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流浪記 第21章 我被收留了 (2)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家庭,房子也蓋得不錯。以前在鄉下時,我從來沒有看過蓋得如此精緻有風格的房子。它的前門並沒有鐵門栓,也沒有木頭栓和鹿皮繩扣,只有一個可旋轉的銅製把手,就像鎮上的房子一樣。客廳裡沒有床,也不像曾經擺過的樣子,可是鎮上有很多房子客廳裡都有床。他們還有一個底部由磚砌成的壁爐,磚牆洗得乾乾淨淨的,有時候還會用一種叫做西班牙棕紅漆的東西上色,讓它看起來色澤更加鮮紅——就像鎮上的人常常做的一樣。他們還有一個銅製的支架,上面可以放砍伐下來的木柴。壁爐的中間還有一座鐘,在它下方的玻璃上畫了一座城鎮,中間圓圓的圖案象徵著太陽,而鐘擺就在這個地方蕩來蕩去。鐘擺擺動的聲音實在是好聽極了,有時候當發條不動時,只要把它轉緊,它就又可以擺上150次。當然,聽這美妙的聲音是不需要付費的。

    這座鐘的每一邊都立著一個充滿異國情調的石灰鸚鵡雕塑,上面塗滿了奪目的色彩。其中一隻鸚鵡旁邊有一隻陶捏成的貓,另外一隻鸚鵡旁邊則是隻狗。如果你去按它們幾下,它們會發出叫聲,可是嘴巴並沒有打開,看起來跟之前也沒有什麼不同,因為它們是從底部發出聲音的。在這些東西的後面,張著兩把用野火雞的羽毛製成的扇子。房子中間的桌面上有一隻可愛的陶籃,裡頭裝滿了仿真的蘋果、李子、橘子和葡萄,個個比真的還要鮮嫩,但它們可不是真的,因為你仔細瞧瞧斷裂處,就可以發現裡面可是由白石膏做成的。

    桌子上鋪著一條佈滿了紅藍圖案的精美油布桌巾,他們說這是從費城買來的。還有一些書,堆得整整齊齊,放在桌子的四角上。其中有一本是《家族聖經》,裡面充滿了圖畫;另外一本則是《朝聖者之旅》,說的是一個男人離家的故事,我不時會拿來讀一讀,它說得很有趣,但是很難看得懂;另外一本是《來自友誼的禮物》,裡面充滿了美麗的詩篇,但是可惜我並不讀詩;另外一本是《亨利克萊的演講集》;還有葛恩醫師寫的《家庭醫藥百科》,告訴你生病的時候應該怎麼辦;另外還有聖歌和其他的書。這裡還有一張保存完好的堅固搖椅——中間並沒有像舊籃子般凹陷下去。

    他們還在牆上掛了許多畫——大部分是華盛頓和拉法葉的畫像,此外是有關戰爭、瑪麗斯高地和一幅名為「真愛的禮讚」的圖畫,還有幾幅據說是鉛筆素描,是那老人的一個女兒在15歲時的遺作。這些素描和我以前看過的畫都不一樣,比其他的畫來得深沉些。其中一幅畫著一位身著合身黑色洋裝的女子,腋下緊緊地束起,袖子中間鼓著像一棵包心菜似的,頭上帶著一頂黑色船形軟帽,帽前懸著黑紗,細白的足踝纏著黑色的繃帶,穿著小得像鑿子般的黑鞋,她斜倚著墓碑,在柳樹下沉思,左手拿著一條雪白手帕和皮包。這幅畫下方寫著:「天啊,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另外一幅是一位梳著高聳髮髻的年輕女子,發前紮了個結,看起來像椅背一樣高高隆起,她正拿著手帕哭泣,另一隻手則握著一隻雙腳朝天的死鳥。這幅畫下面寫著:「我再也聽不見你甜美的歌聲了。」還有一幅畫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向窗外遠眺著月亮,兩頰流著眼淚,一手拿著上面沾了黑色封蠟的拆信刀,用嘴咬著飾盒的鏈子,下面寫著:「啊,你走了,你真的走了。」我覺得這些畫看起來都滿不錯的,但是我不太願意提到這些畫,因為就算只是稍微提一下,他們也會嘮嘮叨叨說個不停。大家對她的死都很感到惋惜,因為她還有好多畫想畫,從這些留下的畫中我們就可以知道我們失去的是怎麼樣的一個天才。但是我想,像她這樣子的人還是在墓園中度過比較好吧。他們說當她在畫一幅最偉大的畫時竟然病倒了,家裡的人每天早晚都為她祈禱,希望能讓她畫完這幅畫再走,可是她終究沒有得到這個機會。那幅畫畫著一位穿著白長袍的少婦,站在橋邊準備跳河,她的長髮披在背後,臉龐掛著兩行淚,向上凝望著月亮,雙手在胸前交叉,另外兩隻手向前伸出,還有一雙手朝月亮舉起——作者原本是想看看哪一個姿勢最恰當之後再把其他的幾雙手擦去,但是,就如我先前所說的,在她還沒下決定的時候就死了。現在他們把這幅畫掛在她房間的窗口上,每當她生日來臨時,他們就會在上面掛滿鮮花來紀念她。在平常的日子裡,他們把它用一塊窗簾遮蓋住。畫中的少婦有一張甜美的臉孔,但是因為上面有太多雙手了,以致於對我來說她看起來倒像是一隻蜘蛛。

    這女孩生前有一本塗鴉簿,常會把《長老會觀察報》上所刊載的一些有關死亡和意外的消息貼在簿子裡,然後在旁邊寫上自己創作的詩。這些詩真是不錯。這裡有一首她為一位叫做史蒂芬·道霖·巴特的人所寫的詩,他是因為意外落井而死。

    獻給史蒂芬·道霖·巴特

    年輕的史蒂芬病了,

    年輕的史蒂芬死了嗎?

    悲傷的心更沉重了,

    那眾多的哀悼者哭泣了嗎?

    不,不是的,

    這不是年輕的史蒂芬·道霖·巴特的命運,

    雖然他身邊悲傷的心更加沉重,

    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生了病。

    不是百日咳折損了他的軀體,

    也不是麻疹的斑點奪去了他的性命,

    並不是這些惡疾損傷了

    史蒂芬·道霖·巴特這個聖潔的名字。

    殘忍的愛神並沒有

    奪走他那一頭鬈發,

    胃病的折磨也沒有擊倒

    那年輕的史蒂芬·道霖·巴特。

    噢,不。在我告訴你他的命運時,

    早已淚流滿面。

    他的靈魂離開了這個冷酷的世界,

    只因跌入了那口深井。

    人們把他撈起,試圖挽救他的性命,

    啊,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他的靈魂已經徜佯在

    另一個遙遠的極樂世界裡。

    如果艾莫琳·格蘭潔佛在14歲時就可以寫出這麼傑出的詩,她日後的成就想必一定不凡。貝克說她輕而易舉就可以背出一首詩,想都不用想,又說她能夠出口成詩,如果她一時找不出字句來合韻腳的話,她就會跳過去再想另外一首詩。她創作的題材不拘,叫她寫什麼她就能寫什麼,只是總帶著一絲悲傷的氣息。不論男女老少過世,她都會親手獻上她的詩句。她把這些詩叫做禮讚。鄰居們常常說每當有人死去時,第一個到場的是醫生,再來就是艾莫琳,最後才是殯儀館的人員——殯儀館的人員只有一次趕在艾莫琳來之前到達。那時她當場用死者的名字——也就是魏斯勒先生——作了一首詩,而之後她再也沒有像這次一樣來遲了。她從來不抱怨,然而她卻日漸憔悴,以至最後終於與世長辭。真是可憐啊,有好幾次當她的圖畫把我搞得心神不寧時,我就跑去她以前住的房間,把那本舊塗鴉簿翻出來讀,心裡悄悄地怪著她。

    然而我卻很喜歡這個家庭,不論已死的或是仍健在的,心想著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事情來改變我們的關係。可憐的艾莫琳,她生前總是寫著關於死者的詩歌,現在她已經走了,卻沒有人幫她寫點詩,似乎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於是我絞盡腦汁地想為她寫些東西,可就是寫不出來。他們把艾莫琳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一切都還是照她生前喜歡的方式擺設,大家都不在她的房間睡覺。雖然家裡有許多黑奴,但是那個老婦人總是親自照料這個房間,大部分的時間都一個人待在裡面做做針線活兒、讀讀聖經。唉,我剛剛在說那間客廳的時候不是提到窗戶上掛著美麗的窗簾嗎?窗簾上畫著佈滿了籐蔓的城堡,以及成群到河邊來喝水的牛羊。客廳裡還有一架老舊的小鋼琴,我想鋼琴裡應該裝著錫盤,所以發出丁丁噹噹的聲響。啊,再也沒有比聽到那兩位年輕女士唱著「從此不相會」和彈著「布拉格之戰」還要來得美妙了。這裡的每個房子都刷上白粉,地板上也鋪著地毯,從外面看來整棟房子也都是雪白的。

    這是棟雙併式的房子,兩棟房子間連接的地方搭著屋頂,也鋪著地毯。有時在中午的時候,他們會擺張桌子在那兒吃午飯,那真是個涼爽舒適的地方,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了。這兒不但有好吃的食物,而且還總是很豐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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