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16章 暗潮洶湧 (5)
    靈秀賭氣道:「不稀罕,憑什麼你們都上了北大、黃埔,讓我去省城屈就?」

    吳家驤苦笑,望望俞梅。俞梅說:「你也別那麼鐵了心似的。現在又不是太平世界,離家近一點,家裡人照顧得到你。萬一兵荒馬亂的時候,小命兒就跟棵草差不多,懸著呢!」

    靈秀摀住耳朵,不吭聲。

    劉少校笑呵呵地趁機問道:「俞小姐昔日在北大當得校花的稱號了,你和連文兄是同屆?同班?」

    俞梅笑道:「同系。」

    劉少校頗為感慨地說:「大學好啊,五湖四海莘莘學子聚在一起,刻苦學習,令人神往啊。請問,俞小姐老家在哪裡?」

    俞梅冷不防他盤問自己的根底,心裡暗吃一驚,頗覺為難。她這所謂黨玉昆侄女的身份,這時候說出來,似有不妥,但不說的話,又沒有留下伏筆,日後不便挑明了。

    稍一猶豫後,她微微笑道:「離陳倉不遠,離西安也不遠,是個僻靜小村子,不足掛齒。」

    劉少校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疑惑心更盛,暗地裡冷笑一聲,這女子是個雛兒,連謊都不會撒,真是蠢。如果她是共產黨的地下分子,作為對手是絲毫不值得尊重的。這時候,他倒有一份擔心,會不會王縣長弄錯了,她不像是適合幹這一行的人。

    吳家驤也想不到她會這樣答覆,腦子裡也在起疑。

    俞梅站起身來,帶了三分傷感淒苦之色,說:「我的身世,有些曲折,現在不便說明。等過了十天半個月,你們自然就會知道了,我眼下確實有難言之隱。」

    劉少校一面思忖她這話中的含意,一面故作豁達,擺手說:「哪裡,哪裡,是我失禮了,不該隨便亂問。女士的隱私,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既然俞小姐說日後自然分曉,那就日後再說吧。吳兄,對不對?」

    吳家驤連聲稱是,看了看靈秀,發現她也是一臉的茫然,心裡隱約有數。她的身世,怕是除了孫連文清楚,孫家闔府上下大概都蒙在鼓裡了。不過,這女子的身世,由於她自己的緣故,更加撩撥起他們探索的慾望了。

    經過這場結果未明的周旋,俞梅和靈秀告辭下樓,離開文明旅社。劉少校和吳家驤送她們到了門口,望著這兩個窈窕女子遠去的背影,各懷心思。劉少校說這位俞小姐可不像是偏僻地方出來的女孩,那待人接物的談吐,儼然是出自有教養的人家。孫家少爺日後娶個媳婦過門,終是要門當戶對的嘛。吳家驤說這門親事,最後要經過孫老爺子拍板的。孫連文雖然也是個時代青年,但婚姻這一關,還是逃不過老子的手掌心。這位俞小姐,是什麼出身,到時候盡可一目瞭然。

    劉少校暗想王縣長及其手下那些偵緝隊,這兩天不知道都在幹些什麼?這些烏合之眾弄不好連跑腿的事情都辦不好,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他現在就等派往西安省城的親信帶回消息了。如果有照片就好了,省卻了不少麻煩。沒有照片,有目擊證人也行。只要能辨別出俞小姐是不是派往陳倉的****分子,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七)

    孫連文這天失蹤,實際上是被一個陌生人叫走了。當時,他正在門前陪門房老王閒聊。突然,有個穿短衣的男人走近來,衝他使個眼色。低聲說:「西安的馬先生托我捎信給您,」

    孫連文雖然不認識他,但聽到馬先生三個字,當即拔腿就跟他走了。兩人穿過鬧市,在一處冷清的茶館裡坐下來說話。那人四顧偵察,沒發現可疑情況,趕緊悄聲說:「西安方面出事了,省委副書記鄭澤等人被捕,關押在憲兵司令部,日夜用刑,形勢十分危急。不知道會不會暴露組織的秘密。現在,省委指示所有與被捕同志有關的人員迅速轉移,進入地下狀態。我來陳倉,是傳達通知的。你的情況目前還算安全,但是俞梅同志有危險。她從省城過來,萬一有人認識,一旦指認了,將會給後續的計劃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你要讓她盡量不出門,微妙時刻,安全要放在第一位。」

    孫連文聽說省城出了這樣的大事,臉色微變,忙問他有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被捕的人中有人叛變了?來人說雖然還沒有得到內線的情報,但是已經有些情況值得警惕了。所以,省委才啟用這種預警措施。電台聯絡也不安全,近期必須重新更換密碼,密碼本他已經隨身帶來了,請他轉交給俞梅。孫連文收下了密碼本,心裡驚疑不定,省城有重要人物被捕,甚至叛變了,按道理俞梅等人應該立刻撤離,前往陝北根據地。為什麼還要讓她繼續在陳倉堅持呢?這中間,一定還有更為重要的意義嗎?

    他不便多問,來人交待完了需要托付的事宜後,歸心似箭,急著要走。孫連文想留他吃頓中飯都被謝絕了。分手前,來人又再三叮囑,千萬讓俞梅待在宅子裡,再不能出去拋頭露面了。如果西安方面敵人有所行動,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謹慎駛得萬年船。

    送走了省城來的報信人,孫連文急忙趕回宅子去找俞梅,轉達這個最新的重要變故。但門房老王說她跟靈秀在他走後不久,就一起出門去了,這會兒還沒有回來。孫連文著急,踱了一圈步又去街上尋找,四處皆不可得,不由得心急如焚,顧不了許多,直奔那家藥材鋪子,看看俞梅會不會經過那裡。

    藥材鋪子裡生意不濃不淡,老闆在櫃檯後面直著腰板巡視般來回地走,由著兩個夥計應付客人,抓藥稱量。這時候瞧見孫連文像是失魂落魄地進來,內心不由得一緊,望著他問:「孫少爺,您親自來啦。有什麼事情讓下人來就是了,何必勞乏您呢。」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確,這個地方按照組織規矩,只能由俞梅來往交流,他不應該如此輕舉妄動。孫連文擦了擦額頭的汗,說:「家裡女眷患了急症,醫生開了藥方,我趕過來抓藥。事情急,還顧得上許多嗎?」

    他這回答也是一語雙關,點破了事關重要迫在眉睫的苦衷。老闆立刻明白,連忙請他到後面房間裡坐。孫連文低聲把才纔得到的信息告訴他。老闆摸摸腦門,說:「我這裡是陝北根據地在陳倉的聯絡站,跟西安那邊沒有直線關係,敵人是找不到這裡的。只有俞小姐,她來之前是受省委委派的,你必須保證她的安全,必要時,我們也要助一臂之力。今天,我看見她和令妹在街上走,似乎後面還有尾巴。難道,她的身份已經暴露?敵人已經嚴密監視她了?」

    孫連文愈加著急,忙問她們去的方向。

    老闆歎口氣,說:「文明旅社,那個所謂的通訊處,我親眼看見她們手攙手進去了。」

    孫連文說了聲「糊塗」,拔腳欲走。老闆一把拽住他,嚴厲地說:「鎮定,同志,要鎮定。一慌,什麼事就都完蛋了。」

    孫連文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抓起桌上的一碗涼水咕咚喝下去,穩定一下情緒,握了握他的手,說:「我明白,山崩於前我自巋然,謝謝你的提醒!」

    他整整衣衫,手裡提了個裝著三根上好山參的紙袋兒,出了藥鋪,慢悠悠東張西望地朝文明旅社走去。到了樓下,那衛兵認識他,行了個禮,說吳長官在上面。孫連文本想打聽俞梅和靈秀的下落,但轉念一想太露痕跡,索性直入虎穴探個究竟再說。

    且說樓上,劉少校和吳家驤各懷異志,正坐在一起閒談,明裡像是對這位俞小姐好奇,實質上已經疑心重重。這個古怪女人到底是什麼來歷?既像幹練精明,又像蠢笨無比,不是一兩句話可以概括得了的矛盾體。孫府的大少爺娶她過門的話,後患不小。

    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們正在閒聊,被聊的目標已經站在門外,漫不經心地敲門,說:「吳兄,在裡面嗎?」

    吳、劉二人愕然,接著都不約而同地笑了。吳家驤開了門,看見孫連文手拿紙包氣定神閒地站在眼前,笑道:「什麼風把連文兄吹來了?哎呀,手裡還有禮物呢!是送我的?」

    孫連文一笑,說:「新到貨的山參,滋補精神,好東西啊!不過貨不多,三根而已,都是二兩開外的。你我、劉兄一人一根。我托人捎帶的,咱們這就坐地分贓吧。」

    劉、吳二人齊聲大笑,看著他拆開紙袋,拿出了三根指頭粗,根須俱全的老山參來,果然是上等佳品,可遇不可求之物。兩人連連稱謝不已。孫連文散了參,坐下來說:「本來沒有想來這裡,走著走著就路過了,睹樓思人,乾脆就進來坐坐,做個散參童子吧。」

    吳家驤說:「這東西,其實該由孫兄獨自享用,你身邊美人相伴,自然是損耗體力。像我和劉兄,眼下還都是光棍一條,暫時用不著它呢。」

    劉少校接口說:「是啊,俞小姐大概不久就要嫁入孫府吧?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孫連文聽他們一唱一和,單刀直入談及自己和俞梅的關係,心裡思索,這會兒她是離開了,還是被滯留羈押了?再瞧瞧他們的神色,聽聽話風,暗暗拿定了主意,說:「哪裡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她是我的大學同學,身世又有一段難言之隱,老父親似乎也正為這個犯愁呢。婚姻一說,還很遙遠。二位的關心我領受了,可是確實還是同學朋友的關係,所以你們拿了這參,意義跟我還是一樣的,不要以為我搶先走了一步。」

    他直言不諱地提及了俞梅身世隱私一說,倒著實令劉、吳二人驚詫不已。他們見他既然已經主動打開天窗,藏著掖著也沒有什麼意義,便主動告訴他,他的情人以及妹妹在這裡閒談了好一陣子,剛走不久。提及身世一段,俞小姐的口風和孫連文如出一轍,這個女子相貌端麗,難道居然身世坎坷,不願講明嗎?

    孫連文點點頭,說:「在陳倉這塊地面上,她如果袒露了身份,說重了點,會惹來殺身之禍。」

    劉、吳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覺得他的話不可思議,倍覺好奇,執意要孫連文戳破這個秘密。孫連文起先佯裝不肯,但吳家驤勸說道:「連文兄,我們是自幼玩大的朋友,伯父待我也親如家人,想必,你是不用擔心我洩露這個秘密的。而劉兄,他不是本地人,而且連本省人都不是,事不關己,沒有利害關聯,替你保密也不成問題。放心吧。不然的話,反而對俞小姐有妨礙,搞不好扯出許多荒唐麻煩的事情來,相信我們!」

    孫連文考慮了一氣,先去把辦公室的門關了,讓這兩個青年軍官湊到自己身邊來,神秘兮兮地說:「實話告訴你們,俞小姐原本不姓俞,她姓黨,黨玉昆的侄女。黨玉昆,你們該知道吧?」

    劉、吳二人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黨玉昆這三個字,在陝西地面上,能有幾個人不知道?盜寶將軍,民國首例坑卒屠城事件的受害主角,當年跟楊虎城一樣浪跡江湖的刀客,同為陝軍首領,又是這些陝軍大佬中死得最慘的。他,居然是俞小姐的伯父?簡直匪夷所思。這就是她欲言又止的難言之隱?

    (八)

    孫連文雖然鼓起勇氣,暫時替俞梅洗脫了她留在陳倉通訊處兩名主事者心裡的猜忌,但回去的路上,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欣喜自豪,倒含帶了幾分忐忑不安。這是他第一次擅自主張、臨機施變,鑒於上次受吳家驤的干擾,沒能遵約協助搬運電台,受到了俞梅的責怪,這一次,她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俞梅和靈秀早已回來,這時候正在院內樹下徘徊,默思對策。孫連文半邊身子踏進院門,衝她做了個手勢。她會意過來,一聲不吭地跟隨在後面,去了他的住處。孫連文掩上院門,示意她進了屋裡,悄聲說出自己新得到的訊息:省城派通信員趕來通知,省委副書記鄭澤等人被捕,所有跟他們有關係的人都必須轉入地下潛伏。陳倉這邊,她不能再出去拋頭露面了。

    俞梅大吃一驚,馬上聯想到這兩天自己受到的莫名其妙的盯梢,以及不久前在文明旅社裡劉少校那種狐疑的眼神,暗說了一聲糟糕。孫連文見她神色有異,馬上問她是不是和靈秀一起去過吳少爺所在的那個通訊處了?俞梅一愣,問他怎麼知道的?孫連文笑笑,說步她們的後塵,自己也去過了,跟那兩個被她勾起疑心的少校情報官閒聊了半天,還白送了兩根上等的山參。當然,這筆賬,得由藥材鋪子老闆來付了。

    他越說越令俞梅驚奇,不知道這三者間的關係,忙讓他交代清楚。孫連文便把自己滿大街尋覓她和靈秀下落無果,不得不去了藥材鋪子,又在那位老闆的指點下去了文明旅社。面對劉少校頗含深意的疑問,以退為進,主動將她的另一身份披露了、轉移視線的經過詳述了一遍。

    俞梅臉色陰晴變化了一陣,默默地坐在天窗傾斜落入的光線後面,象牙色的臉龐浮在一片晦暗的陰影表面,忽略去了肢體身形,目光陰鬱。孫連文刻意地避開她的目光,抱定了接受她斥責的打算,並預先盤劃下一步的舉措,來彌補自己的錯誤和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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