沉吟,這宗案件發到傅縣長手裡查辦,倒是對孫府有利。他當即決定去縣府拜訪,商量破案的方略。

    他等不及吃中飯,拄著枴杖帶了兩個傭人出門,直奔縣府。縣府裡,傅縣長接到省府的任命,正在為難,這宗案件可真是棘手。他去了趟文明旅社,訊問守衛的士兵,結果絲毫沒有兇手出入的痕跡。這座旅社小樓的安全守衛,是死者親自掌控的,別人出事可以推諉,但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無法言說了。再加上近十天前劉少校死的方式,也同樣的奇詭,坐在辦公室裡處理公務,憑空裡丟了腦袋,那可真是讓人匪夷所思了。這離奇的血案,無頭無緒,該是從哪裡查起呢?

    他正茫然無措時,孫嘯伯登門來訪讓他喜出望外,這位地方名望襄助破案,自然是方便多了。孫嘯伯進了門,客套兩句後,就問他查案的路數。傅縣長說想從那封現場遺留的公文著手,但是除了這封文書,並沒有更直接的證據。

    孫嘯伯說王本齋有官職護身,不方便追查,但是他也有軟肋。那個日奸小林正木,正是省府緝拿的對象,逮住了他,也就等於逮住了王本齋,從這裡下手,豈不是打蛇尋七寸?

    傅縣長聽了這建議,當即採納,安排警局便衣在城中秘密巡查,並重點在縣黨部周圍設置了暗探,一旦發現林正木的蹤跡,即行逮捕。

    孫嘯伯上門獻計後,感覺單憑縣府之力還不夠,自己索性讓那些暫借來蟄伏在鄰宅的手下們也都潛出四方,去捕捉林正木。他部署完畢後,從後門進宅還沒坐穩,門房就來稟報:縣黨部的王主任又登門來了。

    孫嘯伯詫異之餘,反倒有些佩服這王本齋的臉皮和膽量,便去前廳接待。王本齋略施一禮,開門見山地表達了對吳家驤之死的慰問。孫嘯伯輕描淡寫地說幸好小女尚未成親,不然,豈不耽誤了終身?日後擇婿可要小心,穿軍裝吃糧餉的人不在考慮之列了。

    王本齋察言觀色,看不出他有一絲沮喪失望的意思,心裡也不禁佩服,薑還是老的辣,倒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能以淡定的姿態來應付自己。

    他微笑著說:「孫先生的氣概當真了得,山崩於前而泰然自若,值得晚輩效仿。不過,王某在這個地方所待的日子不會長了,省黨部不日將有新的任命下來,屆時,能不能再留在陝西還是個疑問呢。哎呀,倘若去遠了,再想跟先生聚首聊天,那可就是奢望了。」

    孫嘯伯心中一緊,緩緩地問:「你,要調走?」

    王本齋點頭,說:「我受人陷害,聲名狼藉,幸虧省黨部乃至南京中央黨部,對我的為人操守堅信不疑。這次調職,是替我解困。黨國的恩惠,受之有愧。」

    孫嘯伯說:「哦,原來這趟是來辭行的。那,我預祝你旅途一路順風。」

    王本齋笑道:「也沒急到那個地步,恐怕還得再待上十天半個月的。林先生已經快到南京了,他幫我打個前站,總要安置好了,我才走呢。」

    孫嘯伯聽他的口氣,欲走還留,似乎也不放在心上,說:「也好,等你走的日子確定了,在下就在寒舍替你餞行。咱們認識了這些年,承蒙關照,地主之誼總是要有始有終的。」

    王本齋起身告辭,孫嘯伯只送到了廳前台階下,望著他的背影出門去了,雙拳緊捏,恨恨地捶擊著空氣,喃喃道:「狗東西,你還不知道有沒有命離得了陳倉城呢。」

    他站在簷下高處,轉而眺望陽光下院牆外的一簇樹蔭,思索多時,這才回到屋裡。正要坐下,眼光瞥處,突然在王本齋坐過的木椅角落裡瞧見了一樣東西,撿起來看時,是塊形如秋蟬的羊脂白玉,頂部還有穿繩的鼻孔,正是自己自女兒幼時就送給她佩戴在頸項上的一件古漢玉飾品。

    他頓時明白過來,王本齋此行,是明確示之靈秀的下落,趁他不備,丟下這件信物,讓他自己掂量著來應對。他立刻相信了王本齋方才說的話,他離開陳倉為時不遠了,這樣明目張膽的做法,正暴露了他不能再耐心等待的心情。

    孫嘯伯手握玉蟬,正思索之際,遠處街頭某處突然槍聲大作,人群的喧嘩聲霎時猶如潮水般洶湧起伏。他心中一緊,撩起衣角,快步走出宅門,向槍聲喧嘩響起的地方瞭望。

    十分鐘不到,這陣槍身平息下去,三三兩兩的行人們從那邊過來,驚慌失措,邊走邊說。他讓門房老王攔住一個人,詢問這槍聲的來由。那人說鬧市中的藥材鋪子裡有人開槍交火,裡裡外外打死了七八個人,血流了滿街都是,嚇死人了!

    孫嘯伯聽說藥材鋪子裡出了事,稍微放下心來,笑了一聲正要回去。陡然,有個人快步飛奔過來,一聲招呼都沒有打,便闖進宅門去了。門房老王驚叫了一聲:「大少爺!」

    孫嘯伯掉頭去看,果然是出門多日的兒子孫連文。可是,他人一進宅,拐了個彎就邁不開腳步,倚靠住了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息,一張臉宛若白紙。

    孫嘯伯眼見兒子匆匆回來了,急忙過去問話,不料卻瞧見他臉色異常,再仔細打量,他的右手緊緊捂壓著左臂,指縫間,鮮血彷彿蚯蚓狀滲透出來,滴在光滑的青石板上。他馬上明白過來,兒子中槍負傷了,而且一定和剛剛發生在鬧市區的那場交火有關。

    孫連文先前中彈時,只是感覺酸麻,這會兒發作起來,猶如鋸齒在神經上來回地扯動,撕心裂肺地疼痛,渾身大汗淋漓,視線幾乎被額頭滴落的汗珠所遮蓋。他今天凌晨,從城外游擊隊駐地返回,帶來了省委特派員的指示,鑒於陳倉地下組織在這次重要行動中表現優異,省委決定加強陳倉的戰略地位,全力經營,力爭構築陝南遊擊區重要的壁壘。林掌櫃升任陳倉縣委書記,兼情報站負責人、游擊隊政委,擔負起重要的職責來。他們一行人步行了半天進城,直接前往藥材鋪子。虧得他跟鋪子裡的人相熟,幾乎是一進門時就發現了異樣。但是,對方以逸待勞早有埋伏,亂槍齊下,他們拔槍還擊,邊打邊撤,結果,另外三人因為不熟悉環境,先後中彈身亡。他是本地人,熟知本地捷徑便道,手臂中彈後捨命狂奔回到家裡。

    這一刻,他倚在病榻上,喝了一大杯烈性酒,這才勉力強撐下來。他心中明白,藥材鋪子已遭敵人破壞,林掌櫃等人不是被捕,就是死了。這麼一處秘密據點,竟然會發生這樣的變故,真是難以想像。不過,今天這一場交火,同伴戰死、自己負傷,代價雖然慘重,但至少已經發出了警報。這個地方已經落入敵手,對方想要守株待兔的計策就此落空了。

    孫嘯伯陪著兒子,白夫人帶著老王剛請來的外科大夫進門,協助他檢查了一下傷口。子彈擦著臂骨穿透了肌肉,彈頭沒有留在體內,這傷勢看似嚴重,但並無生命之憂,用些消炎生肌的外敷藥即可,剩下的就是慢慢地調養了,三兩個月即可痊癒。

    孫嘯伯聽說兒子傷勢並無大礙,鬆了口氣,說:「老天,靈秀出了事,你可別再惹出是非來。孫家的禍事接連而來,是得拜佛燒香了。」

    孫連文沒吭聲,正在疑慮佔據藥材鋪子設伏的這些對手的身份。陳倉城裡,劉少校已死,王本齋實力有限,丁團長自身難保,都不像是他們所為。這夥人,難道是從天而降的?

    白夫人慇勤地替他包紮妥當,含笑問:「俞小姐呢?她沒跟你一起回來?」

    孫連文苦笑,說:「她幸好沒回來,不然,能否逃過這一劫還很難說呢。」

    孫嘯伯問道:「剛才到底怎麼回事?」

    孫連文說自己從城外回來,順路去藥材鋪子抓些草藥,沒想到槍聲四起。自己不明所以,中了一槍,只得跟著紛亂的人群跑,好不容易逃得了性命。這件事得好好查查,究竟是什麼人膽大妄為?

    孫嘯伯考慮了一下,讓傭人去案發地點探聽消息。那傭人出去,不消一個鐘頭便溜了回來,回稟說槍戰之後鋪子裡那些人全部銷聲匿跡了,警察局來了人,搜查了鋪子,了不得!裡面原來的老闆夥計全部被殺了個精光,陳屍在後院裡。如果再算上剛剛被打死的三個人,共計十一條人命!這案子,夠警察們喝一壺的。

    孫連文愈加驚疑,林掌櫃及其部下全部被殺,這夥人設伏抓捕失算後,居然都隱藏了行蹤。看來,所謀非小,會有更大的危險潛伏在後面。他得趕緊想方設法弄清這夥人的底細,以牙還牙徹底解決他們,否則,後患無窮!

    (六)

    陳倉城鬧市裡一頓槍聲,不但驚動了孫府,也驚動了縣黨部和凌家花園裡的人們。

    王本齋愕然失色,著人去查探,回報說一夥人血洗了藥鋪,又在藥鋪裡裝作營業,打死了上門來的幾個顧客,大街上亂糟糟一片。現在,警察局的人正忙著搬運屍首呢。

    他暗猜這些人的來歷,也是一頭霧水。正苦思冥想之際,門外,有個小孩送了封信進來,說是一位老頭所托。他心裡疑慮,拆開信封,展開信箋,上面寫了一行毛筆字:藥材鋪子系****巢穴,已被蕩平。方才交火,城外登門的****已斃其三,一人中彈逃脫,直奔孫府。

    他盯住這端正的顏體字,看不出書寫者的筆跡特徵,此人在第一時間透露這個消息,什麼意思?那個負傷逃向孫府的人,是誰?他拍了拍腦門,馬上從猜疑中變為驚喜,這真是旱天逢甘霖啊!藥材鋪子是****的巢穴,那負傷的人必定是****分子,他別處不逃,偏偏往孫府逃,不是孫少爺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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