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胡蘭成傳 第9章 北上燕京
    1926年8月,胡蘭成出門往北京。

    胡蘭成被郵局開除,回家裡待了兩個月。他不願再回胡村小學堂去做孩兒王教書,可又無其他事可做。一天,他忽然想起,兩個中學同學於瑞人和趙泉澄已到北京燕京大學讀書,自己何不也前往一試呢?於是立刻準備出門。

    此時家裡已山窮水盡,無法湊出路上盤纏給他。巧的是,村上有人以為他要去杭州,托他帶兩塊錢到杭州城裡買旱煙,他正好拿來做路費到了杭州。他找到杭州中學同學家借得十六元,買了煙寄回村裡,自己再往上海。到了上海他又如法炮製一番,到同學家借得四十元,然後一路看著地圖,換坐了幾次火車,渡長江過黃河,一路望著沿途風景,就這樣赤手空拳到了北京。

    胡蘭成找到在燕京大學讀書的同學,由他們介紹到燕大副校長辦公室抄寫文書,每日工作三小時,其餘時間任他自由安排。燕大是美國用庚子賠款辦的教會學校,胡蘭成中英文都不差,且中學讀的也是教會學校,能被錄用不奇怪,抄寫文書只是一般文員,不算是燕大學生。抗戰勝利後,胡蘭成逃匿在溫州,與夏承燾[1]等人交遊時曾向夏說,自己曾肄業北京大學。這是胡蘭成的虛榮假冒。他以北大替代燕大,這還沒多少出入,說肄業差別就大了,肄業生不管什麼情況下離校,也不管上學多少時間,但與隨便聽課的有一個最大差別,就是肄業生都是經由正式考試進入大學的。

    胡蘭成為何不再考大學呢?何況此時他已在大學中,有近水樓台之便?

    胡蘭成寫過數百萬字著述,自傳體作品長達六七十萬字,可這一件事他始終沒提起過。他為何不再繼續學業考大學?是因為他被學校開除,沒有中學畢業證書,無資格考?可當時中學沒畢業上大學的人多的是。或是他考過,而且從時間上來看,考了不止一次,只是沒考取?看來,更可能是後者。至於上大學的供應,義父儘管去世,義母仍會繼續的,他成婚後義母剛給了他一份田產呢。所以,胡蘭成進過大學,在燕大一年,卻不算學生,他的學歷仍只是中學,而且中學也不曾畢業。以後他曾不無自豪自傲地宣稱,自己在社會上做事,是既無學歷,亦無同學援引,而且學無師承,可說是自學成才,自我奮鬥才出頭的。自我奮鬥、自學成才那是不錯的,同學援引多少還是有的,他沒有大學學歷,沒有中學畢業證書,那也是確實的。

    胡蘭成每天工作三小時,其餘時間就到燕大校園內各處教室去自由旁聽,他沒有目的,也無特殊的學業興趣,只是隨意選課聽,因此而見到過許多名人,如周作人,如歷史學教授陳垣[2]。他檢討在燕大一年的成果,覺得自己「在燕大沒有學到一點東西,卻只是感受了學問的朝氣,不是學問的結果,而是學問之始」[3]。也就是說,他在燕大這一年,不曾學到什麼具體知識學問,只是使他接觸了各種新思想新學說,瞭解了現代科學文化的基本面貌,懂得了一點做學問的基本道理而已。

    北京舊都,歷代皇城所在,胡蘭成工餘課餘時間也去各處踏訪,他去過圓明園廢址,游過頤和園,旅行南口,登長城,訪了明十三陵,城內的,他星期日常去的是東安市場、前門和紫禁城,後者只是在門外走走,裡面沒有去過,故宮當時的門票要五元,他捨不得。北京是京戲名角薈萃之地,他也只看過一次梅蘭芳。他更熱心的還是現實政治。

    1926年,是中國革命的高潮期,自孫中山先生「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作,在南方組織了革命政府,廣州成為革命的中心。廣東國民政府肅清了廣東境內的反動軍閥勢力後,兩廣實現了統一。隨後,南方政府組成了國民革命軍,7月9日正式誓師北伐,目標直指盤踞在中原的吳佩孚、東南沿海的孫傳芳和北京的張作霖。革命軍一路北上勢如破竹,節節勝利。北京雖然仍是張作霖的天下,但社會上已不平靜,各大學校園內風起雲湧,人心思變,經過了「三·一八」慘案,奉系入關取代了段祺瑞政府,北京的學生和教授普遍厭棄了那走馬燈般輪轉的北洋軍閥,都在準備著迎接南方軍的到來。

    就在這樣的熱烈氣氛中,胡蘭成加入了一個黨。不知是他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他弄不清楚自己加入的究竟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其時國共合作,兩黨集中對付的是北方軍閥,其目標和任務在各地基層組織中無太大的分別,從活動內容來看,胡蘭成參加的應是共產黨為骨幹和領導的國民黨。

    胡蘭成所在的燕大學生組織,由燕大四年級學生卿汝楫[4]負責,每星期活動一次,就在卿的學生宿舍裡學習開會,主要由卿宣講黨的現階段政策和當前的形勢分析,也講一點社會主義理論。胡蘭成在自己的燕大同學那裡已見過馬克思主義書籍,如布哈林的《共產主義ABC》和馬克思、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但他只隨便翻翻,沒有仔細看,在卿汝楫領導的組織活動中,他才真正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瞭解了階級鬥爭理論和社會主義的目標。

    卿汝楫是個老練的革命者,負責燕大的黨組織,在李大釗的直接領導下工作。李大釗當時既是中國共產黨的中央委員,國共合作後也是國民黨的中央執行委員,既負責中共北京地方執行委員會,又是國民黨北京執行部的組織部長。卿汝楫受李領導,可能也是具有雙重身份的北京地方委員。胡蘭成對卿的人品才能十分佩服,卿有關政策的解說和形勢分析,打開了他的眼界,在他而言樣樣都是新知識。1927年4月6日,李大釗在俄國大使館召集會議,被張作霖派人捕去,三周後李大釗及其他七名委員英勇就義。卿汝楫也參加了這次會議,只是因為會後他一人先返校,才倖免於難。

    對李大釗等人的不幸遇難,卿汝楫悲憤交加。燕大是美國人所辦,雖然也有密探到處窺伺,卻還不敢在校園內公然捕人。但自此,卿汝楫每有事必須出外時,胡蘭成總自告奮勇地陪他同行,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遭遇不測,他就挺身而出掩護,即使因而遭遇不幸也在所不辭。他感到,卿的才華能力是自己萬萬不及的,他若不幸遇難,對事業是個重大損失,而自己則無所謂。可他這番心意,從沒對卿吐露過。他憤慨於李大釗的被害和軍閥的肆虐,他甚至在內心暗暗下著決心,欲學刺秦的荊軻做拚死一搏。張作霖到西山去,汽車要經過燕大校門外,他為此獨自計劃了許久,一天,他鄭重其事地對卿汝楫聲言:「我要行刺張作霖。」他如此對卿說明,不是想邀卿的看重,只是怕自己設想不周,想得到卿的最後認可。卿明白他要替殉難烈士報仇的心意,卻只淡然道:「那可用不著。」胡蘭成只是因為信服卿,怕自己的舉動妨礙整個大事業,這才罷手,沒有去捨身行刺。

    這位為他所深深敬重的卿汝楫,胡蘭成在亡命溫州時,從報上得知,卿在上海聯合國軍的機關裡任職,卿並沒有他當年所想的那麼偉大,也不曾成就什麼了不起的事業。他曾自問,如果當年自己替他死了,是不是值得?無悔青春,他對當年的衝動倒不認為有怎樣的荒唐可笑。

    胡蘭成在燕大一年,正是北伐軍高歌猛進的一年,1927年初春,北伐軍已攻克了武漢,繼而定都南京,其前鋒渡過長江,直指北京。胡蘭成即時束裝南歸,他從天津乘船到上海,再搭滬杭路火車到杭州。一路上所見,南方與北京全然不同,已是一派新人物新景象。可他回想自己,一年北上了無結局,南歸也沒有一點計劃,個人前程仍是個問題。他住杭州一宿,第二天渡錢塘江,看著茫茫的江面水色,不由得悵惘,今後的出路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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