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流浪記 第30章 烏合之眾
    他們聚在街上,朝雪本的店走去,又喊又叫,像群憤怒的印第安人。似乎任何擋在他們前面的東西都已經被踩得粉碎。小孩們在隊伍前面呼喊逃竄著,街道兩房的窗口擠滿了婦女,甚至連樹上也爬滿了小黑奴,街邊的圍牆裡不時有富家公子或者傭人探出頭來張望。當那群暴徒靠近他們的時候,圍觀者又都一哄而散。

    他們湧到雪本家門前,擠得水洩不通,吵鬧到你根本沒法集中心思來想事情。門廊前方是一塊七八米見方的空地,有幾個人喊著「拆掉圍籬,把圍籬拆了!」隨著一陣巨響,圍籬被擠倒了。人們像潮水般地往前湧去。

    就在這時,雪本走出了陽台,拿著一支雙管槍,鎮靜地站著,一言不發。人們停止了騷動,開始後退。

    雪本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站在那裡向下張望。這種壓迫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雪本的眼睛緩緩地向人群掃視,目光所到之處,人們都看起來畏畏縮縮的。沒多久,雪本笑了起來,但這並不是善意的笑容,而是一種輕蔑的譏諷的笑。

    他用嘲諷的語調緩慢地說道:「你們想對我動私刑?這太可笑了。就憑你們的膽量還敢對一個男人動手?你們也就只有塗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的臉、在她身上粘羽毛的那點兒勇氣,你們真的以為自己有膽子去和一個男人動手?哈,只要是大白天,只要你們不是躲在別人背後放冷箭——在成千上萬你們這一號的人手裡,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準保會太太平平、安然無恙的。

    「哼,我實在太瞭解你們了。我生在南方,長在南方,我也在北方住過,所以我太瞭解大眾是什麼德行了,大部分的人都是懦夫。北方的人通常會任人糟蹋、欺負,然後回家祈求上帝賜予他一個卑微的靈魂來忍受這一切;而在南方,你們在光天化日下搶劫,地方報紙上還會稱你們是英雄,讓你們以為自己真的非常勇敢——事實上,你們跟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為什麼陪審團不敢絞死你們這群人中的殺人犯呢?因為他們害怕殺人犯的同夥會在背地裡放冷槍——而實際上你們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們總是投票判處犯人無罪釋放。所以一個男子漢便只會在黑夜裡行事,而上百個帶著面具的懦夫,便跟著前去把那個流氓處以私刑。你們的問題就在於你們當中缺乏真正的男子漢。現在呢,你們並不是在晚上戴著面具來找我,你們在場的只有半個男人,就是巴克·哈克尼斯——如果不是他發動你們來,你們早就夾著尾巴跑開了!

    「你們中大部分人其實都不想惹麻煩。可是來了個像巴克·哈克尼斯這樣的半個男人叫喊著:『絞死他!』你們便不敢退後——深怕別人發現你們是懦夫——於是你們也跟著吼叫,信誓旦旦地說你們要如何如何。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就是有你們這樣一群暴民,包括軍隊裡的士兵——都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並非天生有勇氣來打仗,大多只是靠著長官的指揮和人多勢眾,才有勇氣上戰場。然而像你們這樣一群沒有領導者的暴民連可悲都談不上!現在你們還是趕快夾著尾巴滾回家去吧,如果真的想對我動私刑,就用你們慣用的卑鄙手法在晚上動手吧。來的時候記得要戴上面具,找一個真正的男人跟著。現在,滾吧——順便把那半個男人也帶走。」說著便扣上了扳機。

    聽了這番話,眾人紛紛向後退去,很快就各奔東西一哄而散了。而那個巴克·哈克尼斯也一臉狼狽地跟著離開了。當然如果我願意的話,是可以留在那兒的,但我才不想呢。

    我跑到馬戲團,在後面走來走去,直到守衛走開才溜進帳篷。我帶著20塊金幣和一些零錢,可是我想我還是省著點花比較好,因為說不上什麼時候會有急用,尤其是當一個人在外流浪,置身於一群陌生人當中時,小心無大錯。我並不反對看馬戲,但在現在這種情形下花這筆錢實在沒有必要。

    這場馬戲真是棒極了,尤其當演員騎馬進場的時候,簡直酷呆了。男女成雙成對地並排入場,男的穿著T恤和燈籠褲,光著腳也不踏馬鐙,雙手放在大腿上,看起來既自然又悠閒——總共大概有20個人吧——而每一位女士看上去都是既可愛又美麗,簡直像皇后一般,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禮服,上面綴滿了鑽石。真是賞心悅目啊,我從來都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馬戲呢。然後他們站起來,圍著表演場地排成一圈,作波浪狀前後搖擺,動作異常優雅。那些男人個個儀態高貴,對著觀眾點頭示意,遠遠地站在篷頂下;而每一位女士的打扮看上去就像可愛的小洋傘。

    然後他們縱馬跑了起來,越跑越快,演員們都在馬背上跳著舞,剛開始是雙腳在空氣中交互踢踏,然後馬兒越跑越歪斜,漸漸地,他們的手都放開了韁繩,女演員雙手叉著腰,男演員則將手交叉在胸口,馬兒一邊斜著跑一邊載著他們的樣子真是帥極了。最後他們依次跳下馬來,站到舞台中央,向觀眾行了個優雅的禮,轉身跑出場地,大家都瘋狂地鼓掌叫好。

    他們表演了很多精彩的節目,而小丑也帶給大家極大的歡樂。那主持人沒辦法對小丑說一句話,因為他總是躲在他的後頭,說些令人發噱的話。我實在搞不懂他怎麼能想出這麼多的笑話,像根本不用動腦子似的。如果換是我,想一年也想不出這麼多的笑話來。後來有個醉漢闖進場子裡——嚷著要騎馬,並且自誇說自己騎得比誰都要棒。他們爭吵了起來,大家試圖把他趕出去,可是他根本不聽,於是整場表演被迫中止。觀眾開始對他叫喊,取笑他,讓他火冒三丈,於是他開始破口大罵,大家都被搞得心浮氣躁,於是有些人開始摔著凳子向場中走去,喊著:「揍他!把他丟出去!」同時一兩個女人開始尖叫了起來。後來那主持人出來說了些話,希望大家不要鬧事,如果那醉漢保證不惹任何麻煩的話,他就讓他騎馬。

    於是大家同意了,當那醉漢騎上馬的時候,那匹馬突然發狂,蹦跳個不停,馬戲團的兩個人想控制它,那個醉漢手抓著馬頸,雙腳隨著每次的跳動而在空中起伏晃蕩,全場的觀眾都起立叫好,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後來,馬戲團的人鬆了手,於是那匹馬便失去控制,開始繞著場地狂奔。那個醉漢躺在馬背上,一隻腳幾乎拖到地上,另外一隻腳則蕩在另一邊,所有人都樂得快瘋了。可是我覺得這一點也不好笑,看他情況如此危急,我緊張地發起抖來。然而沒過多久,他又掙扎地跳上了馬背,抓緊韁繩,搖搖晃晃地騎著,過了一會兒他竟然跳了起來,站在了馬鞍上!那馬兒好像馬尾巴著了火似的狂跑著,醉漢卻忽然變得十分清醒,站在馬背上得意地兜著圈子,好像他這輩子從來沒醉過似的——接著他開始脫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外丟。他穿得很多,衣服丟滿了整個場地,他總共脫了17件,脫到最後,我們看到一位衣著華麗、身材修長挺拔的男子,揮舞著鞭子抽著那匹馬。最後他跳下來向大家敬個禮,手舞足蹈地奔向更衣室,每一個人看到這樣的情景都驚呆了。

    那個主持人表現得好像被愚弄了一般,可是我覺得他實在是天底下最笨的主持人了。為什麼呢?因為那喝醉的人本來就是他的團員之一嘛!這完全是馬戲團設計的,大家根本都不知道。我讓他們作弄了一番,真是夠丟人的。更可悲的是那個被蒙在鼓裡的主持人。哪怕給我一千塊大洋,讓我當一回這樣的主持人,我也不幹。我不知道啦,或許有比這個更精彩的馬戲團也說不定,但是我從沒見過就是了。總而言之,這個馬戲團對我來說已經夠好的了,所以每當我碰到馬戲團來表演的時候,我總是會去看一下。

    當晚我們的戲也上演了,可是只有大概20個觀眾,剛好夠應付開銷。那些觀眾從頭笑到尾,把公爵氣得半死,戲還沒演完,大家就都走光了,只有一個睡著的男孩除外。公爵說這幫阿肯色的蠢驢根本不夠資格看莎士比亞,他們只想看一些低級的笑鬧劇——也許搞不好還想看比低級笑鬧劇更下流的戲。他說他可以預估他們的品味。於是隔天一大早他就拿了幾大張包裝紙和黑墨寫了一堆廣告,四處張貼在村子裡。這些單子是這麼寫的:

    在馬戲團表演場地上演!

    僅只三晚!

    舉世聞名的悲劇演員!

    小大衛葛瑞克

    皇家大陸劇院的

    老愛德蒙肯恩

    上演驚世悲劇

    國王的長頸鹿

    皇家的寶物

    入場費每人50美分

    在下面用一行巨大的字體寫著:

    婦女及兒童止步

    「現在呢,「他說,「如果這行字還不能吸引他們的話,那麼就當我是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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