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曼陀羅 第49章 碧漪 (5)
    池瓊見女兒不怎麼吃東西,人蔫蔫的,關切地問:「暈車啊?還是身體不舒服?」碧漪沒接他的話,說:「我和余燕阿姨通過話了,她很好。帶話問候您。」池瓊追問:「她還說什麼了?」「沒有。」碧漪放下筷子,從自己房裡拿出一紙片:「爸,這是她的電話。想知道什麼自己問吧。」池瓊接過來,又還給了她:「怕是千言萬語口難開啊。」說完,愣在了那裡。

    碧漪看著父親花白的頭髮,憔悴的面容,一陣心酸。不由紅了眼圈。愛情可以殺人呢!

    爸爸也好,余燕阿姨也好,他們半輩子就守著一個夢。千里共嬋娟的苦只有相思的兩個人知道。她又想起了梅華。梅華呀梅華,此刻的你在哪裡呢?你知道我受的委屈嗎?我多想撲進你的懷裡放聲大哭啊。碧漪拚命忍住眼淚,她不能讓老爸看出什麼來。

    碧漪決定幫他們圓這個夢。

    她走到爸爸跟前,捧起他的臉,認真地說:「爸爸,我想好了,你該和余燕阿姨見面的。我來安排。」池瓊食指伸進眼鏡裡擦了擦淚花,說,讓爸再想想。

    余燕拿著聽筒的手在微微發抖,電話裡,那個叫做碧漪的女孩,她說的每句話像一把小刀,一下,一下剜著自己的心。開始,她並不相信她,可她念出來的詩句正是詩稿上的。為找那張紙她都急死了。這是她的歲月印記,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夢想,她的寄托,她唯一的念想。

    她流著淚,聽講碧漪她爸爸的故事,足足兩個小時。期間數次有人敲門,她都沒應答。

    電話那頭也在哭,說話聲時有中斷。

    掛了電話,余燕佇立在窗前,久久不動。太突然了,她幾乎懵了。多年來她一直拚命工作,為的就是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過去的傷心事。碧漪的電話像是一隻殘酷的手揭開了她塵封的記憶,撕剝她漸漸癒合的心傷。他已經結婚了。婚姻穩定。只是,他身體不太好,不能受刺激。他已經知道我在南京了,怎麼辦?

    世界上如果有一個詞彙能描繪她心情的話,那就是百感交集。

    在她遣送回鄉後的第7個年頭,一個下放的鄰居說,池瓊結婚了。余燕因此大病了一場。此後,再沒了他的消息。

    幾天來,余燕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照常上下班。只是因為睡眠的嚴重不足而經常頭痛噁心,吃不下東西。

    余燕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工作以潑辣果敢著稱。可是她在這份感情面前卻是這樣的無助。

    無人能聽她傾訴,無人能給她答案。年過半百的人了,這張情感的網依舊死死地罩著她。剪不斷,理還亂哪。余燕深深地歎口氣。池瓊畢竟結婚了,有了這麼大一個女兒。她不能因為成全自己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性——可是,自己又怎麼能夠割捨對他的愛呢?幾十年來,這份感情已經滲入到她的每個細胞每根神經了。只要她活著就無法忘了他。

    碧漪說,她爸爸依然在愛著她。余燕納悶,這個碧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呢?按理說,應該幫著自己的母親維護這個家才對啊。

    天色漸暗,已是19點了。余燕很餓了,可是毫無食慾。她拿了塊抹布一邊想心思一邊東擦西擦,亂抹一氣。

    「叮咚」,有人按門鈴。今天是週末,一定是梅華來了。

    他是她一手提上來的,平時很尊重她。講起來她這歲數可以做他母親了,可是絲毫沒有溝通的困難。他的溫文穩重是余燕喜歡的,何況他對她一直很好。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池瓊的影子。然而他比池瓊更帥更有風度。

    他常來看她,暗示他可以安慰她。事實上她余燕也是個人,有這方面的需要。他和她是所謂的床上小人,床下君子。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界限很明確。好在兩個人都很理智,誰也沒有越線。他們的關係嚴絲密縫把握得很好,公司上下沒人懷疑他們有瓜葛。他說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她。

    梅華手裡拿了一隻保溫飯盒走進來,說:「燕姐,還沒吃飯吧?我幫你熬了綠豆粥,你胃不好不能吃冷的。」

    「謝謝你,我不想吃。」余燕皺著眉頭說。

    「怎麼了,胃又疼了?」梅華放下飯盒走近她,關心地說。

    「不是。」余燕低了頭。

    梅華沒有再問下去。如果她想說她會說的。

    他說,開了一天的會,累了吧,我幫你揉揉。說著,摟住余燕的肩膀,把她帶進臥室。

    她坐在籐椅上,梅華的大手在余燕的肩窩裡捏著揉著,她覺得很舒服,閉上了眼睛。

    過了會,梅華問,好些了沒?余燕點點頭。梅華把余燕拉起來,攬進了懷裡,溫柔地說,你這幾天不好好吃飯,都瘦了。

    他對這個年長的女人說不出是憐愛還是依賴。有種久違的情愫在裡面。他在外面總是以一個強者的面目來做一個領導,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只有在她這裡能完全放鬆下來。

    他依偎在她溫溫軟軟的懷抱裡,覺得很愜意很安全。他撫摸著,吮吸著她不再堅挺的****,有種回到嬰兒期的感覺。

    余燕摩挲著梅華的背。她沒有做過母親,卻有母性的感覺。這是女人的天性。

    池瓊是一個夢,一個辛酸而美麗的夢。這個夢是她的全部精神世界,她永遠是他純潔的新娘。而梅華則是她的世俗伴侶,是她的現實世界。現在,她的「精神世界」正向現實走來,可她還沒做好張開雙臂迎接的準備。

    余燕曾經反省過和梅的關係,這樣做是不是玷污了她和池瓊之間的感情呢?但是一輩子束縛一個人的自然屬性也是很殘忍啊,既不人道也不利健康。社會人和自然人這種雙重性角色自然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深想無益,還是順其自然吧。

    碧漪直奔火車站售票處。昨天夜裡她和余燕通電話了,她同意他們父女到南京一聚。碧漪事先沒有跟爸爸說。他老人家的脾性碧漪是知道的,他是個受傳統道德觀念束縛很深的人,從來沒做過所謂越軌的事。按照傳統的做法,他必須在她們兩個人中選擇一個,而無論怎麼選擇都會覺得自己不仁不義,因此他會永遠徘徊,永遠生活在痛苦中。

    如果是碧漪自己的話,她就不做選擇。記得她在南師大讀書時,一位外教對大家說,這裡有五隻蘋果,如果你選擇了只能擁有其中一隻,如果你不選擇,這五隻都屬於你。當時碧漪還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現在的情景不就是最好地註解嗎?

    碧漪要推他一把。至於他和余燕將來怎麼發展只能是他倆自己的事了。

    池瓊拿著火車票的手在微微發抖。他從沒做過這種離經叛道的事。道德良心愛情是非……撲面而來的根根繩索一圈圈勒緊他蒼老脆弱的心。他不知道人世間是否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事了。

    相對於池瓊的猶豫彷徨,碧漪的神色是堅定肅穆的。經歷了那次幾乎使她崩潰的打擊後,碧漪成熟多了。梅華,她畢竟還有梅華。他的愛是她最終站起來的心理支持。

    她對老爸說也對自己說:「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中午時分,他們到了南京。碧漪和父親先找好賓館,然後打電話給余燕。媽媽出差去桂林了,他們父女可以在南京逗留幾天。

    池瓊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顯得很激動。碧漪害怕爸爸的冠心病,倒了杯水讓他坐下,東扯西扯轉移他的注意力。

    余燕沒有帶司機。雖然他跟了自己十來年了,口風很緊。這樣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梅華。她不會告訴他的。想起梅華,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手機老關著,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想到一會就要見到自己的心上人,余燕的眼睛模糊了。她趕緊擦了擦,心煩意亂時可要當心車禍。

    說實話,見是見了,可接下來怎麼辦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沒問題的,取決於老池。處理感情問題急不得。把痛苦漸到最小,這是她不變的宗旨。

    是的,他們在這裡,他們就在這裡!活生生地站在對面。一切恍如隔世,一切彷彿如昨。他們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千言萬語梗在了喉嚨裡。他們盯著對方的眼睛很久很久捨不得錯開。他們像被釘在了地上,像電影中的定格,像雕塑。

    淚水爬滿了碧漪的臉龐,她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余燕忽然想起什麼放開了池瓊的手,從賓館服務冊中拿出紙和筆,邊流淚邊寫著什麼。池瓊不知所以,僵在那裡。余燕寫畢,一言不發,轉身遞給池瓊。

    池瓊一看,是首臨江仙:

    別後憑添多少恨,最難約束東風。可憐不似舊形容。嘗耽新釀好,為向好中逢。

    縱飲千杯君不往,何堪此亦難同!醒來涼玉散修筇。當年呵手種,依舊翠玲瓏。

    池瓊略一沉思,當即作答:

    好酒君辭微醉後,傷心我在樽前。望中孤雁九迴旋。何當君去早,如此嫩寒天。

    我亦如斯歸去了,行知去易留難。千帆過盡可平安?從來舟不系,何苦月依然。

    他們找到了當年唱和的感覺,開心地帶淚含笑,像一對剛剛吵完架和好的孩子。

    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余燕聽著聽著,臉色漸漸嚴峻起來。她關了機,對池瓊說:「老池,工作上有急事,完了我再過來。咱們一起吃晚飯。」

    池瓊眼睛裡滿是依戀:「好的,我們等你。」

    余燕直到晚上10點還沒來。池瓊急得不得了,又不敢打電話,怕擾了她工作。這大禮拜天的會有什麼急事呢?

    碧漪不斷安慰爸爸,心裡卻想,自己要不要和梅華聯繫呢?他已是半個月沒來電話了。

    余燕回來了。她的樣子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重大的變故。池瓊扶她坐下,碧漪擰了把濕毛巾遞給余燕。余燕邊擦臉邊對碧漪說,你們公司的蔣勵出了車禍,酒後駕駛,全責。碧漪沒吭氣。

    池瓊問:「受傷了嗎?」

    「還好,左臂骨折,其他都是軟組織挫傷。」

    碧漪折回去洗毛巾,邊走邊在納悶,這也不是什麼急事啊,至於趕來去?

    余燕頓了頓,澀澀地說:「公司裡出事了。正在建造的財產險辦公大樓坍塌了,還好沒壓死人。那些建材都是偷工減料的偽劣產品,典型的豆腐渣工程。這是花高價買的啊。我們公司負責基建的副總怎麼也找不到……」

    盥洗室撲通一聲響。池瓊忙進去一看,女兒人事不知。

    池瓊沒了主意。余燕趕緊讓他抱著碧漪下樓。

    車子奔醫院而去。

    醫生聽了聽心臟,翻了翻眼皮。說,沒事,大概是低血糖引起的吧。先打針葡萄糖,躺會兒,醒了吃點東西。

    余燕對池瓊說,我開車去弄點粥來。你守著。

    碧漪喝了半碗稀粥,臉色不那麼可怕了。她虛弱地對守在床前的爸爸和余燕笑了笑,說,我沒事。她明白了梅華那些不可思議的舉動。他是個偽裝得很好的腐敗份子,一個感情騙子。一切都是預謀:他妻子的移民,他臨別時的話。她不會了,再不會想他了。他已子虛烏有。

    碧漪忽然說:「爸爸,我想教書去。「池瓊愣了愣,說:「可以啊,你師範畢業的麼,我看可以。先把身體養好。」

    碧漪轉過臉去,握著余燕的手,誠懇地說:「阿姨,你一定得常來看我們。」

    余燕拍拍她的手背,眼睛卻深情地看著池瓊:「好孩子,我不會再離開你們了。」

    池瓊只是拚命點頭,說不出話來。

    於光的離任審計正在進行中,連禮拜天也沒中斷。桌子上擺滿了會計憑證。這是內部審計,是正常程序。兩個審計人員於光都熟悉,一個是省公司審計處的老張,一個是本分公司審計科的小李。

    於光篤悠悠地在大門口抽煙。他才不著急呢。所有的費用發票都是合乎財務制度規定的。他不像有些人那麼笨,弄些收據來充數。除了夏雪,誰也不知道這些發票是從哪裡來的。事實上,也沒有人會去查它們的來源。

    於光沒有貨真價實地把費用配額用在業務推動上。他找了幾個弟兄幫他收集發票。那些發票不用消費就能搞到。他用這些紙換來了大把的鈔票,漂漂亮亮地塞進自己的腰包。這也是吃皇糧。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嘿嘿!

    這次的升職,於光覺得很遺憾。這是要敲他的金飯碗呢。老總有什麼好?不就支使人嗎?上面還有人支使他呢!活錢沒有了,每年的薪金不足現在收入的小半。沒辦法,只好這樣啦。

    碧漪那邊要放手了,畢竟是有頭臉的人了,要注意形象。再說,這些天這小妞總不給他好臉色,也煩了她了。

    夏雪那裡有一陣沒去了,不知道飯店的情況怎麼樣。於光一踩油門,飛速朝聚賢樓去。

    還沒到20點,店門卻已關了。於光緊張起來,出事了的念頭第一時間冒出來。他掏出鑰匙來開門,弄了好久也打不開。退到馬路上,想了想,摸出手機給夏雪打電話。

    停機!這婊子停機!

    於光走進隔壁飯店一打聽,果真如此。那收銀員說,老闆把房子都賣了,他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那些固定資產,流動資金有幾十萬哪!

    於光蹲在飯店門口,一支支地抽煙。巡路的保安走了幾個來回發現這個男人還在那裡,不竟多看了兩眼。於光狠狠擲了煙頭,站起來說:「看什麼看!」那保安乾脆停住了腳步,摸出了罰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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