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流浪記 第41章 禱告豈能扯謊 (1)
    接下來一連好幾天,我們都沒有在城鎮靠岸,我們一直順著河流往下游劃去。現在我們已經來到溫暖的南方,離家非常非常遠了。我們開始發現沿岸的樹木上面長滿了西班牙苔蘚,像灰鬍子般地在樹幹上墜著,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它讓樹林顯得肅穆而沉靜。現在這兩個騙子心想他們應該已經遠離危險了,於是又開始想對沿岸的村落動歪腦筋。

    首先他們發表了一篇關於禁酒的演講,可是騙到的錢還不夠他們買酒喝。在另外一個村莊,他們又開辦了一個跳舞學院,可是他們的舞技比袋鼠還差,所以第一期課程之後,他們很快就被全村的人轟出村外了。又有一次他們試著演些戲,可是他們還沒演多久,觀眾就站起來對著他們臭罵,他們只好狼狽地溜走。後來他們又傳教,謊稱精通催眠術,還當起大夫來,甚至替人算命等等,可是看來幸運總是遠離他們,最後他們終於破產了,躺在木筏上,隨著它四處漂流,不停地動著腦筋,卻一句話也不說。這情形一持續就是半天之久,看起來真是憂傷絕望極了。

    後來他們爬了起來,兩個人溜進帳篷裡去交頭接耳,低聲秘密地談著事情,一次就要花上兩三個小時。吉姆和我覺得很不安,我們並不喜歡這個樣子,我們猜想他們正在策劃更邪惡的詭計。我們想了又想,最後我們猜想他們應該是要去闖空門,或者是去造偽幣等等。想到這些,我們心裡很害怕,兩個人達成了共識,發誓說我們絕對不要插手介入這些可怕的計劃,如果逼不得已,我們只好把他們丟下,然後遠走高飛。隔天一大早,我們把木筏藏在一處叫做派特斯維爾的破舊村落下游大約3英里的地方,國王便自顧自地上岸去了,告訴我們要好好躲在木筏上,他要去鎮上探聽是否還流傳著「皇家的寶物」的消息。(我心想:你的意思是要找間房子去搶吧!當你搶完了回來之後,再回來看看我、吉姆和木筏的狀況——到時你可就要大吃一驚了。)他說如果他中午前還沒有回來的話,公爵和我就應該知道這代表一切都沒事,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到村子裡去了。

    我們待在原地不動,公爵急急躁躁地來回走動,對著我們破口大罵,四處挑剔,我們做什麼好像都不順他的心意,他對每件小事都找碴兒,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了。當中午來臨時,國王還沒有回來,我心裡很高興,至少我們可以去透透氣——而且也許就快有機會將現在的情況大逆轉了。於是公爵和我便到村莊去四處尋找國王的下落,後來我們發現他在一間很窄、很擁擠的酒館的後室裡,身旁圍著一群小流氓吵鬧不休。他不停地大聲咒罵他們,可是裡面實在是太擠了,他動彈不得,而且對他們也無可奈何。公爵開始罵他是個大白癡,然後國王也回嘴罵了回來,當他們兩個人在那兒對峙的時候,我便溜了出來,像頭鹿般沿著河邊的道路跑著——因為我看到我們的機會來了,我心想他們兩個要再看見我跟吉姆,大概會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木筏旁,心中充滿喜悅,大聲喊著:

    「吉姆,快把繩子鬆開,我們沒事了,快!」

    然而卻一點響應也沒有,沒有人從帳篷裡走出來,吉姆不見了。我大叫了一聲——然後又叫了一聲——再喊一聲,我在樹林裡四處奔跑著,大聲呼叫,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老吉姆走了。我坐了下來,哭泣著,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可是我並沒有坐很久,沒多久我便回到路上,心中想著我應該怎麼做。就在這時候,我碰到一個經過的男孩,便問他說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什麼樣衣服的陌生黑奴,然後他回答:

    「有啊!」

    「在哪兒看到的?」我問。

    「就在離這兒3英里遠的下游處一個叫做席拉斯·菲普斯的家裡,他是個逃跑的黑奴,他們抓到了他。你是在找他嗎?」

    「我當然是在找他啊,一兩個小時前我在樹林裡碰到他,他說如果我敢鬼吼鬼叫的話,他就要把我的肝臟挖出來,要我躺下來別動。於是我照做了,從那時起我就一直躺在這兒了,嚇得都不敢出來。」

    「噢,」他說,「你現在不用再怕了,因為他們已經抓到他了,他大概是從南方的什麼地方跑來這兒的吧。」

    「唉,他們抓到他真是好事一件!」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有人懸賞200塊錢抓他呢,這就好像在路上撿到錢一樣。」

    「沒錯,沒錯——如果我夠強壯的話我也可以得到這筆錢,可是我先看到他的呢!是誰把他抓住的啊?」

    「是個老傢伙——一個陌生人——他用40塊把這個消息轉賣給別人了,因為他等不及要趕到河上游去。你想想看,就算要我等7年啊,我也會等的。」

    「我也這麼想。」我說,「可是他用這麼便宜的價錢就把他轉賣了,也許這機會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有利可圖,也許其中有什麼蹊蹺也說不定。」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啊——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我親眼看見那張傳單,上面寫著關於那個黑奴的一切,還畫著頭像呢,記述著他逃出來的地點,大概是在新奧爾良的下方。這筆投機買賣可真是十分划算。喂,可不可以給我一口煙草嚼嚼啊?」

    我身上沒有煙草,於是他便離開了。我回到木筏,坐在帳篷中思索著,可是我什麼也想不出來。我想得頭都痛了,還是想不出什麼方法可以來解決這個難題。在我們經歷這麼久的旅程,替他們這兩個混蛋付出了這麼多之後,到頭來卻是一無所有,一切都被搞砸了,因為他們竟然狠心到能夠用這樣的伎倆來對待吉姆,讓他這輩子再次成為一個奴隸,而且是在一群陌生人裡。這一切的代價卻只是為了那骯髒的40塊錢。

    於是我對自己說,既然他好歹都要成為一個奴隸,那麼在他自己的家裡,身旁有家人陪伴,總比現在要好上千倍。我想我還是寫封信給湯姆,叫他跟瓦特森小姐說明吉姆的去處。但是沒多久我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我想,瓦特森小姐一定會為了他的不知感激和劣根性而對他生氣,進而厭惡他,最後會把他再次賣到河的下游去。就算她不會這麼做,很自然地,大家都會鄙視一個不知感激的黑奴,而他們也會時時刻刻讓吉姆有這樣的感覺,那麼他心中將會感到內疚不安。而他們會怎麼想我呢?大家一定會傳說哈克就是那個幫助黑奴得到自由的人,我這輩子要是見到從那個城鎮來的人的話,我一定會羞愧地跪下來舔他的靴子。

    人們總是這樣,當他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後,就會想方設法擺脫一切與這件事有關的蛛絲馬跡,認為只要能夠好好隱瞞,便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了。這句話完全說中了我的心態,我越是這麼想,我的良心越覺得不安,心裡覺得我是如此地卑鄙齷齪。最後我突然警醒,在我幫助一個對我很好的可憐老女人的黑奴逃跑時,上蒼賞了我一巴掌,讓我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現在上天也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我,絕對不允許這種事再繼續發展下去了。我害怕得不得了,試著為自己找一些理由來說明我受的教養不好,因此我不應該被處罰,然而在我的內心裡卻有一道聲音不停地說著:「有主日學的課程啊,要去的話你應該會去的,而且如果你曾經去過的話,他們會告訴你像你這樣幫助黑奴逃跑的人將會永受地獄之火的煎熬的。」

    這念頭讓我心驚膽戰不已,我幾乎下了決心要祈禱,看看這樣一來可不可以變成一個好孩子,擺脫過去的壞模樣。於是我跪了下來,然而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為什麼呢?在天父的面前想要隱藏缺點是沒有用的,這些缺點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我知道為什麼我說不出口,因為我心念不正,因為我行為不檢,因為我常常表裡不一。我常常假裝要與罪惡劃清界限,但是在我內心深處,我卻攀住最深的罪惡不放。我試著要從我的口中說出我會做正確正當的事,寫信給黑奴的主人告訴她他的去處,然而在我內心深處,我知道這是個謊言——而天父也知道如此。你不能以謊言向天父祈禱——我瞭解這個道理。

    我的心中亂極了,苦惱不已,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我有了個主意:我要寫那封信——寫完之後到時再看看我是不是能夠順利地祈禱。很令人驚訝,當我這麼一想,我的心情就像一根羽毛般地輕盈,而我所有的苦惱也都完全消失了。於是我拿出一張紙和一枝鉛筆,既高興又興奮,坐下來開始寫著: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