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胡蘭成傳 第11章 玉鳳之死 (1)
    半年後,胡蘭成終於謀得差事,到杭州中山英文專修學校教書,不是靠斯家或其他外人幫助,靠的是自己的表哥吳雪帆。

    吳雪帆這一輩人已開始在社會上嶄露頭角,新近擔任英文專修學校校長,看到自己這位「老表」已無業多年,在社會上閒蕩吃人家白食,自己掌校,自然要加以照應。胡蘭成雖沒有學歷,中文英文還不錯,教教中學生應無問題。

    胡蘭成在杭州英文專修學校教了一學期,半年後,他轉往蕭山的湘湖師範學校。

    在外閒蕩了幾年,自己也寄食於人家,他自然無從顧及家中,現在重新有了職業,他開始按月往家裡寄錢。結婚四五年,他與妻子是離多合少,在家時間攏共不足一年,可他卻不願將妻子接來身邊過日子,這只能歸於他對玉鳳的無愛亦無情。他不帶玉鳳出來,冠冕的理由是,新來家的媳婦應當服侍母親,可他的行為只證明是為了方便他自己。沒有妻子在身邊牽累纏擾,他自可隨處驚艷和獵艷。他在斯家勾搭小姐不成,討了個沒趣,在英文專修學校教書時又有過一次嘗試,對像仍是同學的妹妹於四小姐,於家也是杭州富戶,胡蘭成一輩子貪愛富貴,追求大戶人家小姐,他承認也有貪圖城裡繁華的想頭。這次戀愛的失敗,他歸咎於自己在大家閨秀面前的笨手笨腳,舉止失度。從他以後男女關係上的幾乎次次得手來說,杭州的兩次失敗,顯然為他積聚了可貴的經驗。

    他在外面花心,妻子玉鳳在胡家日子卻是難過。

    胡蘭成婚後第二年,原來的大家庭就分了家,四哥四嫂聯同新寡的三嫂分立門戶,胡家貧窮無產,分家實際是分人,剩下的胡母隨胡蘭成,還有三哥前妻的女兒青芸,大哥單身,胡蘭成常年在外,大哥就算留在他這裡幫他當家撐持門面。大哥與玉鳳不和,聽信三嫂,幫襯著一起欺侮玉鳳。三嫂是三哥續絃,平時住紹興城裡娘家,難得回來一次,回來就拿玉鳳開心,說是打趣開玩笑,骨子裡都是帶惡意的。四哥四嫂也和三嫂投機,與玉鳳不多話,於是幾個人在一起常捉弄玉鳳,捉弄的主要話題就是胡蘭成嫌棄她,將來不會要她的。玉鳳口拙嘴笨,無法招架,不敢也沒機會對胡蘭成說,虧得有胡母的顧念照應,還有青芸相幫,玉鳳才得以在胡家過下去。

    大哥還要生事,一日大哥來湘湖師範看他,胡蘭成就把當月原要寄家裡的錢交他隨身帶回,順便問了問家裡的情況,大哥答道一切都好。可大哥回家後卻向玉鳳發話道:「我已和蕊生說了,蕊生說你不對,我只蕊生這一個阿弟了,他是極敬重長上的,自從我當家,他每次寄錢來都是寫的大哥收。你不好,將來我要蕊生一乘轎把你送回唐溪!」玉鳳當下聽了大為恐慌。胡母勸玉鳳不要信大哥亂說話,青芸已十三歲,更斷然說六叔不會。玉鳳嘴裡說:「我也知道你六叔不會。」但千思萬想,還是放不下心,於是付託青芸服侍胡母,自己懷抱才三個月的女兒棣雲,一人直奔蕭山,來湘湖師範找胡蘭成。胡蘭成得知妻子來校,大吃一驚,心中大不高興,他急急趕到校門接玉鳳,不敢高聲張揚,學校中女同事和同事夫人多是新式摩登人物,玉鳳卻是一派鄉下農婦打扮,他怕玉鳳壞了他的面子。玉鳳直到晚上,兩個人在房裡時才將來意向胡蘭成和盤托出,胡蘭成不在意,連句安慰的話也沒說。草草一宿,第二天一早胡蘭成就打發她回了家。

    其實玉鳳生前這個結始終沒有解開。玉鳳死後,侄女青芸告訴他,玉鳳一直擔心胡蘭成日後發跡會休她回家,她一想到此事就悲從中來,苦日子她過,而福卻由新人來享,她直到死都沒有把心思丟下。她自到胡家以後,可說沒過上什麼好日子,丈夫總不在身邊,自己一個人侍老撫幼,家中操勞田里勞作,有做事的份卻沒有當家的權,還要備受大叔子和妯娌的欺凌。她知道丈夫對自己不滿,可她對丈夫的期望並不高,只求能有真心待她,如果做不到,那只求不被屈辱地休回家即可。可憐幾年夫妻生活下來,丈夫並沒有給她信心。

    按胡蘭成的性情,即便日後做官發財,休其回家恐怕不會,儘管他對玉鳳沒有愛情,也談不上怎樣的情義,他還不至於下流到有意欺侮自己的妻子。平素他對玉鳳不滿意,常常形於臉面上的惡聲惡氣,既是對玉鳳的,也是發洩自己在社會上到處碰壁的憤憤不平。玉鳳自知大病不起時曾對他說:「你待我是好的。只是你一回說,和我結婚以來你沒有稱心過,這句話我聽了一直擱在心裡。」胡蘭成對她解釋,那是對她生氣時故意傷她的話,是口不對心的。話說得口不對心,應該是真的,玉鳳從沒有讓他稱心過,也是真的。可夫妻兩人之間,更從「沒有稱心過」的應該是玉鳳。胡蘭成是「蕩子」,在無法可想時,他可以在人家閒住混飯吃,將妻子兒女扔在腦後,不管不顧,玉鳳是無處可去的,只能死守在家中侍老撫養兒女。胡蘭成一朝有了穩定職業,有了收入,還是對家裡負責的,至少能按時寄錢回家,可令人傷心的是,玉鳳自來胡家直到病死那幾年,恰恰是胡蘭成無穩定職業亦無可靠收入且脾性最躁動不安的那幾年。

    對自己的這位結髮妻子,胡蘭成內心是感到歉疚的。他晚年的回憶中,記下了自己一生中與之先後結合的多個女子,對自己的「艷情」不吝惜筆墨,可細按文字,真正令他動情的,使他感到心有愧疚的,還是自己的這位正妻。曲折細微處,他的筆下,也是他的內心深處,正妻地位的玉鳳,與以後的其他女人是有所差別的。他說:「玉鳳待我,好比白蛇娘娘待許仙,瑤池風日,世上人家,她是這樣的感激知恩」,「她心裡真是歡喜的,」「是稱心知足的」;他說:「我與母親及玉鳳亦不必在於身邊,而只是同在這人世,如同星辰在銀河」;他又說:「我的妻至終是玉鳳,至今想起來,亦只有對玉鳳的事想也想不完」。其中他扯上孔子、《詩經》、白蛇娘娘、「梁山伯祝英台」之類種種的閒話,穿插迂迴,旁徵博引,令人感動,也感動了他自己,不全是一派自欺欺人的說辭。

    玉鳳終於病倒了,臥床不起。

    胡蘭成正巧在家。他是去年暑假向湘湖師範辭職,打算來年春天往廣西教書,回家休整了幾個月,正準備動身,不料上海發生「一·二八」事變,19路軍奮起抵抗,與日軍在上海激烈交戰,上海往南方去的水路交通中斷。如同張愛玲《傾城之戀》小說中的人物,戰爭使男女由分離轉為結合,成就為夫妻。在胡蘭成,卻是戰爭使他沒能和病中的玉鳳分離,使他多少對玉鳳有了個「圓滿的收場」,他在家照應一年,直到玉鳳去世。小說中成全的是婚姻,現實中的胡蘭成則多少補償了一點對玉鳳歉疚的心意。可憐見,只因為戰爭,才使得玉鳳在臨終之前與丈夫相處了一段婚後最長的時光。

    玉鳳本來身體就弱,婚期遲到廿一歲也是為此,來到胡家,一操勞就發微熱,無丈夫身邊體貼,有他人在一旁閒言碎語,又心懷丈夫早晚要離異的心事,身體就更虧了下去,終至於不起。她真是苦命人,委曲求全成性,已病到在床不起,夜裡丈夫為她點燈、給她倒茶、抱她便溺,她只感到過意不去,總覺得為她治病錢花得多了。剛纏綿病榻時,她還驚慌啼泣:「死不得的呀!」及至病到臥床不動自知無救,反倒悲無所悲,只是愣怔無語。胡蘭成先還解勸,見她這樣,想到她自嫁後,在胡家生兒育女整日操勞,以及家裡一切的艱難維持,不禁伏在枕邊痛哭失聲,熱淚沾濕了玉鳳的臉。玉鳳只靜靜地不做聲,良久,才叫他一聲蕊生。胡蘭成哭道:「你若不好了,我是今生不再娶妻的了。」玉鳳說:「不可,你應當續娶的。」又說,「我死後也會護佑你的。」這是夫妻兩人生離死別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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