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33章 峰迴路轉 (2)
    他心神有幾分恍惚,坐臥不寧,又念起葬身烈火的白夫人母子倆,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問題來,在尼庵後院的小白鞋,和城外那些佔山為匪的黨部舊屬們,會有聯繫嗎?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想過,根本也不會去想。他的認知裡,充滿了這母子倆一旦現身就可能引來仇家追殺的想像,他們的安全,他一直視為無懈可擊,誰知道到了最後還是隨著俞小姐的現身而冰消瓦解。

    俞小姐在黨玉昆的舊部手中,生死未卜,孫府的未來也繫於其身。他起初想到這一點時,是滿心情願她就此完蛋的,但這時又忽然改變了念頭,帶著三分僥倖想,假如俞小姐能和白夫人母子撇清的話,孫府就能置身於這場慘禍之外了。至於俞小姐究竟是否為這件事的真兇,他反而先擱置在一邊了。

    眾敵環伺之下,輕重得失是唯一衡量的基礎。他不願再束手待斃,前途難測的時候,抓一分主動就有一分勝算,他內心裡對於王本齋奇跡般改頭換面而產生的沮喪情緒由此驅散,抖擻起精神來。他決定去縣府走走,跟新就任的年輕縣長通絡通絡,看看這兩天是否有新的消息。

    他坐著黃包車剛剛轉過街口,便瞧見了孫連文手裡拎著隻牛皮紙包心事重重地出來,當即招手喚他過來,跟自己一起去縣府訪友。

    孫連文此時是從藥鋪回來的,今天從林掌櫃口中得到不妙的消息,據游擊隊偵察員和白虎嶺土匪的接觸,探聽到俞小姐的身份可能已經暴露,與城防團的一封來信有關。看來,和平營救的希望已經渺茫了。游擊隊正在制定應急計劃,實在不行,武力強行解決這伙土匪,絕不能讓俞小姐落於敵手。想到為俞梅要開戰端,犧牲了多少人不算,而且她的生命安全還得不到保證。他恨不能自己去替換回俞梅,跟那些匪徒做個你死我活的了斷。

    他這樣胡思亂想著在街頭走,冷不防父親在斜對面叫自己,本不願意,但聽說是到縣府,突然靈機一動,當即答應了。

    傅縣長來了陳倉半個月,初當縣長的新鮮感開始消退,正為瑣事疲於奔命時,見孫家父子來訪,便拉著他們去後宅坐,談論起眼下的形勢來。他說不久陳倉或許會大大地熱鬧起來,陝南一帶戰事不利於行政,行署擬遷陳倉,陝軍一個師也將以陳倉為重要據點,將地盤丟給中央軍與****,由著他們互相攻伐,坐觀成敗。

    孫嘯伯沒想到形勢惡化到了必須捨棄的絕望地步,有些吃驚,忙問陳倉是否也在可能放棄的範圍裡。傅縣長說陳倉是西安拒北的門戶,豈能丟掉。上峰的本意就是集重兵扼守陳倉,確保關中安全。他所透露的這訊息真假莫辨,只有等事態的發展來驗證。

    孫連文對此不感興趣,他心裡另有算計,這會兒趁著父親蹙眉愁思的時候開了口,想煩請縣長一件事情。傅縣長不知道他所指何事,就讓他直接講明白。孫連文便托辭心念陷身在白虎嶺的朋友,準備托人去看望,但恐怕不為那幫匪徒所重視,所以想請傅縣長寫一封信,屆時帶上山去,藉著陳倉縣府的聲勢壯壯膽氣。

    傅縣長想也沒想,一口答應下來,轉身拿起紙筆,斟詞酌句就來動筆。孫嘯伯沒料到兒子今天隨自己來縣府,竟然還有這樣的目的,起初的反應是想去阻止,但隨即轉念由著他去了。既然兒子想借縣長大人的名義敲山震虎,那也未嘗不可,當然更是樂見其成。

    傅縣長下筆如風,不出十來分鐘修書已成,特地找了個印有縣府字樣的信封裝進去。孫連文得了這樣一件護身符,心裡的喜悅可想而知。接下去,聆聽著父親跟這位縣長的閒聊,再也不發一言,盤劃著自己啟程前往白虎嶺的說辭。

    孫家父子在黃昏時離開了縣府,半途,孫連文偽托另外有事,沒有陪同父親回家,改道去了藥鋪。林掌櫃正坐在夕陽裡閉目養神,冷不防他今天下午去而復返,嚇了一跳,以為又出了什麼大事。孫連文進了店堂,將那封墨跡未乾的信遞給他。他拆開看了一遍,疑惑地問:「你想以它為掩護,由游擊隊派幹練的人送上山去?」

    孫連文搖頭,說:「不成,別人去了不起效果,得我去。」

    「你?」林掌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連搖頭,「不能,太冒險了,千萬不能!」

    孫連文說:「俞梅在匪巢裡已有多日了,日久生變,我必須去冒這個險。我是孫府的大少爺,黨玉昆與我父親的交情世人皆知,再加上這封陳倉縣長的親筆信,把握較大。換了別人,誰都不成。」

    林掌櫃堅決不同意,說:「俞梅已經失陷在土匪手裡,你再過去,萬一事態再有變,那可就是被一鍋端了。這個責任,我負不起。一定要徵得上級的同意。」

    孫連文歎息一聲,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再不能耽擱了。這兩天情況可能有急劇的變化。事不宜遲,我明天一早就出城。」

    林掌櫃板起臉來嚴肅地說:「孫連文同志,你不能只顧個人感情,忘記了組織紀律。這件事,不經上級同意,我絕不能讓你去。」

    孫連文情急之下,收起那封信來,說:「我跟俞梅和陳倉地下組織是橫向聯繫,協同關係。在上級省委沒有新的指令下達之前,我可以便宜行事。放心吧,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

    林掌櫃看他態度強硬起來,所說的又是事實,自己無法阻止他的行動,心裡又急又惱,眼瞅著不能逼迫他打消前往白虎嶺的念頭,等他離開後,急忙換衣,搶在天黑之前親自出城,尋找游擊隊,商討應對這猝然的變故的辦法。

    (三)

    王本齋坐在位於陳倉一隅的縣黨部內,猶如穩坐釣魚台的姜子牙,親手策劃、導演了這一系列的行動。他借助劉少校,糾合丁團長,運籌帷幄,不知不覺中已經將孫嘯伯圈在了自己織造的一張緊密的大網當中。現在,網已經開始收緊了,孫嘯伯依然沒有覺察。等到劉少校和自己帶著那個行蹤莫測的****叛徒登上白虎嶺,指認了俞小姐後,將她押回陳倉,水落網起,孫連文的性命盡在自己的掌握中時,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那些傳說中黨玉昆的藏寶,將會納入他的囊中。那時候,由著那些蠢蟲兩手空空地跳腳吧,他將會無聲無息地從陳倉、陝西,乃至中國消失。有了這樣巨大的財富依靠,天下他盡可去得,何必逗留在這樣一個烽火硝煙瀰漫的危險地帶呢?

    他正在陶醉中,劉少校親自登門。他一進門,就讓王本齋趕緊去查驗一下,那位俞梅俞小姐是否是北大畢業的。這件事突如其來,倒讓王本齋驚疑交加。好在這信息有冊可詢,中統的勢力在文化、教育界根基深厚,查詢這個是小菜一碟。他當即拿起電話,撥到省黨部調查處,請他們與北平方面聯繫,在北大畢業名冊裡查詢一個名叫俞梅的女子。

    安排好這件事後,他省過神來,拍拍桌子說:「還是劉兄厲害,我真蠢笨,周旋了這些天,居然沒想到去查查這個女人過去的底細。」

    劉少校有些羞慚,說:「不是我,是吳少校。他今天下去在我的監視下,詢問了那個****的叛徒,出乎意料地點破題目。他不知道從哪裡掌握到了此人出身北大的秘密,一針見血地問跟那個女人是否相熟。那人沒有否認他點明的身份,但卻根本不認識同夥中還有這麼個同樣出自北大的女人。」

    王本齋冷笑:「這女人是北大畢業的訊息,最初是從孫府大少爺那裡傳出來的。孫大少爺是北大畢業,毋庸置疑。她既然是他所親口介紹承認的同學,那麼眼下就有說謊的嫌疑了。也許,他們不是同學關係,而是……」

    劉少校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臆測,說:「恐怕,連情侶都算不上。他們是同黨,孫大少爺極有可能也是****分子。呵呵,如果是這樣,孫家可就徹底完蛋了。」

    王本齋保持了清醒,說:「有一點,吳少校為什麼這時候才發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問呢?難道,他早已開始調查孫家父子跟那個女人了,刻意隱瞞住我們?還是,事態到了他必須借此洗脫自己的地步,他是不得不為之?」

    劉少校輕蔑地一笑,說:「這著棋,他出得可是夠臭的。洗脫不了自己,還給咱們的偵察提供了一條新的線索和思路。如果北平方面證明了咱們的猜測,我就可以直接向綏署報告,吳少校有通共的嫌疑,請求上峰當機立斷予以處置。他怕是難逃這一劫了。」

    王、劉二人躊躇滿志地等候著北平方面的回復。而他們的同僚吳家驤,此刻正心急火燎地抵達了孫宅,直奔孫連文的住處。可是孫家父子倆都不在家,只剩靈秀獨坐閨中,正將翻得厭倦的書本往旁邊一推,想去小憩片刻。聽到外面馬靴的聲響,知道是他到了,不由精神一振,笑道:「聽你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像是沒頭蒼蠅似的,幹什麼呢?」

    吳家驤聽見她的召喚,原先心中的焦急稍稍緩解,進門來瞧見她穿一襲淡藍色裙子,頭上別了只翡翠發卡,襯得膚白如雪、明眸皓齒,美得令人陶醉,搖搖頭說:「我找老伯、連文兄,他們不在家,去哪裡了?」

    靈秀佯作嗔惱,擺手說:「那你去找他們吧。滿大街地找,我就不該叫你進門來。阻礙你辦正事了。」

    吳家驤賠著笑,說:「我主要是來看你,找他們不過是個借口。生氣幹嗎?不過這生氣的模樣兒,也好看。」

    靈秀嬌羞地甩手打了他一下,說:「瞧你這額頭上的汗,我去給你倒水去。」

    吳家驤連忙說:「我不渴,你陪我坐坐,扯扯閒話吧,等著他們回來。」

    靈秀在他身邊坐下,撅嘴說:「還說找他們是借口,反過來了吧。不過,我是得多陪陪你。等下半年北大招生考試開始,我就得去了。」

    吳家驤聽她說得「北大」二字,苦笑說:「北大,北大,北大是個苦惱啊!那天我自作聰明,為這『北大』貿然說話,惹來禍事了。」

    「什麼北大,禍事?」靈秀不明白他的胡言亂語。

    吳家驤卻也不便說明,但恰好趁機問起俞梅和北大的關係來,掉轉了一個角度,說:「上了北大,我看他們也沒什麼可誇耀的。你看俞小姐,不也稀鬆平常?看不出北大給她多少脫胎換骨的熏陶。」

    靈秀聽他這樣評論俞梅,不同意他的看法,說:「俞小姐待人接物,談吐學識,比我強多了。一看就是見過世面,有教養的新女性。」

    吳家驤笑了笑,心中暗說這樣心機深刻、詭計多端的新女性,還是少有些為妙。孫小姐倘若變成了俞小姐那樣圓滑世故、老成幹練,可就一點也不可愛了,甚至還有些可怕。眼下,她給孫家父子,給自己帶來的麻煩也算多的了。自己此刻在這裡心急如焚,焦慮不安,正是蒙她所賜。

    他笑而不語,輕輕伸手半攬住她的腰肢。靈秀下意識地縮了縮,接著便不再退讓,坦然接受了她的親近愛撫。吳家驤鼻尖嗅著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意態銷魂,就這樣默默無言地相互依偎了不知道多久,眼見夕陽西下天色黯淡時,外面甬道裡遠遠傳來孫嘯伯的一聲咳嗽。

    兩人閃電般分開。靈秀理理衣裙上的皺褶,吳家驤挺直了腰板,整整領口,刻意加重了腳步迎到門口,行了個軍禮說:「伯父回來了,小侄等候多時。」

    孫嘯伯已經聽門房稟報吳少爺登門,知道此刻他必定在女兒閨房裡,這一聲咳嗽權當提前知會,免得這對小兒女卿卿我我之際忘情失態。此刻見他候在眼前,微笑說:「連文先前隨我出門去縣府拜訪了,另外有事沒有一起回來。」

    吳家驤恭敬地說:「我是專程來拜訪老伯的,請老伯私下裡單獨談談。」

    孫嘯伯點點頭,領著他去了後宅書齋內,兩人掩上門坐下來。吳家驤低聲說:「有一個問題請教,那位俞小姐跟連文兄究竟是什麼關係?」

    「同學,初來時連文介紹過,他和俞小姐是北大同學。」

    吳家驤搖頭,說:「子虛烏有。」

    孫嘯伯吃了一驚,急忙問:「不是?難道連文騙我?」

    吳家驤說:「我敢斷定,這倆人絕非同學,但恐怕是情人關係。所以特地向老伯求證。」

    孫嘯伯狐疑道:「假如不是同學,就是情人了。也許,是在西安教書時自由戀愛的吧。不過,這位俞小姐品行輕佻,我曾經在街口瞧見她跟陌生男人喝過茶,態度親暱,很有些不安分的呢!」

    吳家驤說:「情人,談戀愛或許是有的,但是我透露一個絕密消息,請老伯守口如瓶,千萬不能洩露出去。」

    孫嘯伯心中緊張,前傾身子,說:「請講。」

    吳家驤說:「俞小姐是共產黨,幾乎可以確定了。如果連文是在替她掩飾,那可就麻煩了。眼下,疑慮已經從俞小姐身上向他蔓延。萬一,他也是共產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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