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17章 暗潮洶湧 (6)
    但俞梅忽然輕聲笑了起來,伸手推了他一下,說:「看樣子,我們倆像是在演一出雙簧戲。我布下了疑團,你去解惑,一切像是精心設計好的。這兩個精明得像狐狸似的傢伙,會相信嗎?」

    孫連文說:「這就要看你究竟準不準備以黨玉昆的侄女身份來續演後面的戲了。你如果承認了身份,那就證實了我的話,自然會打消他們的疑問。不過,這一切還要看西安方面敵人的舉動了。萬一他們的搜捕蔓延到了陳倉,你恐怕連這裡都不能立足了,只有出城去投奔游擊隊。現在,就怕有認識你的人到了陳倉,那真是後患無窮了。」

    俞梅歎口氣,說:「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遷墳的事,就要著手來辦。但這件事一定要拿捏把握得準,該知道的人,就讓他們知道。不該知道的,半點風也不能透露給他們。那股殘匪,是到了收網的時候啦。」

    孫連文原本心裡是準備被俞梅責難的,自己自作主張,心裡沒數,但當時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見她並未因此責怪自己,當然高興。既然她準備依照自己的思路,以第二身份來行事,便遵照她的囑咐,先去城北那處淒涼慘淡的萬人坑偵察了一圈,先認準了黨玉昆的孤墳,又探尋了周圍的路徑,選擇了一條最為便捷、隱蔽的出城通道。

    回到家後,他精心繪製了一份路線圖,交給俞梅參詳。俞梅大致地看了陸路和水路所經過的地勢,考慮之後,決定從水路渭河碼頭離城,然後在城外三十里的老君渡上岸,改走陸路。至於那些土匪路祭的地點,由他們自行決定,以免引起他們的疑心。於是,孫連文又去聯絡船隻、預備騾車,屆時在相約的地點交接靈柩,裡裡外外忙了個不亦樂乎。

    這倆人悄悄地忙碌,倒把靈秀晾在了一邊,她無聊到了極點,乾脆過來糾纏俞梅,要拖她逛街去。俞梅這時候哪裡肯出門,推說身體不舒服,要在宅子裡靜養幾天。靈秀上下左右打量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說她像是林黛玉,變得嬌氣了,一副無病呻吟的樣子。俞梅裝做惱火,發作樣在她柔嫩的臉蛋上半開玩笑地掐了一把,說自己玩去吧,要不就去用功,北大下半年快招生了,可得做好準備。

    靈秀一肚子不樂意,走到前院去,又不願意獨自一人出門,站在門廳裡正左右為難。這時候,外面傳來一聲稀溜溜的馬嘶聲。門房老王迎出去,叫了聲吳少爺。靈秀好奇,莫不成吳少爺變成馬了?探頭一看,老王正將一匹棗紅色的馬兒牽到旁邊拴馬樁上系韁繩。吳家驤踏著雙擦得油光錚亮的高筒皮靴走進來,笑著打聲招呼:「小跟班,你哥和俞小姐在嗎?」

    靈秀微紅了臉,說:「我哥不在,俞小姐病了,你來得不是時候。」

    吳家驤略有失望地噢了一聲,說:「那……就找你吧。坐在家裡沒人陪,很無聊是吧?乾脆,跟我去遛馬吧。這是省城方面新發的坐騎,我一匹,劉少校一匹。他是黑馬,沒我這赤兔馬精神。你來騎騎試試。」

    靈秀瞧了瞧這匹高頭大馬,有些畏懼,搖搖頭。吳家驤哈哈大笑,做個手勢讓老王過來,勒緊了韁繩和老王一起合力把靈秀托上馬背。靈秀又是新奇又是害怕,額頭、鼻尖沁出點點晶瑩的汗珠來。吳家驤開玩笑地讓她抱住馬脖子,扯緊鬃毛,這樣就不會摔下去了。靈秀著急,問他幹什麼?他舉了舉手裡的韁繩,說做個馬伕,替孫小姐牽馬。

    靈秀心底有所期待,搖晃了一下馬韁繩,說:「那,你也上馬吧。咱們一起去遛馬。」

    吳家驤正中下懷,展顏一笑,偏身抬腿踩住馬鐙,略一用力,人已翻上馬鞍。他雙手從後面圍攏住靈秀的後脊,收了收韁繩,雙腿一夾馬肚子。這匹馬訓練有素,得了命令,輕巧地撒開四蹄,在城內石板路上小跑起來,載著背上這對男女穿街越巷而去。

    這情形,可算是陳倉城裡罕見的一大景觀。一匹雄健豐碩的馬兒,正自悠然而走,鞍橋上一位戎裝英姿的青年軍官,懷裡攏著位俏麗秀美的女孩兒,笑聲盈盈,不時還發出一兩聲低低的驚叫聲,真算得上一對金童玉女了,讓人由衷產生了珠聯璧合、般配佳人的感受。

    馬兒穿過鬧市,從西城門出去上了城外的通衢大道,在主人的駕馭下速度時快時緩,周圍的山川風光盡在一覽。靈秀這會兒如癡如醉,貪看風景之餘,忽然念起身後輕擁著自己的吳家驤,頓時羞紅了臉,但心裡一絲甜蜜卻在迅速地膨脹,完全佔據了她一顆年輕、純真的心。

    吳家驤此時美人在抱,不敢褻瀆,但愛憐之心大盛。他策馬奔走在這群山間的平坦路途上,儼然感覺自己成了傳說裡的主角。想當年三國紛爭,英雄輩出,溫侯呂布大約也是這般恣意昂揚地擁著傳說中的美人貂蟬,在關中大地上建功立業。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不過,當吳家驤少校策馬過街市時,沒有留意到先後曾有兩雙眼睛,分別在不同的地點從不同角度看到了他得意忘形的模樣。其中一人,是陳倉縣長王本齋。當時,他正在縣府左側的一條小街上,率了兩名隨從訪客歸來,突然聽到前面馬蹄聲聲,路邊的小販們正紛紛朝後避讓。他心中大奇,搶上幾步,凝神望去,吳少校帶著個面目姣好的女子奔馳而過。他眼尖,一下子就認出那女子正是孫嘯伯的幼女孫靈秀。他心中先是冷笑一聲,這孫家的家規門風,百聞不如一見,原來稀鬆得很。一個未出門的閨女家,居然就騎上了別的男人的馬,放浪形骸於鬧市,真是不知道羞恥。可同時,一陣嫉恨也湧上心頭,看這情形,吳少校是要做定了孫家的女婿了。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鐵了心要跟自己作對,那也由他去了。但那天暗下藥方,在劉少校那裡投了一劑,有沒有效果呢?

    王縣長並不知道,在他目睹這情景之前的幾分鐘,劉少校也已經看到了與之相同的畫面。當然,角度並不相同。他是仰望,而劉少校是站在文明旅社樓上窗口,居高臨下俯視。他手裡抓著搪瓷茶缸,邊喝茶邊欣賞著同僚的輕狂樣兒,心裡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他隱約覺得,這個年齡比自己小,資歷比自己淺,軍階卻相同,職位上足以跟他分庭抗禮的傢伙,是個輕佻之徒,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身為情報官員,居然為討好一個女人在大庭廣眾下玩這麼出把戲。當然,這樣也好,他既然心思放在討好女人的份上,那麼對自己地位的威脅也就微不足道了。陝軍中,人傻、槍鈍、刀子快,天下聞名。現在鑒於自己的所知所聞,他又加上一個詞:好色。一個職業軍人,沾上了這四條,有出息也不大,如此而已。

    他站在窗口沉入遐思,辦公桌上電話鈴聲響起,走過去接聽,是派往西安的親信打來的,告訴他先前負責安排前往陳倉地區****地下分子的領導者已經落網,嚴刑之下,交代了這一男一女都是潛伏已久或者從外地轉來的,具體身份底細並不清楚。指認他所帶去的照片時,因為拍攝得太過模糊,難以確定,只能說出大概的外形來。女人容貌秀美,男人蓄須戴眼鏡,印象僅此而已。劉少校說沒有明顯的特徵,光這樣泛泛之談頂個屁用,最好建議把人犯轉押陳倉,帶著他去當面指認。

    擱下這個電話後,他在心裡又揣摩了一下親信轉達的信息,不禁啞然失笑。容貌秀美的女人,在陳倉城裡可以找出一大堆來,蓄須戴眼鏡的男人倒是好查找,可萬一人家剃了鬍子,摘下眼鏡,不就全不算數了嗎?他沮喪之餘,甚至有點懷疑那個被捕者的供詞真假來。

    (九)

    孫嘯伯自從那天在榮慶齋家宴裡和那位聲稱精通漢學的美國人約翰遜交流過之後,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他住在鄒公館裡,縝密地把自己那晚和他的談話內容分析再三,心裡隱隱有了一個巨大的疑問,難以破解。他對這個恍如天外飛來的洋人根本無從瞭解。要說他是見識了黨玉昆被劫去天津租界的藏寶,心中起了貪婪,要來陝西揀便宜,可是他只提了石鼓文,而且一直在這上面做足了文章。這一著劍走偏鋒,以某種詭異的角度一下子戳中他的要害,幾乎讓他懷疑自己這些年來心中所藏的秘密已經全部落入他人之手了。

    好在孫嘯伯老於世故,風頭浪尖的危機見識過不少,所以才能不動聲色地度過了那兩個鐘頭的艱難時刻。眼下,他省悟過來,這次晚宴對自己而言就是鴻門宴。設宴的這夥人之間,鄒震、榮老闆、約翰遜,會是怎樣的關係呢?鄒震一力促成了自己的省城之行,最終的目的,會不就是這次晚宴上的碰面?如果是,那面臨的麻煩可就大了。鄒震身後是怎樣的勢力?他如果出手,可以輕而易舉地令孫嘯伯陷入絕境。在這次晚宴之後,他開始對這位昔日的摯友心生戒備,大多時候緘默應對,坐看事態的發展變化。

    鄒震因為貪圖那塊罕見尺寸的瓦當古硯,將孫嘯伯從陳倉請到西安來,本以為是順水人情,又能夠幫助朋友暫解心頭的煩惱,一箭雙鵰、皆大歡喜了,根本就沒有料到孫嘯伯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了其他想法。這次晚宴後,榮老闆受約翰遜之托又來登門,想再和孫嘯伯當面交談。他勉為其難,去向孫嘯伯透了點口風,便被他以身染小恙的借口推托了。鄒震是個精明的人,馬上就覺察出其中的異樣,聯想到近日來孫嘯伯態度的變化,稍稍明白,孫嘯伯對榮老闆和那個洋人沒有好感,敬而遠之,因此也就不再強求。

    榮老闆跑了兩趟鄒公館碰了釘子後,無法可施。這時候約翰遜想出辦法來,甩開鄒震,改由自己出面去活動。他雖然初來西安,人生地不熟,可是出人意料地居然動用到了軍界高層的關係。不出三天,陝西省保安司令、十七路軍副總指揮、中將譚保發出請柬,邀請鄒震、孫嘯伯於西安榮華酒樓相聚小酌。

    接了這份帖子,孫嘯伯儘管是想韜光養晦、隱避紅塵,也不得不出門赴宴了。俗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譚保是陝西地面上屈指可數的人物,過去有過數面之緣,但對方那時尚未發跡,只是個尋常的軍官,多年之後,風水輪流轉,該到人家坐莊壓盤了,不得不識時務。

    榮華樓地點並不在鬧市區,但毗鄰十七路軍總部,方便了東道主。所以,譚保赴宴時,只帶了一名副官、五個護兵,擺個形式而已。孫嘯伯和鄒震謹慎對待,特地提前到達,剛好和他遇個正著。雙方寒暄幾句,攙手擺出久別重逢的熱乎勁兒並肩上樓。

    譚保和鄒震在場面上還能時常見到,但孫嘯伯確實是十足十地久違了。執手攀談,感慨萬千,說是多年來不見孫先生,只知道是在陳倉隱居,逍遙世外,所以每當在西安街頭看到他多年前題寫的匾額招牌,睹字思人,不勝想念。現在終於見著面了,當懇請他留下墨寶來,軍旅倥惚之餘,瞻仰欣賞,也是排解寂寥的一方良藥。

    孫嘯伯大笑不已,說字是肯定要寫的,回頭裝裱好了送到譚司令的軍帳前。譚司令能征慣戰,又有儒雅之風,文武雙全,陝軍中的翹楚人物,國家棟樑啊!譚保謙虛,自我解嘲說這是附庸風雅,純屬附庸風雅。

    這廂裡談得熱鬧,外面樓梯聲響,又上來兩位賓客:榮老闆和約翰遜。他們倆乍一露面,非但孫嘯伯詫異,鄒震也意外。想不到他們居然能手眼通天,拉了譚保出來做幌子請客,過去真是小覷他們了。

    榮老闆故作驚訝,說:「原來,孫先生和鄒先生也在,咱們才幾天沒見啊?」

    孫嘯伯微笑著略略拱手,目光掃了一下鄒震。鄒震意識到他看自己的含意,悄聲說:「這倆人倒有些神出鬼沒的本事。孫兄,我們都走眼了。」

    約翰遜坐在譚保的左首,拉了孫嘯伯坐在自己的身邊,含笑說:「我來西安,主要是想見你們二位。譚將軍是老朋友,孫先生是新朋友。新老朋友共聚一席,開懷暢飲,乃人生一大樂事啊!」

    鄒震挨著榮老闆坐,聲音輕微地說:「榮老闆既然有這樣的靠山,何苦花費一隻瓦當硯台呢?明天,我差人送到貴店去,無功不受祿啊。」

    榮老闆有些著急,湊在他的耳畔低聲說:「鄒先生,你弄錯了。我一個賣古玩的,哪能攀得上這高枝?沒聽見說嗎,約翰遜先生和譚將軍是多年前的老相識了。他出面找的,與我無關啦。」

    鄒震嗯了一聲,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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