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57章 最後一搏 (1)
    (一)

    王本齋坐在縣黨部裡,正自得意,那履行林正木旨意揮灑出的神來之筆,一夜之間,就讓劉少校兩手空空,一無所有。這孫府的小姐,握在自己手裡,進可以要挾孫嘯伯就範,退可以找個借口向省黨部邀功請賞,進退自如,好不逍遙自在!

    他心底盤劃著如何向孫嘯伯攤牌的手段和說辭,桌上電話鈴聲響起。拿起話筒接聽片刻,他不禁驚得差點丟下話筒。劉少校居然在手中重囚被劫後的當天下午,被人斬首殺害,屍體殘缺不全了。這刺殺的手段,可謂心狠手辣,竟似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誰會這樣做呢?

    他丟下話筒,在屋子裡踱了一圈,暗想這小小的陳倉城裡,最恨劉少校的,莫過於孫府中人了。當然,吳家驤也能算得上。但現場發現時,不但有吳家驤和孫連文二人,還有樓上下的守衛以及劉少校直屬電訊室的部下。這麼多的人證,給他們洗脫自己提供了有力的保證。

    劉少校之死倘若不是孫府所為,那局勢就更加微妙了。誰,到底是誰,橫插一槓子,將這一潭近乎透徹的水重新攪得渾濁不堪。難道是有人想趁這機會來渾水摸魚嗎?

    他不敢懈怠,趕忙去向林正木通報此事。林正木聞訊後,也嚇了一跳。劉少校居然死了,變成了無頭野鬼,這可不是件好事。這是對手暗中一次力度兇猛的反擊,割頭以示警戒。不管是不是孫府所為,都值得留神、小心。

    林正木問:「孫府小姐現在轉藏到哪裡去了?」

    王本齋在他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他點點頭,說:「這地方好,他們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不過,夜長夢多,你得趕緊向孫嘯伯攤牌了。他的女兒落在咱們手裡,他定然不敢聲張。殺人滅口的後果,足以使他畏懼。」

    王本齋答應下來,轉而問道:「美國人約翰遜那邊怎麼辦?榮老闆怎麼辦?」

    林正木呵呵笑道:「榮老闆是可用之才,約翰遜在這裡全靠他,單憑約翰遜,孫嘯伯可不買賬,更何況,孫小姐在咱們手裡。至於榮老闆嘛,他有奶便是娘,給銀子就成。這會兒,我可正迫不及待地猜測呢。孫嘯伯手裡的那些東西,究竟價值幾何?」

    王本齋歎了口氣,說:「慚愧,慚愧,我在陳倉做了幾年的縣長,在這老傢伙身上,居然遠不如遠在西安的一個古玩商人那樣用心良苦。這中間,也許有不少機緣巧合,咱們不知道罷了。」

    林正木聽他的口氣,既像是自嘲又兼帶了三分辯解,當即擺手說:「你至今還不明白?這樣的事情,你坐在縣長的寶座上,是想以勢壓人,沒有放下身段來作雞鳴狗盜。你從上面攻不破的孫府宅門,榮老闆卻從地下挖了一條地道進去了,這就是區別所在。」

    王本齋沉默良久,點頭承認了。

    與此同時,凌家花園裡,榮老闆和約翰遜對坐無語,全不似王、林二人那樣袒露胸襟,毫無顧忌。約翰遜得知縣黨部劫獄的消息後,自然是幸災樂禍,至於榮老闆的心思,他沒有猜透,也無意去猜,只是一心巴望著孫嘯伯履行諾言,讓自己不虛此行。

    榮老闆自從這次綿延而來的「日奸」風波後,就知道約翰遜撇開自己,跟孫嘯伯單獨掛鉤了。他有些懊惱,但先壞了規矩的是自己,他和林正木私下的交易,怕是無所遮掩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得老起臉皮來,大家來個心照不宣。

    他手裡還有一張牌可用,但是牽扯太遠,短時間內不能解燃眉之急。他原先通過孫吉查到了孫府少爺和那個俞小姐在屋內私藏電台發報的秘密,轉賣給了林正木,由劉少校出手抓人後,一夜劇變,孫小姐不知去向。他起先沒有料到這中間的玄妙,再接著,劉少校在文明旅社裡憑空丟了腦袋,一股子濃重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堵住了他的呼吸。他未免心驚膽戰,知道是該收手的時候了。但是,他又不甘心自己只是個轉賣消息的中間人,那些傳說中的黨氏藏寶,他意欲染指之心佔據了心頭,貪婪戰勝理智後,他放棄了傾向與林正木和約翰遜任何一方的打算,要在這二人之間周旋,玩弄他們於股掌之間,最終成為真正的贏家。

    想到這裡,他徹底地拋棄了尷尬和矜持,微笑道:「咱們坐在這裡,倒是看了幾出精彩的戲。劫獄、殺人,都快成傳奇故事啦!」

    約翰遜見他主動開口,也不冷落他,含笑說:「好玩是好玩,可我對劉少校的死沒有興趣,只想知道是誰劫獄帶走了孫小姐。眼下,她在誰的手裡,誰就有資格跟孫嘯伯攤牌。不會是你吧?」

    榮老闆攤手說:「我可沒吃豹子膽。劫縣黨部的獄,再殺掉劉少校這樣的要員,那可是玩命的買賣。咱們只做生意,不賭性命!」

    約翰遜故作意外,說:「難道,你已經確認劫獄的人,跟殺劉少校的人是同一夥嗎?」

    榮老闆咂了咂嘴,說:「差不離吧。不然,這兩件大事在同一天發生,怎麼解釋?」

    約翰遜逼問一句:「假如,這件事是孫府和吳少校聯手所為呢?」

    榮老闆一愣,苦笑說:「那就沒辦法了。那應該是孫府大勝,他們這樣的事情都能做出來,這陳倉地面上,誰還能是他們的對手?咱們只有夾著尾巴走人的份兒了。」

    「那,咱們走,還是不走?」約翰遜不依不饒。

    榮老闆狡黠地笑道:「以您跟孫嘯伯的交情,這應該我問您才是。」

    約翰遜見他話中反擊,不動聲色地說:「與虎謀皮的勾當,你看能成嗎?」

    榮老闆一拍大腿,說:「您這句話說對了,與虎謀皮,咱們既然明知道是件蠢事,就不必去做。」

    約翰遜面無表情,說:「與虎謀皮,虎可不止一隻。林先生、王本齋也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

    榮老闆見他反戈一擊,直切要害而來,也是一笑,說:「在我眼裡,不見老虎,只見獵物。您把什麼人都當做了老虎,那可是自尋煩惱。何必呢?」

    約翰遜說:「想把虎當成獵物,剝虎皮、吃虎肉,那得有打虎的手段本事。你有嗎?」

    榮老闆雙手作揖,說:「我沒有,但是我們有!」

    約翰遜油然笑道:「虧你說得出這句話。我給你一個忠告,細水長流,狂濤易逝。你現在也許不明白,等日後兩手空空的時候,也許就明白了。」

    榮老闆再次拱手,說:「先生的教誨,在下謹記了。」

    他們這番言語,與其說是口角較量,還不如說是兩相媾和,暫時恢復到原先的狀態。榮老闆其實對於劫獄、割頭的種種變故,心中沒底,不知道林先生和王本齋能否掌控局勢,微妙時刻,不想得罪約翰遜,兜個圈子來言和,不至於撕破偽裝徹底翻臉。約翰遜則是心裡另有想法,純屬虛與委蛇,倒要看看這個見利忘義的傢伙耍什麼把戲。

    榮老闆趁熱打鐵,隨即便向他詢問如何應對眼前這局面。約翰遜口氣淡定地表示,來的目的是孫嘯伯手裡的秘密,可是拿不出真材實料,人家不理會你也是白搭。現在,大家就袖手旁觀吧,等待孫小姐的下落揭秘,再作考慮。

    榮老闆無可奈何,失望之餘,又念起自己手裡勉強可用的那張牌來,決定索性冒險用它一用。這陳倉城裡,除了孫小姐,未必沒有令孫嘯伯低頭的人或物件。

    (二)

    劉少校神秘死亡事件,驚動西安方面。綏靖公署裡,兩種意見爭論不休。其一是派人來徹查劉少校之死真相,其二是由吳少校全權處理若干後事。結果,後一種意見佔了上風,命令即日下達。吳少校接任了劉少校遺留下的職務和任務,他既是追查日奸的特派員,又是調查劉少校死因的專員,而且十七路軍總部的任命也同時到達,榮升上校。

    這幾乎是同一天得到的榮耀,令他歡欣鼓舞。他接管了通訊處後,檢查了所有的來往密電,發現三天前,劉少校重新做過調整,有關他陝南情報網的電台聯繫資料,全部改頭換面,電訊室主任也同時請假回西安去了。他所得到的,實質上只是幾部電台而已。

    他雖然心裡有些懷疑,但是陞官加爵、權勢擴展,儼然獨步陳倉,令他有所懈怠。只有一件事不如他意,那就是未婚妻靈秀下落不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動手去城內外搜尋,但孫連文秉承父親的意見,給予了制止。孫嘯伯的意見是:劫走靈秀的人,遲早要露面的,不在乎一天兩天的等待。他無奈之下,只得耐心守候。不過,另一方面,他大張旗鼓地懸賞捉拿日奸林正木。據可靠消息,此人是王本齋的幕後老闆,解決了他,王本齋也就束手無策、聽天由命了。至於那位丁團長,因為屢遭敗績,遭上司貶斥,差點被罷免,正躲在軍營裡惶惶不可終日,早已沒有當初趾高氣揚的氣勢了。

    縣府警察局會同部分守軍,在城裡開始挨家挨戶搜查,抓捕操京片子口音的中年男人,響動極大,甚至連縣黨部附近也有人盯梢,一旦發現目標,決不放過。

    王本齋手裡得了孫小姐,卻同時失去了劉少校這樣強有力的外援,又在日奸風波中受了牽連,對於吳少校這樣咄咄逼人,沒法子可想。他在縣黨部裡空守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的凌晨,趁人不備,冒險將林正木從暗門接進了縣黨部,商議對策。

    林正木對於這情形,很是惱火,但摸不清這劉少校之死的虛實,心裡緊張。萬一西安高層參與了這起謀殺,那麼吳少校的驕橫就有些道理了。他現在已經升作上校,距離將官一級,只有一步之遙。按他不到三十歲的年齡,足以算得上少年得志了。少年得志的吳少校目空一切,捉拿他這個偽裝北平商人的日本文物特派代表,那是志在必得的。

    他歎息一聲,說:「少年人,銳氣正盛,退避三舍又有何妨。他捉他的日奸,你做你的縣黨部主任、情報專員,兩不相擾。咱們還要跟孫嘯伯談生意呢,這個時候,你有沒有膽量跟他亮牌?」

    王本齋吃驚地望著他,說:「吳上校目前在這陳倉城裡炙手可熱,權傾一方,我們此刻跟他的未來岳父揭開綁架他未婚妻的底牌,是不是太過冒險了?」

    林正木說:「這兩天,我斟酌再三,本想假手他人來做,但這樣反而會弄巧成拙。不如咱們單刀直入,賭他不敢拿女兒的性命冒險,守口如瓶、一心一意地跟咱們討價還價。這樣的把握較大。」

    王本齋想了想,也覺得言之有理,但是仍有點發虛。

    林正木大笑,說:「放心吧,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來盲目冒險的。」

    王本齋咬咬牙,橫下心來,拍了下膝蓋,說:「好!咱們就孤注一擲,做這一票。賭這個老傢伙不敢聲張!」

    孫嘯伯掛念女兒的心情,隨著時間的一點點過去,變得愈發急切起來。雖然未來女婿吳家驤官升兩級,獨霸陳倉,無形中為孫府增添了光彩。可是,劫走女兒的人至今不露面,讓他極不放心。孫連文和俞小姐另有要事,暫時離開陳倉,迄今未歸。他並不擔心兒子是****分子,吳家驤居然也通共,甚至連那譚保以及獨掌陝西多年的楊虎城,也在雲繞霧裹裡隱現崢嶸了。既然十七路軍通共,那麼劉少校有可能就是被他們聯手做掉的。這一股勢力,經此劇變後,前景生機勃勃,孫府裡有人參與其中,不是件壞事。

    但是他對於俞小姐的惡劣印象始終沒有改變,潛意識裡,大約還殘留著那次在茶館,偶然發現她跟另外的陌生男人相對飲茶的情形。直覺告訴他,這女人的心思不在兒子身上,她所青睞的人是那個人。至於他是誰,卻是一個謎團。對於這樣一個戀慕他人的女子,做自己的兒媳,本能的反對佔據了上風,再難改變。

    正當孫嘯伯堅持以靜制動的策略,努力克制不安的心情時,歷來跟自己處處為難的對頭王本齋,居然登門拜訪來了。他有些驚訝,隨後就隱約猜中了其中的緣由,內心暗喜,原來縣黨部裡演出的那場戲叫做「監守自盜」。劉少校輕信了這樣的同夥,死有餘辜。

    王本齋進得門來,卻沒有涉及靈秀的意思。他先向他恭喜吳少校的陞遷,客套一氣後,話鋒一轉,卻是替林正木求情。說辭倒是圓滑婉轉,有關「日奸」之說,是有人別有用心捏造出來的。如果跟日本人做過生意就要戴上這頂大帽子的話,那全國還不知有多少「日奸」呢!所以,請孫先生出面斡旋一下,得饒人處且饒人。

    孫嘯伯聽他的話意,很是失望,乾笑了幾聲,表示這件事王主任完全可以跟吳家驤當面去講,效果會更好一些。王本齋笑容曖昧,說吳少校是孫府的乘龍快婿,岳丈發話,豈能不重視?

    孫嘯伯苦笑,說這門親事能不能成,還是個疑問呢。女兒靈秀找不回來,婚姻之說也就成了無米之炊。王本齋神色平靜地說,這件事是有些麻煩,當初,劉少校貿然妄為,陷害孫府,作下了罪孽,活該他死無完屍!孫嘯伯歎息說自己年邁,再沒精力多管閒事了,只牽掛女兒的安危,恕不能從命。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