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26章 迫在眉睫 (1)
    (一)

    俞梅被囚了幾天,待在白虎嶺山巔之上,漸漸地平復了心境。這伙佔山為王的土匪似乎對她的態度有了改變,不像初上山時那樣關押嚴密,甚至還允許她在這所謂的山寨裡走動走動。倒是那個姓劉的偵緝隊長,著實吃了大苦。他的身份不但替俞梅解了圍,甚至還被土匪認定是官府要對他們下手的預兆。這兩天,又被提審,吃的這些苦頭,言語難以敘說。她有點可憐起這個人來。他只不過是奉命去黨家村打聽自己的消息,結果被土匪當做了心腹大敵嚴刑拷問。看這情形,能保住條性命已經算是天大的運氣了。

    山頂上風勢強勁,即使是在萬里無雲時,也刮得繡著虎頭的褪色旗幟獵獵作響。俞梅拉緊了衣襟,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懸崖,從邊緣向下探頭俯瞰。陡直深邃的崖底,樹林、河流、道路縮小到了極致,星羅密佈,宛若小人國裡的景物。要是從這裡失足掉下去,不粉身碎骨才怪呢。這山崖與下面的通道狹窄曲折,大概是為了安全起見,雖然山上房屋修繕一新,但這條山道卻依舊保持了原始面貌,縱使是一支軍隊雲集山下,想攻上山來也絕非易事。幾挺機槍,就足以扼守抵禦了,讓攻山者束手無策。難怪歷年來這裡會成為土匪固若金湯的巢穴。

    她望著這天險之地,心中暗思脫身之計。雖然有那劉隊長來頂缸,但匪首似乎對她並未放心,不見面也不釋放,任由她在這裡度日如年。她的腦海裡閃過布簾下面那雙皓白若雪的手腕來,不由得一笑。這雙手適宜女人,長在了男人身上簡直是暴殄天物。尤其是長在一位土匪首領的身上,滑稽可笑至極。長了這樣一雙手,如何指揮麾下上百號狠辣匪徒去打家劫舍,橫行無忌呢?

    她念及於此,倒又生了想再看幾眼這雙手的衝動,掉頭朝屋脊高聳的殿宇張望。山寨隘口有人上來,手裡捧了只木匣子,滿頭大汗,像是遠道而來。她心中猜測,這恐怕是派遣下山探聽風聲的土匪回山寨來了。這趟下山,他探得了什麼消息沒有,會對自己有損害嗎?

    這樣沉吟了約莫兩個鐘頭,殿內出來個嘍囉直奔她,隔了四五尺遠就招呼說當家的有請。俞梅心中不安,也許跟剛才瞧見的那個回山的傢伙有關。自己的擔心是對的,土匪們大概是弄到什麼東西來了。她不覺放緩腳步,穩定情緒,擺出種滿不在乎的架勢踏進了廳堂。

    大殿裡,首座上依然是空蕩無人,那厚實的土布簾子阻隔了匪首跟她之間的空間。俞梅微微頷首致意,並不開口。簾後之人輕聲地笑,說:「在山上這幾天,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我派人下山去陳倉城裡,該打聽的都打聽到了。俞小姐,二郎坡的事情,至今仍然是撲朔迷離,恐怕,我們錯了。陳倉縣長王某人,現已改任縣黨部主任了,這個姓劉的偵緝隊長,是他的私人親戚。好像,圖謀我們這些山寨弟兄們,跟縣黨部的職責無關吧?他去黨家村調查你,是別有原由。而且,被劫的弟兄們至今還沒有消息。我敢肯定,他們不在官府手裡。你究竟是什麼人?老實坦白吧。」

    俞梅聽他的口風,也還屬於猜疑,沒有半點的確鑿證據,當下無奈地歎氣,說:「王縣長、王主任什麼的,我素昧平生、從未謀面,更不知道偵緝隊裡人長人短,跟我說這些,豈不是白費口舌?」

    簾後之人哼了聲,說:「知道我為什麼派人下山嗎?就因為聽了那傢伙的全部供詞。他供認,王縣長懷疑你是****分子,在陳倉一直跟蹤你的,你半夜裡偷偷走了,說是運黨師長的靈柩歸葬,這才尾隨去的黨家村。對不起,俞小姐你是共產黨,我斷定二郎坡設圍誘我弟兄們上當,也是你跟共產黨游擊隊聯手上演的一齣好戲。」

    俞梅反駁說:「當家的,我沒聽說過你跟二郎坡路祭的黨軍舊部是一路的。你半路截住我,假如是有先見之明,那為什麼坐看兄弟們被人設計解決掉呢?這可是說不通的,就像你方才借口王縣長一樣。」

    簾後之人冷笑,好像對她這反戈一問無法正面回答,轉而改換了話題,說:「俞小姐,別急嘛。在這裡,你一個人也孤單,不如再請人上山來陪你。孫府大少爺,據說跟你是一對兒。罷了,好人做到底。我這裡就安排下銀鉤釣金鱉,等他來自投羅網。你們兩人在一起,怕是有說不清的話了,打發寂寞,綽綽有餘。」

    俞梅沒料到他的思路如此刁鑽,竟然掃把頭準確地對準了孫連文,心裡不由焦急,但表面上卻報之以不屑,說:「孫家跟黨師長早年就是莫逆之交,你們這樣喪心病狂,伯父在天之靈,一定不會安生的。」

    簾後之人笑道:「黨師長在天之靈安不安生,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你俞小姐,此刻心裡已經不安生了,對不?」

    (二)

    就在俞梅與匪首唇槍舌劍之時,孫連文一襲單衫,正行走在陳倉大街上,假作買藥,來到了藥鋪的櫃檯前,對林掌櫃說前天拿的藥,家中病人吃了病情雖然沒有惡化,但也沒有起色,想問緣由。林掌櫃請他拿出藥方來看看,想知道醫生是如何擬方的。孫連文將預先準備好的一張紙遞過去。林掌櫃窩在掌心裡一瞅,上面寫著:俞之下落,是否查明?

    他一笑,將紙丟回,說:「藥力正在起性,不要心急,還得再耐心等幾天。不過,我手裡有兩樣上等的滋補佳品,你來看看。」

    他領著孫連文到後面去,趁著無人,低聲道:「已經跟游擊隊聯絡,二郎坡設圍成功了,但是據審訊被俘的匪徒,他們只是黨匪殘餘的部分而已。黨匪殘部共有二三百人,遠非這二十來人的規模。而且,他們的大當家身份神秘莫測,只有極少數匪首知道。咱們提到的大當家,只是一路頭目而已。他們的匪巢,在白虎嶺,那可是個佔山為王、打家劫舍的好去處。」

    孫連文一驚,忙問:「難道,這次行動咱們只是劫了這股土匪的皮毛,他們卻反過來抓走了俞小姐?這中間,似乎不太對勁。」

    林掌櫃搖頭,說:「是不對勁,我看既然抓住的那些土匪只是少數,建議不如留下槍械,全部釋放了。游擊隊這次審訊他們時,用的是城防團番號作掩護,沒有暴露目標。放了他們,對於俞小姐是有利的。解決這伙土匪,還須從長計議。」

    孫連文探聽消息之後,帶著藥回家。在宅門口,瞧見一匹棗紅色的健馬拴在一旁,知道是吳家驤來了,趕緊進去。

    吳家驤正坐在孫嘯伯的書齋裡,靈秀拔了枝花放在鼻尖嗅著,坐在一旁聽他跟父親閒話。孫、吳二人談的是劉少校的問題。劉少校近兩天跟王本齋有過接觸,並一起去軍營跟那個丁團長碰過面,所談的內容不明。按理說,他這樣公然跟王本齋來往密切,是綏署情報處的大忌。情報處是軍統單位,與CC中統隱然勢成水火,雙方在情治工作上是競爭對手。更何況,王本齋在陳倉掛起了省黨部調查處特派員的招牌,身上貼的標籤,是需要小心防範的。

    孫嘯伯提醒一句,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這次,他們很多手段都拐彎抹角地衝著孫府來的,尤其是在俞小姐這件事上。這個俞小姐恰巧也是個招惹麻煩令人擔憂的缺口,正好引得他們有機可乘。幸虧她被那些土匪劫去了,不然再留在孫府,禍害不淺。

    他們如此評價俞梅,靈秀眨巴著眼睛,抗議說不能這樣詆毀她。俞小姐是哥哥孫連文的紅顏知己,日後弄不好還是她的嫂子、孫家的媳婦呢。

    孫嘯伯又好氣又好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說:「小傻瓜蛋,這位俞小姐厲害著呢,連文豈是她的對手,不被他牽連害死就算運氣了。這樣的女子,孫府著實不敢容納。」

    他們聊到這裡時,孫連文進了門,老遠就說:「吳兄的那匹駿馬,確實不錯。真的跟傳說中的赤兔馬一樣,能日行千里嗎?」

    吳家驤笑了起來,說:「尋常的一匹軍馬,顏色碰巧是棗紅色而已。連文兄喜歡,就送給你騎。」

    孫連文連連搖手,說:「不敢,這是軍馬。我一介百姓,哪裡能亂騎。真的屁股癢了,就去買頭毛驢,慢慢悠悠地遊山玩水,穩穩當當豈不是更好?」

    靈秀扭頭說:「我們正談論你的俞梅小姐呢,你也不過來摻和摻和。」

    孫嘯伯瞪她一眼,說:「俞小姐至今還沒有下落,這小女子別是另有仇家算計上她了?」

    吳家驤心領神會,也說:「是啊,俞小姐雖說是一名女性,但做事可不是尋常弱女子所能比擬的。不過,我想她跟你關係非淺,她的底細你一定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你揣著明白,讓我們大家陪在旁邊成了糊塗蟲了。」

    孫連文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坐下來說:「我這會兒跟你們一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呢。我猜,黨玉昆當年結怨太多,怕的是她死去的伯父惹下的災禍發作了。早知道,就在陳倉先行把屍骨火化了,一個小木匣子裝了,騎上吳兄的快馬,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黨家村埋進土裡,那該多好。」

    吳家驤說:「唉!事情到了這一步,事後諸葛亮已經遲了。大家盡力想法子,營救她脫險才是。」

    於是吳家驤拿起了孫嘯伯慣常書寫的毛筆,在白紙上畫出了白虎嶺的大致位置,並根據軍用地圖上的標識和已知情況詳細地說明了地勢險要,隘口曲折陡峭,當真稱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至於佔據白虎嶺的這伙土匪,卻至今沒有確切的情報。陝地多匪患,官軍大多也是由匪招降的。大小桿子上千股,數不勝數。單拿陳倉附近百里地帶說,因為山勢綿延,非常適合他們生存。大伙二三百,小伙二三十,有槍就有地盤山頭,難以甄別。不過,單就白虎嶺來說,聚集在這裡的匪徒絕非尋常。貿然用兵不可取,還須酌量計謀來營救。

    孫嘯伯大為讚許,撚鬚想了又想,省城裡面有沒有跟這伙土匪通氣的渠道,先得跟他們聯絡上才是。不然的話,俞小姐生死未卜,一切皆不可知,都是畫餅充飢。

    孫連文也贊同父親的想法。現在,首要問題是要搞清楚俞梅的真實處境。她落在那伙窮凶極惡的土匪手裡,真正地令他揪心,寢食難安。

    (三)

    三個人這番討論商議,都不知道兩里地外,王本齋也在研究俞梅被劫一事。當然,鍥入點完全不同了。他不費周折地認定,心腹劉隊長的失蹤和下落,必定跟俞梅相同。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幾個車伕報案一事,已經從縣府傳到了他的耳中。

    白虎嶺,這個地名,在他的印象裡幾乎是空白。雖然他做縣長已有幾年,但熟知的也只是陳倉城內外十幾里地的情形。以前雖然土匪猖獗,但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才懶得去自尋煩惱呢。這會兒急急忙忙翻開地圖,在城東北四十里地處,找到了目標。再拿放大鏡映照著看,皺眉說:「怎麼在這麼個鬼地方?難道我弄巧成拙了?這個女人另有仇家,她被人劫持了關我屁事,可惜白白地丟掉個親信,真是喪氣!」

    他本欲丟開此事不聞不問任由它去,可是轉念又想,自己新換職位,身邊得力的人少之又少,特別是像劉隊長這樣有著親戚關係忠心耿耿的部下更是難得。就此放棄了,殊為可惜。不如試著想法子跟這伙匪徒溝通一下,彼此沒有深仇大恨,僅憑誤會就得罪官府,想來也不是他們所願意的。但是如何跟這夥人聯繫呢?

    他昨天和劉少校去過軍營,登門造訪了丁團長。丁團長的部屬分佈在陳倉城外各處要道關隘,平日裡跟土匪肯定有交道打,弄不好城防團裡就有土匪的內線,如果由他派人出面,比自己這個縣黨部主任的份量要重得多。

    他拿定主意,獨自去見丁團長。丁團長正在團部後院裡喝酒,見他又來了,心裡奇怪。請他坐下後,半舉著杯子,眼裡閃爍著狡黠之色,表示自己昨天會面時留了心眼,沒有貿然扯到黨玉昆藏寶的事情,算是默契配合了。王本齋稱讚不已,說他果然是老江湖見多識廣,說話常留三分數。像劉少校這樣心思詭秘的人,只可利用,不可推心置腹。丁團長高興,叫人來替客人斟酒。

    王本齋有事求人,不便拒絕,便由著勤務兵倒了一大杯,先敬了丁團長一口,說:「在下目前有件難事,想請丁團長從中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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