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22章 異峰突起 (4)
    吳家驤立即明白過來,劉少校是疑心孫嘯伯這次行程會給即將展開的抓捕行動造成威脅,要趕去實地驗證。他心底油然失笑,這位同僚的警惕性夠高的,甚至已經到了神經過敏的地步,從一個小小的偶然聯想疑心到了俞小姐身上。他不便拒絕,擱下手裡的筷子,說:「劉兄既然不放心,那就去拜訪一下孫府吧,見見那位身世撲朔迷離的俞梅,俞小姐。

    這一刻,陳倉城裡早已是萬家燈火,街頭一片寂靜。劉少校和吳家驤並肩而行,後面跟著來陳倉的那三個人。至於****叛徒謝先生,已經被送到羈押室裡蒙頭大睡去了。劉少校之所以要帶這三個人去孫府,也是利用他們做一份藥引子,借口他們晚宴時提到了這麼位搭車的長者,不知道是本省有名望的縉紳,失敬得很,因此特意來引見、致意問候。

    這一群人踏著月色映印的鋪路麻石,散散漫漫地來到孫府。看看門戶緊閉,只一盞寫著遒勁「孫」字的燈籠懸掛在門庭下面,光線幽然、寂冷,隱隱透出一股衰頹的意韻。劉少校朝吳家驤一笑,說:「吳兄是孫家的嬌客,我們都是沾你的光來了,請你叫門吧。」

    吳家驤一笑,抬手去叩動了門中央銅獸首銜著的圓形門環。門隨即敞開,睡在門房的老王出來,看見吳家驤一干軍人站在門前,不知道究竟,請他們稍候,自己連忙跑到後面去報訊。孫嘯伯長途疲乏,已經睡下,陡然聽說是吳少爺等人來訪,不免奇怪,披衣起床順便叫上孫連文,一起去前面招呼這些不速之客。

    在前房正廳裡,傭人點了兩支大燭,孫嘯伯請來人進屋,藉著燭光打量來人,劉少校是相熟的,還有三位居然是白天一路從西安到陳倉來的旅途同伴,不由得意外,拱手說:「原來是同車的旅伴,咱們也是熟人了,快快請坐。」

    孫連文看這些人意態曖昧,不明所以,聽父親這一說,稍稍放心。吳家驤握了握他的手,說:「酒席桌上,突然聽說孫老伯今天跟著幾位綏署的朋友們一起回來了,生怕路上有所怠慢,所以一起來拜望了。」

    孫嘯伯哈哈笑道:「太客氣了,白天一路上咱們幾個人是有酒喝有雞吃,好不快活,半點也沒有怠慢。日後有機會,咱們再同路。」

    劉少校聽了也笑,說:「到時候也帶上我和吳兄,咱們來個逍遙游,吃吃喝喝,縱覽關中景色,追思昔日風雲,樂中之樂啊!」

    孫嘯伯點點頭,臉上雖然喜悅,心裡卻疑惑,以這個借口趁黑興師動眾來孫府,似乎太勉強了。不知道他們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劉少校望著孫連文,說:「我這裡順便還有件事情,想見見府上的女客,俞梅俞小姐。上次,你挑明她是黨玉昆的侄女,我就替她留了心思。這次,西安那邊新有關於黨玉昆的傳聞,我想請她出來通個氣,行不行?」

    孫家父子心頭都是一震,感覺到了他們此次登門的真意所在了。孫嘯伯正沉吟之際,孫連文兩手一攤,說:「你們來遲了一步,俞小姐昨天走了,送黨玉昆的骨殖回黨家村歸葬去了。」

    劉少校皺起了眉頭,問:「連文兄此話當真?」

    「那是自然準確無誤的,」孫連文說,「昨天夜裡,我跟她一起去起的墳墓,親眼所見,親手所為,怎麼會假呢?」

    吳家驤對於俞梅離開陳倉的時機如此之巧也感覺不可思議,不由得瞪大眼說:「天算不如人算,劉兄所得到的這個機密,怕是俞小姐不能親耳聽到了。」

    劉少校故作輕鬆地擺擺手,說:「那就算了,反正是順便講的無關緊要的話,她既然離開陳倉,那我也就省卻了口舌之累。日後,有機會再說。」

    (五)

    省府文書大約是在孫嘯伯回到陳倉後的次日發佈的,電函則提前了半天。陳倉縣長王本齋,不,應該是前縣長王本齋坐在辦公桌前,饒有興趣地把正式文件和電函內容作了比較,發現文書的行文太過繁瑣,沒有電函來得簡潔、明瞭,一行字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茲免去王本齋陳倉縣長一職,著令赴省府另有陞遷。

    多麼好,縣長不當了,陞官了,他已經預先得知,陝南行署稅務專員,肥得流油的職位。可是,他卻懶洋洋地點起了火柴,把它們湊在火苗上點著,丟在桌上的搪瓷托盤裡,燒得滋滋作響。下屬看見他如此舉動,以為他受刺激得了失心瘋,不敢吱聲,快步閃避。

    新任縣長就在鄰縣,距陳倉不過二三十里的路途,估計明天就能到位。王縣長在這裡的日子只剩下一天了。他放下手裡的所有事務,在院子裡溜躂,既感到輕鬆又覺得無聊。浮生難得半日閒,他今天算是討得了一整天的閒暇,與其坐在縣府等著人家上門來驅逐,還不如趁空去訪友遊玩呢。

    於是,他決定去城西校場軍營和文明旅社。這兩個地方,他捨近求遠,先去看望那位沉寂多日的丁團長。丁團長坐在團部那幢舊房子裡,遵照上級的嚴令,守城不出,避免損失。對於外界的政局變化,特別是本地縣長的任免,一無所知。這時候看到王縣長登門十分高興,拉他坐下來喝酒。王縣長哪裡肯喝酒,捧起酒杯推托再三,改為喝茶。閒聊時,他較為隱晦地提出不幾天暫借城防團一個排的人用用,維持治安,辦理瑣事。

    丁團長沒料到他會提這要求,脫口問是不是用來對付孫嘯伯的?

    王縣長搖搖頭說:「對付他,就要請你老兄親自出馬了。不過時機尚未成熟,真到時候,也就是一兩個回合的事情,哪裡要這樣囉囉唆唆、拖拖沓沓的。」

    丁團長胸口拍得砰砰響,說:「只要用得著,一定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王縣長拍拍他的肩膀,說:「不急,悠著點,只要我在陳倉,這筆藏寶咱們就要通力合作弄到手。不信孫嘯伯這個行將就木的老朽,會蹦達出多大的動靜來。」

    在軍營小坐了半個鐘頭,王縣長告辭,原路折回鬧市,去拜訪文明旅社的劉少校。劉少校和吳家驤都在樓內各自的辦公室內做事,王縣長存了心思,沒有驚動吳家驤,輕輕推開劉少校的房門。劉少校情報靈驗,已經知道他即將離任,這會兒瞧見他來了,不知道他的來意,難免心存疑慮。

    王縣長坐在沙發裡吸了口煙,說:「陳倉城裡潛藏的****地下分子查得怎麼樣了?我提供的情報,有沒有準頭?」

    劉少校正因為昨晚的事情疑慮,聽他主動來問,說:「蹊蹺得很,我從省城帶了犯人來指認,那女人居然提前走了。難道,她預先從省城得到了消息避險了?」

    王縣長一拍扶手,說:「肯定是走漏了風聲。這女人太可疑,你應該提前將她控制住。」

    劉少校笑了笑,說:「你知道她是什麼來歷嗎?」

    王縣長反問:「莫非,你查到了什麼?」

    劉少校故弄玄虛地豎起一根食指,在他的眼前劃了個圈子,說:「你猜猜,她到底會是個怎樣的背景?」

    王縣長心頭一緊,猜道:「難道,她有靠山?」

    劉少校呵呵地笑,說:「錯了,我是說她的身份,你絕對猜想不到的。說出來,怕是會嚇一大跳的。」

    王縣長好奇心被吊了上來,凝視住劉少校,說:「請講。」

    劉少校說:「她雖然姓俞,但是隨母姓,其實,她應該姓黨,她是黨玉昆的侄女。」

    他淡淡的話語,在王縣長聽來,不亞於憑空裡一聲雷響,霎時間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這俞小姐是黨玉昆的侄女,真的假的?會不會是劉少校查探到了自己的虛實,敲山震虎,借俞小姐說事兒?他半信半疑,依然盯住劉少校,說:「口說無憑,我還是黨玉昆的表弟呢,得有證據。」

    劉少校抬手虛指城北,說:「昨天夜裡,這位俞小姐在孫家少爺的協助下,刨開了黨玉昆的墳,帶著他的骨骸離開陳倉去黨家村下葬了。這應該是確鑿的證據吧?」

    王縣長仍然固執己見:「你看見了,還是道聽途說來的?這事情我一聽,就感覺透著股邪氣。哪有你們這樣偏聽偏信的,簡直是兒戲!」

    他這一句話,反而讓劉少校遲疑起來,重新回味了孫連文前後兩次在自己面前替俞小姐開脫表白的經過,不由得躊躇難言。考慮了一氣後,兩人商量決定,實地研察孫連文的話是否屬實,這就去開挖那座黨玉昆的孤墳,看看他的屍骸究竟有沒有被移走。這個方法簡單直接,一鍬可定,不費吹灰之力。劉少校跟王縣長一起出門,途經吳家驤門前時,猶豫了一下。但王縣長果斷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阻止了他要叫上同僚一起去挖墳的打算。

    他們先去了縣府,找來兩個干雜活的,各自提了鍬鏟前往城北荒墳灘。劉少校圍著那座聞名遐邇的墳塋轉了一圈,細細勘察,發覺確實新翻動過,表面上的草皮全部消失了。但王縣長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指揮手下立即下手開挖,自己恨不能也親手去幫忙。

    黨玉昆這座孤墳夜間已經被徹底掘開,這時候土質鬆軟,不像陳年舊墳那般壓實,所以輕易地就深掘下去了,半個鐘頭不到,就挖了六尺多深,棺木殘屑清晰可辨,明顯是剛剛動過。這下子,王縣長徹底地死了心,暗忖這墳果然是被那個女人動過手了,姑且先承認她跟黨玉昆有某種關係吧。她投奔孫家,依附在孫嘯伯的羽翼下,那也是說得通的。可是,他還是不甘心。黨氏藏寶的傳說從黨玉昆死後就一直綿延不絕,孫嘯伯是眾矢之的,不得不隱居避禍。可是,到了眼下這一關,突然又冒出個黨玉昆的侄女來,實在是奇怪、詭異。不能就此善罷甘休,得一併徹查到底。他決定明天一早,就派人去黨家村打探,黨玉昆的遺骸是否已經歸葬故土了。

    劉少校對他的這番固執並無異議,但是心裡暗想,他是個已經收到免職文書的人,明天新任縣長即將到任,何苦在這裡折騰?不如早早地去省城赴領新職,陞官發財。

    兩人這次掘墳的舉動,沒有告知其他人,各散回去後再也不提,一夜無事。

    次日上午,孫嘯伯派偵緝隊劉隊長親自出城,趕往黨家村查驗真相。中午十一點,新任縣長到任。此人姓傅,本來在陝南行署任職,年少氣盛。這次奉命升職,來頂替王本齋,自然是躊躇滿志,言語間頗為倨傲。他從上司那裡隱約聽說過,前任是被本縣縉紳赴省城活動做掉的,因此由心底裡輕視。表面上客套了幾句後,就毫不客氣地住進了縣府,佔據了一切。

    王本齋神色淡定,命貼身隨從收拾好私人物件,去文明旅社租了間客房,居然跟劉少校、吳家驤他們做了鄰居。現在他是失勢之人,不免被人看得輕了,往日裡的奉承一概煙消雲散,連湊過來說話的人都沒有。

    對於本地行政官員的變動,孫嘯伯早已運籌帷幄。但是,當聽到傭人報訊,說王本齋卸任交接後,非但沒有離開陳倉,反而在文明旅社租房住了下來,不覺詫異。難道這個人死纏濫打,被免去官職後再無倚仗,還要自不量力嗎?

    這情形,不但孫嘯伯不明白,連新為近鄰的劉、吳兩位也料想不到。不過第二天,王本齋有恃無恐的本錢就顯露出來了。省黨部發出電函,任命王本齋為陳倉縣黨部主任,兼省黨部督察處陝南專員。這個職位正好對應了中統陝南派遣計劃,是那位李主任不久前巡視陳倉等地的伏筆。正巧王本齋被免去行政職務,這檔子差事,順利地轉換了門庭。

    這個任命一公佈,立刻讓所有的人大跌眼鏡。劉、吳二人沒想到這個王縣長會來了個如此華麗的轉身,蛻變成為自家同行,情報工作的競爭對手。從省黨部這條線路垂直下來,某種程度上,比地方官的職位更加令人敬畏。陝西黨政軍三駕馬車中,唯獨黨部這一塊和地方勢力無緣,直屬南京方面掌握,是通天的捷徑。看來,王本齋搖身成為王主任、王專員,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了。

    王本齋接了任命,馬上搭台唱戲,除了接管原來縣黨部之外,還掛起了省黨部陝南督察處的牌子來,辦公地點在城南,正好跟陳倉縣府、文明旅社通訊處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那位新到任的傅縣長,也對前任留在陳倉改屬黨部系統沒有思想準備。不過,他並沒有太當回事,畢竟處置地方的權柄在自己手裡,那些人是尸位素餐、無關緊要的,毋須理會。倒是地方上有勢力的縉紳是需要親近的。特別是那位鼎力倒王的孫嘯伯孫老先生,是他上任伊始列入到重要名單上的第一位,不可忽視。等初到任後瑣碎事務安頓下來,就登門拜望。

    (六)

    俞梅那天連同棺木被半路劫持後,送到了土匪的巢穴,羈押起來,城裡翻天覆地的變故,自然是一無所知。她身陷困境,未免有些沮喪,可是卻不緊張,耐住性子等待著這夥人去黨家村瞭解自己的身份後,釋放自己。她臨來陳倉前,就充分做好了防範,留下伏筆,利用組織方面的一個特殊關係,跟黨氏家族中的人攀上了親,並去村子裡住了十幾天。村中大多數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任由他們打探也信心十足。

    果然次日傍晚,有兩個嘍囉來請她去殿裡說話。依然是那晚情景的復演。問話的人坐在簾子後面的隔間裡,似乎端詳了她半天,才說:「你的相貌,不像黨家的人,太秀氣,太文弱,一點威風都沒有。」

    俞梅好笑,歎口氣說:「我娘也這樣說,可惜不是個男孩兒,可以雄赳赳地做個軍人,像伯父一樣替黨家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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