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小雅所在大隊的帶隊幹部老何就來了。他哆嗦著嘴問了醫生馬玉蘭的情況,臉都嚇白了。全公社的知青聚集在公社不肯離開,商量著在公路上攔車到烏魯木齊集體靜坐告狀,油葫蘆和一些學生在寫大標語,小鎮上和公社大院裡貼滿了聲討李二娃的大字報和大標語。公社的帶隊幹部回烏魯木齊了聯繫不上,幾個大隊的帶隊幹部急得轉圈兒,商量半天決定和知青代表談判,把他們都勸回各隊去。
油葫蘆、嘎子和莫小雅、王曉春、大頭幾個把帶隊幹部們請進會議室,把昨晚李二娃與吳欣璐的供詞和檢查(有文化真可怕,讓他寫認罪供狀他居然輕輕一筆改成了檢討書!)、揭發材料,還有海蘭花(李二娃情婦)的揭發材料給他們看了,帶隊幹部們全傻了。他們以前也知道有個別女知青為了回城的事兒常往公社跑,但覺得那也是正常的,從來沒過問,沒想到她們被騙奸、強姦情況如此嚴重,這責任誰也擔當不起。膽小的老何一個勁兒說:「這咋辦?這咋辦?咋給人家家長交待啊······」
嘎子說:「反正已經撕破臉了,我們一定要告到底!不把李二娃搞下去我們都玩兒完,肯定會被他打擊報復死。」
油葫蘆說:「你們是帶隊幹部,是我們的靠山。如果你們不幫我們,我們只能連你們一起告了。單位派你們下來就是為了保護我們的,現在出這麼大事兒,你們難道就沒責任嗎?」
王曉春說:「我們都指望你們了,給我們出出主意吧。這事兒總得給我們大家一個交代吧?得給家長們一個交代吧?都是一個系統的,好多還是一個單位的,看我們父母的面子也得幫我們吧?」
「這事兒如果在烏魯木齊解決不了,我就去北京告狀,你們誰和我一起去?」莫小雅看著嘎子他們道,大頭說:「算我一個!奶奶的,不信告不倒那王八蛋!」油葫蘆和嘎子也說:「還有我們。」
王曉春說:「先別急,帶隊幹部是我們的娘家人,肯定幫我們。」他說著看著幾個帶隊幹部的眼睛問:「張叔、何叔,還有這兩位,你們說是不是?」
張叔點頭說:「我們是支持你們的,但是在策略上還要研究。這麼幾千人到烏魯木齊去靜坐、告狀事情就鬧大了,恐怕上面被動。反正我們也就是想把李二娃整掉,那沒必要鬧那麼大,大家的告狀信、請願書都簽了名,我們幾個帶著你們、要信不過我們就再找幾個學生和我們一起去烏魯木齊,先把李二娃當流氓犯送到縣公安局,我們回單位開了公函再去找縣委縣革委會,按組織程序告他。如果實在不行,我們要求單位派車把全部知青都拉回去。就說在這裡不安全。」他說完看著幾個知青,幾個知青卻都看著莫小雅。他才發現做主的居然是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
莫小雅和夥伴們交換著目光,想了下說:「也行。張叔你說話要算話,如果沒結果全公社的知青都撤回去,不然在這裡真的會被李二娃整死。他的馬隊那幾年參加烏魯木齊的武鬥打死很多人,你們應該也聽說過。我們不想把大傢伙的性命送在這裡。」她心裡已然打定主意一回烏魯木齊就找老爸讓他給公安局的老戰友們打招呼,一定把李二娃先關起來,然後辦了。不然,自己真的小命不保。昨晚李二娃說的話不是嚇唬人的,他真能做出來!
「另外,我們幾個打頭兒的,這次都要求調回去,李二娃在這裡打手、親戚很多,我們防不勝防。」油葫蘆等人都拚命點頭贊成。
張叔為難的看看那幾個幹部,說:「單位今年也不知道有沒有招工指標,這次五個指標我們說了也不算。這事兒······」嘎子等人眼睛齊刷刷地看著莫小雅,大頭心直口快道:「招工單位就看莫小雅了。你們問她,可是」他撓著後腦勺上亂糟糟的頭髮說:「那馬玉蘭咋辦?我們不能把她扔下吧?」幾個知青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幾個幹部都看著莫小雅。
莫小雅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她低著頭腦子使勁兒轉著這五個指標一鬆手再想抓回來就難了,誰能保證爸媽還能找到指標?如果這次五個指標都調不回去自己,下次誰還敢幫這個忙?不能讓,堅決不能讓!半天才抬起頭來把那幾個男生挨個兒看過去,他們都低下了頭,顯見得誰都不想讓。她直視著張叔,見他眼裡流露出一絲無奈一絲憐憫的神色,她懇求道:「張叔、何叔,馬玉蘭是這次事件的受害者,單位應該為她提供一個回城機會,她已經成這樣了,怎麼還能留在這裡?就當她是你們的女兒,跟單位領導好好爭取一下吧。」
何叔無奈地說:「小雅,你也知道,但凡在單位裡能混得好一點兒也不會來帶隊。我們幾個在單位領導那兒都說不上話啊。」幾個帶隊幹部有點尷尬地互望一眼,都默默點頭。張叔說:「話我們可以幫著說說,但是能起多大作用真的不好說。」
「那就讓縣裡調劑。這麼大的縣,一年裡招工指標還少得了嗎?勻一個應該不算難事吧。」
冷場了半天還是張叔說了句:「唉,也只能提提要求試試。」
小雅也知道這是個渺茫的事兒,但是一橫心還是暗自說服自己:「還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吧,反正已經盡力了。」但她還是於心不忍,咬咬牙說:「不行,我們不能把她扔下,明天必須先把她回城手續辦了,工作機會可以等,但這裡她絕不能呆了。起碼要回去治傷吧?」她懇求何叔說:「何叔,你是管我們的,你幫我們說說話啊!」
何叔對其它幾位帶隊幹部懇求道:「老張、老王、老劉,你們幫幫忙通融一下吧,這丫頭太可憐了,起碼先給把回城辦了,要不讓她在這兒咋有臉活下去?今天我把話說到這兒,不說別的,她真要尋死了你我可誰都擔不起責任。」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這話說得在理,張叔於是表態道:「只要公社同意,我們當然沒意見。」
嘎子笑道:「公社同意?不就是李二娃同意嗎?他敢不同意嗎?他想不同意來找我!」
張叔話題一轉,又說起了如何勸解知青們回各自隊裡,油葫蘆笑道:「只要公社答應以後招工都能公平合理分配指標,不佔女知青便宜,大家自然就都散了。」
又談起如何押送李二娃一干人回烏魯木齊的事兒,嘎子和大頭自告奮勇說:「咱們找輛車,我們四個男生帶十個人,加你們幾個一起回去。我們算押送和告狀的,你們算協調安撫的。」
大家聽了覺得不錯,一切商量妥當,太陽也忽忽悠悠地升起來了,早霞紅彤彤地染在天邊,給湛藍天空塗抹了一道絢麗顏色。只是所有人頭上身上和所有樹葉上都是一層灰撲撲的塵土,與靚麗的天空形成鮮明對照。
一大幫人把李二娃和吳欣璐押了進來,張叔說:「李主任,昨天這事兒你是怎麼個說法?」
李二娃一看見帶隊幹部們,馬上又神氣起來,他知道這幾個窩囊廢不像那幫愣頭青,是不敢把自己怎麼樣的。馬上拽起主任架勢扯著脖子罵道:「你們帶的好學生!奶奶的看把老子打成甚樣了?!讓他們把俄鬆開!」
張叔沒想到他被捆了一夜居然還這麼橫,不禁楞了。
押著李二娃進來的大頭見他如此狂妄,照他膝蓋彎裡踹了一腳把他踹得跪倒在地,嘴裡罵道:「媽拉個巴子,你個混蛋不挨打就嘴硬了是不?!那老子再招呼你幾下!」說著照他背上狠狠踢了一腳,踢得他啊的一聲怪叫趴在張叔腳下,倒把張叔嚇了一跳。
嘎子笑嘻嘻地用腳尖扒拉他一下說:「李主任,我們幾個的招工手續,麻煩你辦了。」
李二娃脖子一梗跳起來罵道:「說甚?!說甚?!狗日的讓俄給你們辦手續?做夢!」
油葫蘆笑嘻嘻走過來,朝李二娃搖著手裡幾張紙笑道:「不辦也沒關係,我們馬上押你去烏魯木齊,知道她老爸是誰嗎?」他指指莫小雅嚇唬道:「人家老爸可是公安局長,就憑你昨天干的那些事兒,你說她老爸會不會把你斃了?」李二娃猛一抬頭看著莫小雅,眼睛露出一絲膽怯。
小雅冷笑道:「斃了?便宜你了!先關到牢裡餓幾天,然後送去背幾天驢都背不動的石板,再和那些殺人犯關在一起,看看他們喜歡怎麼和你玩兒!」她戲謔道:「你可以和他們比試比試看誰更狠。」
李二娃一聽這話,腦子裡的轉軸馬上轉過來了,忙說:「辦,辦,你們說咋辦就咋辦。」
在嘎子他們的堅持下,帶隊幹部和吳欣璐及公社幹部們開始談判。他們做好做歹商量著先把這次為首鬧事的五個人的回城手續和招工手續辦了,張叔說:「這五個刺兒頭留著以後誰收拾得住?這次已經鬧出名聲來了,以後一招手就呼隆一大群,」何叔接嘴說:「就是啊,再鬧起來我們也按不住,到時候只要一聽有招工的就來公社鬧一場,你們受得了嗎?」
李二娃還梗著脖子發橫:「老子不怕!」話音沒落就被大頭照後腦勺一巴掌:「以後有你屁的關係?!你洗乾淨勾子等著坐牢吧你!」
李二娃頓時萎靡,偷眼看看其他公社革委會成員,那副主任見李二娃的倒霉樣兒心裡竊喜,一臉悲天憫人地說:「馬玉蘭同學這個事啊,是個很沉痛的教訓,我們要牢牢記住這個教訓,吸取經驗,以後一定要避免招工工作中不公正、亂收禮、耍流氓的行為。」李二娃橫眉冷眼地瞪他,他斜眼回瞥時心裡有點發楚,但面子還是要撐的。於是哼了一聲,儼然以一把手的口吻說:「這個李二娃同志的錯誤是嚴重的,不過是不是犯罪要公安局說了算,這個我們還是要走正規程序。」
他這幾句話說得還是很有水平的,大家聽了都很服氣,一時無話。
嘎子不耐煩地說:「這狗慫我們送公安局,不用說了。現在說我們的事兒咋辦?」
二把手微笑著說:「你們的事兒當然是要辦的,但是怎麼辦、啥時候辦還要研究。」莫小雅一聽這小子是個官場老油條,想使「拖刀計」。立馬截住他的話道:「你少來研究研究這一套!我們今天就要你把手續給我們辦利索了,不然,」她衝他有點陰險地笑了笑說:「李二娃這位子未必是你坐!」
二把手聞言頓時語塞,冷場。在場所有人都盯著他,看他額頭有微細汗珠滲出。片刻,他在額頭抹了一把,看看小雅,看看橫眉立眼的大頭等人,再看看鬱悶的帶隊幹部們,只好硬著頭皮說:「那就都辦都辦。你們五個人的姓名、在哪個大隊、小隊?我叫人去取你們檔案。」
油葫蘆自告奮勇說:「我去取檔案。」說著大步流星出去了。
莫小雅說:「還有馬玉蘭,她咋辦?」
二把手無奈地說:「你們說,你們說咋辦就咋辦。」
何叔說:「先給她把戶口和檔案轉回去吧,工作的事情以後再說?」他說著環視了一眼其它幾位帶隊幹部,他們默然點頭。再看看知青代表們,大家也都點頭同意。二把手也只好說:「好好,放她走。那誰,去把馬玉蘭的檔案也拿來。」正好油葫蘆跑著回來,聽到這話把自己等五人的檔案往桌上一放,轉身又跑去拿馬玉蘭的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