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49章 十面埋伏 (5)
    吳家驤存心想看他這時候的樣子,推開房門,只見這位同僚背靠沙發,懶得收拾地上的狼藉。他打量他的臉色,說:「稍安勿躁,昨天這件事,向上面匯報時措詞委婉些,應該能得到諒解的。」

    劉少校沒搭理這句話,盯住他說:「我累了,想好好地歇息一下。說不定,通訊處的事情要委託老兄代為料理幾天了。」

    吳家驤看他灰心喪氣,有了抽身退卻的意思,心裡暗喜,搖手說:「怎麼能呢,咱們還是各司其職吧。」

    劉少校閉上眼,不再說話,像是疲倦到了極致,沉沉地睡著了。

    吳家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目睹了這位同僚意態消沉的模樣後,喜不自禁。他原先對於劉少校的戒備提防之心,終於輕輕放下了。這個能夠危及本次重要行動的心腹之患,連邊角料都沒有觸及,便先行栽倒在謝某人之死的沉重打擊之下,信心不再了。他心情鬆懈下來,想到了幾天沒有去的孫府,惦念起未婚妻靈秀小姐來,於是騎上馬,瀟瀟灑灑地往孫府去了。

    孫府裡,孫連文正懶洋洋地躺在自己的院內樹下,捧一杯清茶,望著茂密枝葉間若隱若現的電台天線出神。昨天,他跟林掌櫃商量的法子一擊奏效,將俞梅從縣黨部的監房裡搶了出來。次日清晨,又和傅縣長摸到了文明旅社去,找著了劉少校一番口角,看似是尋找俞梅,實質上卻是逼劉少校做出姿態來,否認俞梅被捕一事,以便讓她能公開露面。目前,俞梅已然在這次重要行動中,擔負起了自己的職責。這一切,他孫連文功不可沒,有目共睹。他考慮的是,如何讓俞梅在孫府現身時,不至於引起父親孫嘯伯的憤怒和疑慮。

    孫連文正冥思苦想時,吳家驤的皮靴聲一路踏進了院子,他笑著說:「恭喜連文兄,大功告成!心想事成!」

    這兩個「成」字,弄得孫連文有點兒害羞,擺手說:「哪裡啊,萬事皆是吳兄鼎力支持,才能辦妥了。這番挫折之下,劉少校怕是得在通訊處老實幾天了。」

    吳家驤關上院門,站在他的面前,用手裡的馬鞭梢兒點了點孫連文的肩窩,笑道:「老兄,別瞞我啦。俞梅小姐今天一早全副戎裝,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我都看見了。她,不,你們煞費苦心導演了這齣戲,其實是為今天的重要會面作掩護的。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殊途同歸。我負責西安方面首腦人物的安全保密工作,你們負責的是什麼我不用猜也知道。在陳倉,只要瞞過了劉少校,基本上可以做到萬無一失了。」

    「不,」孫連文搖頭說,「還有一個人,王本齋。」

    「他?」吳家驤不屑地笑道,「他只是徒有虛名罷了。憑著他那點實力,你們可以像碾死只螞蟻樣做掉他。」

    孫連文搖頭,說:「他跟劉少校、丁團長結成了親疏不等的同盟,是個勁敵。只不過,他所圖謀的目標,跟劉少校有所不同罷了。」

    吳家驤沒有糾纏這個問題,屈膝俯身蹲下來,問:「眼下,咱們是友非敵。日後,是敵是友還很難料。這件事完成後,還要看局勢的變化。不過,我娶靈秀是鐵了心的,你這個便宜大舅子是鐵定要做的。至於其他事情,是因公廢私,還是因私廢公,一切還很難說。」

    孫連文一笑,說:「國事到了眼下這一步,公也好,私也好,只要不昧著良心,我想咱們還會是一家人的。」

    經過這一次鋤奸刺謝的考驗後,孫連文對於這位未來的妹婿,大體上滿意,特別是對他臨機應變、自殘一槍之舉,幾乎是刮目相看了。他作為同僚兼勁敵,在通訊處牽制劉少校,正是棋逢對手。而且,既然合作有了先例,日後二度甚至三度攜手,那也是可能的。

    這二人在院內悄聲閒聊,孫嘯伯在院牆外拍門,問:「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有什麼隱私、隱秘的事要談啊?」

    吳家驤趕忙去開門,卻見這位孫老伯拄杖而立,身邊竟然站了位風韻逼人的中年美婦。她半攙著孫嘯伯的胳膊,目光朝他瞟來,笑盈盈間含意複雜。孫嘯伯說:「那匹棗紅馬,等於是你的名片,它擺在大門外,就表明你在宅子裡。」

    孫連文站起身來,說:「爹,吳少爺在這裡,是跟我商量俞小姐的事情的。她回陳倉來了,光明正大地回來了。我要請他回來住,您不會反對吧?」

    孫嘯伯聽了這話,原來不錯的心情急轉直下,抬手拍拍胸口,說:「好傢伙,這才安生過了幾天,你就又讓我犯頭疼了。這位俞小姐,還是請她走遠些好。孫府廟小,容不下這尊大佛。」

    吳家驤哈哈笑道:「老伯不要生氣,接不接受俞小姐,得先看看人再說。這位昔日婉約清秀的佳人,再站在你眼前,怕是該認不出來了。」

    孫嘯伯不信,轉身欲走。白夫人宛然一笑,拉住了他說:「既然這樣說了,那就看上一眼吧。說不定,人家未必肯住在孫府呢。」

    孫嘯伯陰鬱的臉色轉晴,也是一笑,說:「對,先見見面吧,勉強是不成的。」

    (八)

    俞梅身陷牢獄不過幾個鐘頭,就被林掌櫃派出的營救隊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縣黨部後宅裡救了出來。她在豐鎮本來就有任務,陪同陝西省委特派員方國政去見譚保,進行一項意義重大的秘密談判。昨天上午,幸虧她嚴格執行了紀律,不到見面時間,決不輕易亮出安全信號。這才使得劉少校一夥未能得逞,避免了談判代表落入敵人情報機關手裡、無法進行談判的嚴重後果。

    她得救之後,沒有離開陳倉,而是通過地下聯絡站找到了先行轉移入城的方國政一行。方國政已經得知事態的變化,並安排林掌櫃等人繼續進行掩護工作,不惜利用省城的關係,聯繫到了本地的傅縣長,請他明天出面和孫連文一起向劉少校索人,逼得他不得不否認拘捕過俞梅。這樣,俞梅才能安全公開地露面。他們權衡斟酌之後,決定繼續在豐鎮的掩護方式,以十七路軍中下級軍官的身份前往凌家花園。這一招,即使被發現了,也足以令對手意外,一時無計可施。

    兩人騎著馬帶著公開的護衛以及暗中遠遠跟隨的便衣隊,不緊不慢地來到了目的地。出示了相關證明之後,進入宅內。按照楊虎城的指令,譚保一行只能在陳倉逗留二十四小時。傍晚時分,必須離城和182師匯合,掩蓋這段失蹤時間,掩蓋這段失蹤時間裡的一切所作所為。

    雙方事先約好的見面時間是上午十點,這個時候,陳倉城裡最為熱鬧嘈雜,適宜他們安然進行商談。凌家花園表面上寧謐非常,但只算得上內緊外松。雖然負責防務的吳家驤本人不在,但他是去了更加重要的地方,監視那些可能危及這次會晤的人物。

    這次會面,西安方面譚保擔當主角,副手是總部參謀長。徐元上校負責內層宅所的巡視。方國政的身份,陝軍方面早已知曉。中共陝西省委常委、軍運書記、陝北共區副主席,資格足以代表這統治人口百餘萬區域的現實政權說話了。他們在後花園一座精緻的花廳裡坐下,勤務兵沏茶奉上佐茶點心後,關上門避開。

    譚保打量著面前這對穿陝軍軍服的男女,笑道:「雙方通報的身份,都已明確。方先生、俞小姐,是吧?鄙人譚保,受楊總指揮密令,和二位以及二位所代表的共產黨陝西方面談判。現在,我們共同面對的形勢也已明朗,不用多說了。我想,先由貴方談談這次會晤的目的。時間緊迫,形勢的變化不等人。開門見山最好,請——」

    方國政喝了口茶水,說:「譚先生快人快語,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眼下,正如你所講的,形勢緊迫。我方由鄂豫皖北上的一部,目前已經進抵陝南,要通過陳倉地區進入陝北根據地。中央軍各部尾隨追趕,而貴軍兩個師正在我部向北的要道佈防。各方的心思都已經明瞭:要我們雙方在陳倉地區大打一場,兩敗俱傷,他們坐收漁翁之利。我想,譚先生以及楊虎城將軍都不願意做出這筆替他人火中取栗的賠本買賣吧。更何況,東北軍已經開始入陝,用不了兩個月,這二十萬大軍就會充斥陝西全境。客軍想要反客為主,舉手之勞吧。我們建議,貴軍讓開陳倉要道,放我部北上。日後,雙方長期默契合作,大家共同生存發展。」

    譚保站起身,去端詳身後牆上掛著的軍事地圖,說:「貴方向北來的兵力,大約有七八千,如果加入陝北,共有近三萬之眾,這對我們十七路軍的威脅,不亞於中央軍和東北軍的強兵壓境呀!」

    方國政也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手臂畫了個圈,說:「譚先生所關注的是陝西境內的局勢,卻沒有留意整個西北、整個中國的大勢。貴部數萬人馬,跟數十萬客軍相比,誰強誰弱?更何況,日本人吞併東三省,軍隊已經駐紮河北,向南侵犯的意圖明顯。我們如果還在為這小小的利益糾葛而擔心,那就真的誤入歧途了。」

    譚保歎口氣,說:「兩年前,楊總指揮跟貴方有過接觸,默認了你們在陝北的發展,短短時間裡,你們壯大了近十倍。再假以時日,陝西哪裡還有我們待的地方。」

    方國政微笑說:「譚先生,此一時彼一時啊。陝西大局如此,我們雙方只有走合作的道路,才能生存。這時候你我兵戎相見,豈不正中了那些人的圈套?我想,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應該彼此依存。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譚保考慮良久,拿起一支藍色鉛筆來,在陳倉以西的山巒地帶,順勢劃了條線路,說:「撤軍讓路說起來簡單,但實施起來卻很麻煩。南京方面在陝西早已密佈耳目,地方、軍中,比比皆是。要想瞞過他們,很難!」

    方國政指指俞梅,讓她提供地下組織近期收集的情報匯總。俞梅來到地圖前,大致地瀏覽一下地貌,說:「陳倉地區的情報工作,主要有三支人馬。貴部和綏署情報處合作成立的情報處,劉少校是戴笠的部下,效力於南京方面。吳少校是貴部的代表,又是本省人。還有縣黨部的王某人,中統省黨部直屬情報專員,此人背景複雜,態度曖昧。日前,並沒有發現他有實質的行動。倒是劉少校,經過幾個月的運作,已然在陳倉周邊地區設下了一張情報網,網羅了眾多眼線,是個棘手的麻煩。我建議,雙方聯手剷除此人,斬斷南京方面的觸角。至於軍隊調動,只要貴部做少許調整,我方兩天內通過相關地區,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譚保凝視著地圖,聽她的介紹,長長地吁口氣,沒有再作推托。

    談判會議時間不長便達成了協議。黃昏前,雙方在凌家花園共進了一頓簡單的晚餐。譚保透露,自己即將前往182師坐鎮指揮讓道之事。其他事務,由對方辦理,前提是不能打草驚蛇。

    下午四點,談判雙方分道揚鑣。吳家驤來到凌家花園,負責護送譚保出城。譚保臨行之際,叮囑他這座宅子不要放手,近日將有一位熟人老朋友來暫住幾天。吳家驤領命,下令警戒人馬一切照舊,等候那位新賓客的到來。至於那位客人的身份姓名,他毫不知情,不由得心裡暗暗揣摩,譚保為什麼不直接說明了呢?

    (九)

    王本齋昨天夜裡被人劫走了俞梅,心裡的懊惱沮喪絲毫不亞於劉少校。他起初的本意,是要利用俞梅來拖扯孫連文下水,進而要挾孫家。不曾想劉少校看似隱秘的行動竟然洩露了風聲。那些下手劫救的人真是手腳麻利,計算精準,在他得意且大意時突然下手。現在,劉少校捕捉的犯人丟了,用以指認犯人的人也死了,他是滿盤皆輸,輸得難看至極。他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時,甚至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就此一蹶不振,了結了自己的情報工作?

    可是到了天黑時,卻見到一個精神抖擻、毫無頹態的劉少校。他坐在一輛草綠色式樣古怪的悶罐汽車裡來到了縣黨部,大步流星進了辦公室,得意洋洋地說:「王兄,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兄弟我新得了件寶貝,拿著這寶貝又有新的發現,上峰不但沒有怪罪我的失利,反而委以重任,加以重擔。這一次,我們不把這位****分子從地下老鼠窩裡揪出來,誓不為人!」

    王本齋察言觀色,知道他這番言語舉止,絕非打腫臉充胖子,而是言之有物,不由得也感上了興趣,問是什麼東西讓他這樣激動?

    劉少校說:「全陝西不過兩件,西安一件,另一件就在陳倉,在縣黨部門外。」

    兩人出了大門,劉少校走近那輛鐵殼汽車,抬手在後門上敲了敲。鐵門開了半扇,裡面居然有人。王本齋上了車,仔細一瞧,裡面坐了三個帶著耳罩的軍人。他不明所以,問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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