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曼陀羅 第18章 秋涼 (5)
    老主任表示反對,第一,手術過程中不能接觸與手術無關且未經消毒的物品;第二,手術室的休息室和洗手間都配有固定電話,若有緊急需要,醫生可通過座機指示護士,退一步講,即使不得不使用手機,完全可以走出手術室再用嘛;第三,手機輻射會對醫療儀器的正常使用產生影響。比方說,手機輻射對心臟起搏器就有一定的影響……

    常家駒暗忖,這個問題不是他鮑志剛獨有,別偏了目標。他彷彿不經意地說,唉,手機不手機的問題還不是太大,我擔心的是鮑主任在酒桌上指揮手術啊,恐怕以後難免出事,這一點該有人提醒他的。

    怎麼?豐哲的臉轉向常家駒,你說仔細點。

    常家駒笑了笑,沒吭氣。點到為止的好,否則人們會懷疑他的動機。該使出殺手鑭了!他用鼓勵的眼神看了看任政府。

    任政府咳嗽了一聲,慢吞吞說:「我有個情況……我查了醫務處的備案,屠欣欣死亡那天沒有鮑志剛外出會診的安排」。

    會場內鴉雀無聲,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豐哲頗感意外地看看任。

    任政府接著說,大家知道,醫院之間的技術援助是允許的。打個比方,一個車禍病人眼睛和心胸嚴重受傷,如果病人住進了同仁(眼科)醫院,那麼它就可能請阜外醫院的心外科大夫來共同手術,以防不測。這是醫院行為。但是對於醫生外出手術,國家有明文規定:禁止在職醫生私自外出手術,也就是俗稱的「走穴」。這是個原則問題……

    「私自開刀貽誤救治病人,鮑志剛有責任的。」

    「明知病人術後有危險,還是去外地手術,是不是失責?」

    「這種外出手術是有利益的。」

    ……

    嗡嗡的議論聲灌滿了豐哲的耳朵。他想了想說,這個問題我們會調查的。散會。

    5.

    魏子強很忙,誰也說不出他究竟在忙什麼。這會兒,他正大步流星往王歡雨家去,身後跟著一個小個子男人。此人是本市黑社會老大李老二的跟班。他把賣出租車的錢悉數餵了這幫人。老二說,兄弟,卸胳膊卸腿您一句話!

    王歡雨家的門鎖著。人還沒放出來?應該不會。他知道這種性質的拘留最多幾天。魏子強推開隔壁人家的門。一個老太太正在院子裡曬太陽。魏子強問,阿姨,知道王歡雨去哪兒了嗎?老太熱情地說,大概去買東西了。她模糊不清地指了指一個方向。

    魏子強不知道老人到底說的是哪兒,不如守株待兔,等著吧。

    來了!魏子強看見王歡雨進了巷子。

    王歡雨也發現了魏子強,掉頭就跑。操!跑?魏子強軍人出身,體格極好又人高腿長,眨眼功夫就揪住了王的衣領。

    王歡雨哭喪著臉說,你想怎麼樣?

    回去!魏子強拎著王歡雨走了半條巷子。王像小雞般撲騰著直叫喚:放下放下,我自己走。路人指指點點,這人怎麼這麼蠻橫?人家才死了老婆啊……什麼世道!

    魏子強的拳頭抵著王歡雨的腰,逼著他開門。只一搡,王歡雨便摔進去幾米遠。

    王歡雨還沒爬起來,一把匕首從他頭頂「唰」地飛了過去,嚇得他又趴在了地上。我的娘,比小李飛刀還厲害。轉過臉一看,那個小個子男人手裡還有一把呢!

    說!誰教你去醫院設靈堂的?!魏子強暴喝道。

    我自己。

    自己?那好,來,把他的耳朵割了!——不聽話要耳朵幹什麼?!

    不要啊——!王歡雨殺豬般叫起來。

    說不說?!——媽的,不說實話我宰了你!老子怕什麼?!

    是一個醫生……

    誰?說清楚!

    是鮑主任醫院的,姓……姓常。

    他?魏子強認識。

    王歡雨說,他介紹了個人,說只要照他說的辦,可以拿100萬。

    魏子強又好氣又好笑,你起來,告訴我那人住哪兒。

    我不敢……他是老大,不,老二。黑社會的。

    魏子強對小個子看看。

    姓什麼?

    李。

    我的媽,撞車了!魏子強一拍腦門說。

    ……

    李老二說,兄弟,怎麼不早說?是我手下聯繫了「醫鬧」。什麼叫「醫鬧」?魏子強問。就是專門替病家找醫院麻煩,索取賠償補助的人啊。人家可是專業人士!他媽的!什麼都有專業,有沒有吃屎專業?李老二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吧?你朋友的醫院裡我認識好幾個人呢,常主任、還有年紀最大的那個主任……那老頭出過事,把人家的動脈割破了,血飆飛到天花板上呢。家屬找了一幫人要揍他,結果常主任來找我幫忙……

    你怎麼認識常家駒的?

    嘿嘿,這個我可不能說。

    魏子強後來告訴鮑志剛,那些簽名是有人用50塊錢一個買來的,醫院鬧事的那些人也是有人雇來的。那人是常家駒!

    不可能!鮑志剛斷然否定,常主任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應該知道後果。

    老兄!什麼叫利令智昏?!魏子強咧著嘴呵呵笑了。我傻,你他媽比我還傻!

    他們肯作證嗎?鮑問。

    估計不行。魏子強搖搖頭,突然說,我找你們院長去!

    胡鬧!人家還以為是我指使的呢。真被你氣死!——你是怎麼知道?鮑志剛突然問。他實在不相信這是真的。

    你別管,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反正我的情報準確。

    鮑志剛逼視著魏子強,半晌才說,你小心點,別做違法的事!

    同樣的消息傳到了楚池耳朵裡。

    小麻雀一陣風似的刮進楚池的辦公室,挽住她的胳臂咬了咬耳朵。真的?楚池疑惑地看小麻雀。騙你不是人!走,我們出來說。小麻雀警惕地看了看周圍。

    「你臉朝外,別對著我說話。醫院裡像是煤氣洩漏,隨時會爆炸。」小麻雀朝兩邊走廊看看,緊張地說。

    「怎麼了?」楚池臉朝著窗外問道,「什麼事神神叨叨的?鮑主任的事不是解決了麼,人都逮起來了……」

    「又放啦!監牢裡怎麼關得下這麼多人啊,聽說他們要擴建呢!」

    「別胡扯了,快說!」

    「我有個遠方親戚在附近工地幹活,剛才我在醫院門口遇見他了,他說白撿了50塊錢。我說,運氣不錯啊,我怎麼揀不到。他說,真揀啊?是有人拿了一塊長白布到工地招呼大家簽名,寫個名字50塊!可熱鬧了,老闆攔都攔不住,結果他自己也簽了,嘻嘻。」

    楚池目瞪口呆,這人誰啊?

    猜猜?

    沒功夫,說吧。

    小麻雀很失望,意興闌珊地說,是王歡雨。

    王歡雨?楚池激瞪著美麗的眼睛。

    小麻雀又興奮了,你可不許對別人說!鮑志剛也不行!我親戚說,還看見一個男的,站在入口處,等到王歡雨走出工地他們一塊兒走的……像是常家駒。

    你也太離譜了!常主任會做這樣齷齪的事?楚池說,那是個多麼愛惜自己羽毛的人啊!

    我猜的麼,他的長相還有按指關節的動作。小麻雀說,信不信隨你。——不許告訴別人啊,我怕常主任要我的命!說完,溜走了。

    要是真的呢?她該怎麼辦?楚池熱血沸騰。

    怎麼辦?這三個字折磨了楚池一天一夜。她完全可以不管不問。她是他的誰?妻子?情人?什麼也不是!——從社會關係看,她只是他的同事,最多也就是朋友……他甚至不知道她愛他。挑開這件事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常家駒以及支持者一定對她恨之入骨,一定會在她將來的工作生涯中設置重重障礙;各種各樣的污言穢語會朝她潑過來,說他們關係曖昧說他們有利益關係……無數的困難在等著她。——可是,她能當作不知道嗎?畢竟她已經知道了呀!

    護士長到處對人說,屠欣欣出事那天鮑志剛走穴撈銀子……唉。這個女人睚毗必報,唯恐天下不亂啊!楚池想著心思,居然把洗面奶當作了牙膏,直到吐出最後一口水才發現味道不對。她對著鏡子的自己苦笑笑。

    整個事件似有人操縱。楚池回憶起來,那天開事故分析會時,看見老主任和常家駒對了一下眼神……他們是一夥的!還有護士長……他們大造聲勢擴大事態顯然衝著人事安排來的!她是知情人,如果不揭露真相,鮑志剛可能就此完蛋!想到鮑志剛從此萎靡頹廢前程盡毀,楚池心如刀割。「命懸一線」,她想到了這個詞。自己這一票對鮑常雙方至關重要。不管什麼結果,醫院的人際網都將因她而重新組合。她要絕地反擊。贏,贏得徹底,輸,輸得徹底。人,不就活一個痛快麼!

    ……

    楚池的突然到來讓常家駒喜出望外。女人就是女人!她知道鮑志剛不行了,來找靠山了……

    白大褂映襯著蘋果一樣的臉龐,楚池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常家駒一陣激動,突然把門反鎖上,死死抱住了她。他的手穿過薄薄的衣裙抵達她了的****。楚池拚命掙扎,常家駒就是不鬆手。兩人氣喘吁吁,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戰爭。

    她突然咬了他一口!

    常家駒吃痛停下來,微微惱怒:你到底愛不愛我?

    楚池很驚訝,他居然這麼順溜地說到了「愛」這個字,這讓她覺得有一點滑稽。

    你說你愛我?楚池整理好揉皺的衣服,瞇起眼睛看著他,我沒聽錯吧?

    是啊,常家駒怏怏地說。

    我不信。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你怎麼不告訴我搞鮑志剛的事?楚池突然變臉,兩道目光像利刃直插常家駒的眼睛。

    常家駒大吃一驚。你瞎說什麼呀。他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行了,小麻雀都告訴我了,50元一個,價錢沒錯吧?楚池冷冷地說。

    我的天!王歡雨這個死東西都說出來了?!50元,已經很具體了。

    「噓——,小祖宗,千萬別聲張,求求你,幫我封住小麻雀的嘴,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常家駒低聲乞求。

    「你放心。不管你愛不愛我,總有一份心在是不是?——你呀,以後再不可這樣了,多丟人啊!」楚池似嬌似嗔,用手指捋了捋散亂的頭髮,輕快地走了出去。

    常家駒呆若木雞。

    6.

    這場風波的結束與肇始一樣耐人尋味。醫院裡流傳的版本是:楚池揭發常家駒是幕後主謀並指控任政府作偽證。誰都想不到這個小丫頭不聲不響做下了驚天大事!

    紅頭文件下來了:任命鮑志剛為骨科主任,聞明達為副主任,免去常家駒副主任職務,任政府停職審查。看來,增補副院長的事純屬誤傳。會議結束後,鮑志剛放慢腳步,等著聞明達跟上來。

    他們並肩走在初秋的林蔭道上。

    「明達,我懷疑屠欣欣原來就有病,很可能是血管病變……對,血管瘤!」鮑志剛突然站了下來,猛拍了下道邊樹幹,「是外力引發血管瘤破裂,你想,手術時的體位是趴著的麼!假如當時用了血管擴張藥或溶栓藥就沒事了——」

    聞明達搖搖頭說:「誰知道呢?沒有儀器檢測確診,貿然用藥也不妥。」

    「唉,偏巧幾家醫院的核磁共振都壞了,」鮑志剛的聲音有點嘶啞,「明達,最近發生的事我想了很多。我總算知道出事故的壓力了,它不光來自我們醫生的良心和責任,也來自於醫院的機制啊。事故發生後,院方沒有一個專業小組在第一時間處理,至於怎麼和患者交涉那是「肇事」醫生的事。因此,人們所說醫患關係更多的只是醫生和患者的關係了。再說「醫鬧」,表面上看是社會問題,我覺得更深層次的應該是法律問題……起碼反映了賠償問題上的隨意性嘛。《消法》真的適用嗎?畢竟醫療服務和普通消費不一樣啊!」

    聞明達默然,似乎也被某個問題困擾。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聞說:「為什麼很多手術門診醫生不接?還不因為風險和收益不成比例?!開刀醫生與內科醫生收入一樣,這公平嗎?」

    「醫院又不是我的」。鮑志剛想起豐哲的話不禁仰天長歎——,醫院不作為也好,分配不公也好,歸根結底還是體制問題!這樣的醫療環境,怎麼能保障醫患雙方的權益呢?

    你嘟囔什麼呢?

    哦,我說下雨了。鮑志剛用力扯下一片樹葉,加快了腳步。

    可不是麼,下雨了。聞明達伸手去接稀稀落落的雨珠,一場秋雨一層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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