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水滴 第18章 林中水滴 (7)
    也許從入春開始,野薔薇就沿著小白楊的樹幹往上爬了,想要爬到白楊樹的枝葉中去。如今,白楊樹正在為自己的命名而慶祝,野薔薇也綻放著鮮紅的花朵,散發出撲鼻的香氣,裝扮著白楊樹。蜜蜂、黃蜂、丸花蜂都來為白楊樹慶祝命名日,嗡嗡地飛著,喝著甘甜的清露,採集甜美的蜜汁。

    飽滿的水泡

    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天氣十分悶熱。青鳥以前在溫暖的陽光中歌唱,一直為了求偶而歌唱,可是現在的歌聲也變了。它沐浴在春雨中,不斷地鳴叫,似乎比以前更瘦了:站在樹枝上是那麼姣小。烏鴉在路上發情,懶得落到樹上去,它苦苦哀求著,顯得非常急躁,聲音有些嘶啞,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水的春天也急急忙忙趕來了。田野和森林裡的雪已經結成了顆粒,走在路上,感覺像是踩在滑雪板上。在森林中的雲杉樹下,一塊又一塊小水塘平靜地待著。在長長的空地上,大雨猛烈地敲打著地面,然而水窪上卻沒有濺起水泡。在雲杉樹下有一個池塘,雨滴壓在樹枝上,越積越重,最終落到了池塘上,每一滴都濺起了鼓鼓的、飽滿的水泡。我喜歡這些水泡,看到它們,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些既像父親又像母親的嬰兒。

    歡快的茶炊

    有的時候,心會變得恬靜,變得晶瑩剔透。倘若用這種心情看待周圍的任何人,如果他漂亮,你就會產生讚美,如果他醜陋,你就會心生惋惜。在那時,你無論遇到什麼事物,都能感到其中擁有造物者賦予的一顆人的心靈。

    此刻,我正在擺弄親愛的茶炊,它已經陪伴我三十年了。它比往日格外歡快,我也要更加小心地侍弄,要不然,它沸騰的時候,會流下許多眼淚。

    韻 律

    渴求韻律是我的天性之一。在有著露水的清晨,我走出家門,心曠神怡。每當這時,我就會打定主意,在每個清晨走出家門。為什麼是每個清晨呢?因為時間不待人啊……

    水把一切都藏在了自己的深處,然而在大自然中,無論是誰,都無法隱藏自己的內心。美麗的朝霞映在天邊,只有看到它們,人們心中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原本竭盡全力的隱藏,藏在心靈的深處,然而這個深處卻和世界是聯通的,從世界中汲取起死回生的生命之源,然後回到人世間。此時,在你面前呈現出的是一片廣闊的水面,這裡絢爛、光華、美到極致,卻始終保持靜謐。

    幼嫩的小葉子

    雲杉樹開著火紅的花,黃色的花粉四處飄蕩。我坐在一個巨大的老樹墩旁邊。這個樹墩的內部已經腐朽,只有樹墩的邊緣依然牢固,保護著樹墩沒有像舊木桶那樣破碎。要是沒有它們的支撐,老樹墩早就分崩離析了。然而在老樹墩腐朽的內部,長出了一株小白樺樹,如今已枝繁葉茂。裡面還長著許多小草,有的開著小花,有的掛著漿果,裝飾著這個巨大的老樹墩。

    我被這裡吸引了,坐在小白樺的旁邊,想聽聽小葉子顫抖的簌簌聲。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我什麼都沒聽到。風很大,吹得雲杉陣陣作響。有一陣樂聲朝著遠方飛去了,越飛越遠。林濤的演奏結束了,森林中陷入了短暫的沉寂。趁著這個機會,蒼頭燕雀使勁兒地唱起了歌兒。它的歌聲是那麼歡快,令人聽後興奮不已——你會感覺到,生活在大地上是多麼幸福啊!可是我,卻一直想聽聽黃色的、亮閃閃的小白樺葉子的抖動,聽聽那種帶有清香的簌簌聲。不!它們還非常的幼嫩,只會散發香味、顫動光芒,還不會發出聲音呢。

    老樹墩

    森林裡從來都不會是空的。如果有人覺得是空的,那麼肯定是他錯了。

    森林中有一些衰老腐朽的巨大樹墩,周圍被寧靜包圍著。陽光穿過林間的縫隙,將原本黑暗的樹墩照得溫暖。樹墩發熱了,周圍都變得溫暖了,於是活動起來。樹墩上長出了一片嫩綠,最終被各種花草覆蓋了。太陽照出的光點很暖和,僅僅其中的一個點上就停留著十多隻螽斯,兩隻蜥蜴,六隻蒼蠅,兩隻步行蟲……樹墩的周圍長滿了高高的蕨草,好像是聚集了許多好朋友。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了一陣風的喧鬧,風輕輕地拂過老樹墩,於是一棵蕨草撲在另一棵蕨草的身上,說著悄悄話。第二棵蕨草又同第三棵蕨草說話,所有的客人都交頭接耳,不再安靜。

    在溪邊

    雖然小白樺樹早早地抽出了枝葉,可是依然被高高的青草埋沒著。我曾經拍過它們,那是在它的第一個春天。那時,在小白樺的周圍落滿了白雪,下面還有一條小溪在悄悄流淌。小溪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黑帶,朝著一塊發青的雪地延伸。小白樺樹漸漸變得蔥翠,樹下長出了各種五顏六色的花草,還有許多小穗和小球果,小溪的水卻被帶走了許多。現在,小溪裡已經長滿了墨綠色的草,密得讓人無法看到是否有誰在流動。這也是我的現狀,自從我們分開了後,有多少流水被帶走了呢?我無從知曉。僅憑我現在的模樣,沒人能知道我心中的小溪依然在歡騰。

    春水之歌

    水的春天裡,許多相似的聲音聚集在一起;很多時候,你無法分辨那到底是什麼聲音。是汩汩的水聲?還是黑雷鳥的低吟?還是輕吹的蛙鳴?一切都匯合成水的歌聲。田鷸在水面上發出神秘的叫聲,這種叫聲和水聲混雜成一種嘶啞的聲音:這就是春水之歌的一部分。

    風吹琴的樂聲

    陡峭的河岸下面懸掛著許多又密又長的樹根,如今它們已經變成了一根根黑黝黝的冰錐,而且越來越長,快要伸到水面上了。春風一陣陣吹來,在水面上劃出了一圈圈波紋。冰錐都有些搖晃起來,彼此觸碰,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這是春天的開端,是風吹琴的樂聲。

    第一朵花兒

    一陣微風吹過,我以為那是一片樹葉在抖動,原來是第一隻蝴蝶飛出來了。我還在奇怪呢,眼前怎麼會冒出金星?原來是第一朵花兒開放了。

    致不認識的朋友

    又一個陽光燦爛、清露晨流的早晨,宛若那些原生的土地和從未有人探索的空間。在這個獨特的清晨,大家都沒有起床,除了你誰也沒看到什麼,你是第一個見證者。

    夜鶯演奏的春歌已經接近尾聲,蒲公英躲在寂靜的角落裡,白色鈴蘭還生活在一些潮濕的地方。鷦鷯,這種伶俐的夏鳥接替了夜鶯的演奏,黃鸝也發出了悠揚的長笛聲。到處都有不安的鶇鳥在啼叫,啄木鳥疲倦了,離那些吵鬧的鳥兒遠遠的,停在樹枝上休息,不再為它的孩子們尋找食物。

    起來吧,朋友們!去收集幸福的光芒!勇敢一點,和太陽一起奮鬥吧!你聽,布谷鳥已經與你同行;你看,今天的第一隻鵟鳥已經在水中漫遊了,它是獨一無二的。那些沾滿露珠的喜鵲,渾身散發著光芒——到了明天,它們就不會有這種光芒了,而且明天將和今天不同——也許它們將會飛到別的地方去了。這是個獨一無二的早晨,從來沒有人見到過,只有你和你陌生的朋友見到了它。

    千萬年來,人們在大地上生活著,彼此傳遞著快樂。積累快樂,是為了讓你擁有快樂,體味收集快樂的種種妙趣。勇敢一些吧,勇敢一些!

    最高的一輪枝葉

    清晨,地面依然殘留著昨天的雪。太陽出來了,可是風依然很冷,天空中不時飄過濃濃的雲。雲朵有時遮住了太陽,有時露出太陽,似乎有一種不祥之兆……

    在森林裡背風處,卻四處洋溢著春天的生機……

    這簡直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童話!你看樹上,一層一層斜斜的枝條往下垂掛,糾纏在一起。它們雖然沒有翠綠的葉子,卻開出了朵朵柔荑花,有的已經鼓出了綠芽。

    稠李的青色花苞一串串的,接骨木紅色的小花星星點點,還長著細毛,柳樹上綻放著嫩黃的花兒,一簇簇就像是剛剛破殼而出的小雞。

    連那些還比較年輕的雲杉的樹幹上,都長滿了綠色的細針葉,像覆蓋了一層絨毛。而最高的那根樹枝上,已經長出了一根新的節子,未來它將成為一片新的枝葉……

    我並不是想讓那些內心複雜的成年人再回到童年,而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在心中保留童年,永遠留有這份美好,並且能夠學習樹,仔細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年輕的枝葉總是長在樹的最頂端,但最有實力的部分卻是樹幹,而這樹幹,正是我們成年人。

    麥 粒

    如今,對於當作家的我來說,即使是莎士比亞的想像力也不能讓我心悅誠服。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拋棄想像力,僅用細心的觀察,找出人們賴以生存的東西,並將它敘述出來,那麼莎士比亞肯定會將我帶到他的狩獵堡裡,像對待弟弟一樣對待我。而且他也一定不會想要拿著自己絕世的才華,來貶低我這顆對於某個朋友充滿信任的麥粒了。

    逝去的生活

    這片林中空地現在已是百花爭艷,而很早之前,這裡也是有人居住的。你看四下裡的痕跡,都是曾經挖掘留下的。這裡也許曾是房屋,那裡也許曾是地窖。看看草地上那些青草的顏色,你就能猜出那裡曾可能是一條路。很久以前,那些早已死去的人在這條路上走過。

    我走在附近的草上,心中產生了許多遐想。我居然可以從自己身上看到死去許久的人,當年他曾走過這條路,如今,他借用我的身軀繼續走在這條長滿綠草的路上。

    這個人在我身上復活了。之後,我走到了一棵巨大的柞樹下,看著鮮嫩的青草,眼前浮現出了另外一棵深綠色的大樹的形象。我稍稍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原本有兩棵大柞樹長在這裡,那棵早就化作了塵埃,成為肥料,養育著附近片片蔥翠的草地。

    發光的幼芽

    巧克力色的幼芽正在開放,還拖著綠綠的小尾巴,在每個小尾巴上面都掛著一顆大水珠,亮晶晶的。如果摘下一個幼芽,用手指揉碎,一股樹脂的香味就會飄散出來,彌久不散。那香味可能是白樺的,可能是白楊的,也可能是稠李的,勾起你對於往昔的回憶:你會想起很久之前,你經常跑到樹上採摘烏亮的果實,連核一起吞進了肚中,那種吃法是多麼的暢快,從來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啊!。

    晚上很溫暖,很安靜。這種安靜卻讓人不安,覺得總會有什麼事發生。果然,樹木間似乎展開了悄悄細語:兩棵隔得遠遠的白楊樹在彼此呼喚,一棵年幼的白楊像一個綠色的蠟燭站在空地上,正在尋找同伴,稠李們則忙著抽出枝條,為花葉做準備。人類彼此交流用的是聲音,而它們用的卻是香味;此刻,每一種花木都散發出自己獨特的香味。

    天色漸漸暗了,幼芽被黑暗吞沒了,然而幼芽上的水珠卻還是亮晶晶的。即使在黑黑的灌木叢中,那些水珠依然在閃亮。水珠在發光,天空在發光,除此之外便一片黑暗了。水珠從天空中得到了光,為我們照亮了黑暗的森林。

    我突然覺得,自己在慢慢縮小,逐漸變成了一個飽含樹脂的幼芽,想要在那獨一無二的不認識的朋友面前綻放。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啊,只要他來了,所有影響我行動的因素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林中小溪

    如果你想瞭解森林的心靈?那麼去尋找一條林中小溪,沿著溪邊,靜靜地往上游或者下遊走。春天伊始,我就來到了一條可愛的林間小溪邊,並沿著溪邊漫步。下面,我將為大家介紹我沿途的所見、所聞和所想。

    我看見,溪水在淺灘處碰到了雲杉樹的樹根,被擋住了,於是在樹根前潺潺作響,不停地冒出氣泡。這些氣泡一出現就迅速飄走了,破碎了。但是在破滅之前,它們大多能在新的障礙前聚集,擠成白花花的一團,遠遠就能看見。

    雖然,溪水在流淌途中會遇到許多障礙,卻從未被嚇退,它們不斷地聚集成一股股水流,像是收緊肌肉,為一場不可避免的戰鬥做準備。

    水在顫動,落到水面上的陽光隨之顫動,那些映射到雲杉樹上和青草上的光影也在顫動。水顫動著,發出了淙淙的聲音,青草伴隨著這樂聲成長,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

    在一段平淺的開闊地流淌了一段時間後,溪水注入了一條狹窄的深水道,變得急促起來。水流很急,卻沒有了歌聲,好像在暗中收緊肌肉。不甘寂寞的太陽照出了水流緊張的影子,它們在樹幹和青草上忽閃個不停。

    也有許多障礙比較難逾越,於是水就會發出嘟嘟噥噥的牢騷聲,站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這種聲音。然而這不是水在示弱,也不是水在訴說絕望,這些人類才有的感情,溪水是一點兒都不瞭解的。小溪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它們終將到達自由的水域。即便面前聳立著如同厄爾布魯士峰那樣的高山,它們也會堅定地向前流,直到到達目的地……

    陽光將水上漣漪的影子反射到樹上,反射到青草上。樹影婆娑起舞,如同一陣青煙。在淙淙的溪流聲中,飽含樹脂的幼芽綻放了,水下的草抽長了,而岸邊早已經是鬱鬱青青的一片了。

    一個相對平靜的漩渦出現了,一棵倒下的樹位於漩渦的中心,旁邊還有幾隻亮晶晶的小甲蟲在打轉,激起了陣陣漣漪。

    溪流發出平緩的嘟噥聲,穩穩地沿著既定的方向流去。它們無比興奮,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熱情地相互召喚。許多股水流匯聚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更大的水流,它們一邊流還一邊熱情地打招呼——也許過一段時間,它們又要分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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