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雅用床單裹緊馬玉蘭抱著她哭叫著:「馬玉蘭!馬玉蘭你醒醒······」馬玉蘭慘白的臉斜斜耷拉著靠在她肩頭,眉頭緊皺滿臉痛楚,顯見是疼暈了。又有幾個女生擠進來,幫她一起把馬玉蘭抬到床上,莫小雅轉身對著坐在地上的李二娃一頓亂踢,嘴裡不知所云的亂罵著,嘎子和其他男生雖然不知道馬玉蘭傷到了哪裡,但也猜到幾分。兩個女生把莫小雅拖開,油葫蘆說:「留著他的狗命,為他髒手不值得!」大頭和嘎子把被打得半死的李二娃緊緊捆了起來。莫小雅喘了半天粗氣,好容易平復了一肚子怒氣,忽然想起什麼四面環顧著,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臉色蒼白神情恐懼正悄悄順著牆根往門口挪,她扒拉開擋著的人衝過去大喊了一聲:「吳欣璐!」那人一哆嗦啊了一聲朝她看過來。她一耳光搧了上去,啪的一聲清脆無比。屋裡的知青們這才轉過來,驚訝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吳欣璐腦袋轟的一聲如五雷轟頂,他直眉瞪眼地看著莫小雅,半天才哆嗦著擠出一聲:「你、你、你是······」
莫小雅厭惡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你等著回去坐牢吧!」
「不要啊!不是我幹的,都是他下的套兒啊!」吳欣璐膝蓋一軟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千萬不要告訴老首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是被他們設計陷害在先,犯錯誤在後的啊!」他這一喊,所有知青的視線唰地都集中在莫小雅身上,原來這個從來沒見過的女生就是那個搞來指標的人!大家的心情都複雜極了,沒有她這五個指標也許就不會把馬玉蘭害到這樣,也不會把全公社知青的心火都搧起來了。為了這一點微小的希望,馬玉蘭是一個受害者,暗地裡還不知道有多少。可是要沒這五個指標就連這渺茫的希望都沒有啊!
莫小雅感到了大家的注視,她環視著周圍,屋裡的,還有院子裡拿大片的火把電筒,半個院子都照亮了,外面人嘰嘰喳喳的,似乎還不斷有人湧過來。她看著油葫蘆和嘎子,油葫蘆和嘎子也默默看著她,一時大家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沉默了一會兒,一個女生喊道:「馬玉蘭醒了!」莫小雅舒了一口氣對嘎子說:「我們去會議室審這兩個傢伙,這裡讓馬玉蘭好好休息,一會兒醫生來了也好看傷。你們都擠在這裡不方便。」嘎子和油葫蘆對視一眼默默點頭。
嘎子說:「走,把這三個混蛋拖出去!」
大頭和李民拖著嚇傻了也疼傻了的李二娃當先走出去,小雅看一眼那李二娃的情婦,喝道:「把衣服穿起來!」那女人傻愣愣地看著莫小雅喃喃道:「他們綁著俄咧。」
「給她解開,還怕她跑了嗎?」莫小雅說著橫了那寡婦一眼冷森森地說:「敢跑就打斷你的腿!」又對旁邊剛才一起幫著抬馬玉蘭的女生說:「麻煩你幫著照顧下馬玉蘭。」那女孩兒一臉同情地點點頭馬上走到床邊。
王曉春抹著臉上的血不動彈,嘎子過去把她解開,她才撿起衣服胡亂穿起,不情願地被幾個女生推了出去,莫小雅逼著吳欣璐也跟著出去,臨出門對旁邊剛才一起幫著抬馬玉蘭的女生說:「麻煩你幫著照顧下她。」那女孩兒一臉同情地點點頭馬上走到床邊。
一群人進了會議室,裡面已經被知青們擠得滿噹噹的,幾張桌子和椅子被抬到了後面牆邊上面站滿了人,所有窗戶都被打開了,外面也圍滿了人。男生們指著光溜溜的李二娃笑罵著,女生們好奇地看一眼趕緊把目光轉向一邊。中間只留了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大頭罵罵咧咧地把李二娃推到桌前一腳踹腿彎裡讓他跪著,幾個女生比較溫柔,只把那小寡婦推到桌前站著便罷,莫小雅下巴指著桌前一把椅子朝吳欣璐冷笑一聲說:「你坐著吧。」吳欣璐惴惴不安地坐了半個屁股,驚恐地看看一屋子怒目而視的知青低下了頭。
嘎子說:「油葫蘆,你記錄。咱們審這狗日的。」轉臉對李二娃喝道:「老實交代,你是如何利用招工機會騙奸女知青的?!」
李二娃此時酒早醒了,挨了一頓臭揍又被涼嗖嗖的夜風吹了半天腦子也清醒了,他的凶悍本性又恢復了幾分。他亢聲道:「你們這是迫害革命幹部!陷害革委會主任!」
大頭朝他屁股上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罵道:「你狗日的明天就不是了!臭流氓!」
「那些女娃子都是自願跟我睡的!要是我是流氓,她們也是!馬玉蘭那個小騷貨拉攏腐蝕革命幹部!」
「你他媽還敢狡辯?老子不揍你狗日的你不知道厲害!」嘎子跳過去就給了李二娃兩耳光。
李二娃不但不生氣反而狎笑著說:「兄弟,看來你也嘗過那大奶子的味道啊,怎麼樣?美不?」他目露凶光朝嘎子啐了一口大笑道:「可惜啊,可惜你再也嘗不到了!老子把它咬下來吃了!哈哈!哈哈哈!」嘎子掄起椅子就要衝上去砸他,油葫蘆一把抱住了他,小雅說:「不值得為他髒了手!讓公安局辦他!」
李二娃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們不敢打死我!現在不是那兩年了!要是擱以前打死我也白打,現在不行咧,你娃兒打死我要償命!俄吃夠了,玩夠了,死毬也值了!拉你小子墊背還賺一個!」
嘎子跳著腳大罵:「狗日的老子豁出去了,我就是打死你誰看見了?」他抬頭轉著圈看著大家問:「你們看見了嗎?!」大家異口同聲笑道:「沒看見!」不知誰在後面說:「我看見他去敲寡婦門被人家驢踢死的!」周圍七嘴八舌一片道:「是啊,他是被驢踢的、車撞的、掉大渠裡淹死的,關我們啥事兒啊?」還有人嚷嚷道:「送啥公安局?我們把他扔到山裡喂狼去!」這一鬧騰嘎子倒也冷靜下來了。
莫小雅看著這亂哄哄的心想這不行,她對油葫蘆使了個眼色,做了個記錄的手勢。油葫蘆眼珠一轉點點頭,對嘎子說:「讓她試試。」他看了一眼莫小雅,嘎子也看著她,她抿了抿嘴兩隻手不禁握成了拳頭,點了點頭,腦子裡閃現出老爸那副審賊的架勢。她拖過椅子坐在桌後,盯著李二娃眼睛不動聲色看著,看得久了,李二娃心裡發毛,咋呼道:「你是誰家黃毛丫頭?你瞪著我作甚?」
小雅冷冷地說:「你沒做壞事怕我看什麼?說吧。今天的事兒你從頭說!」
「我沒啥好說的!」李二娃色厲內荏地看看莫小雅又看看周圍怒目而視的知青們,心裡暗罵自己那些不中用的打手們怎麼還不來救他。
莫小雅看著他冷笑道:「別指望你的人來救你。全公社的知青都來了,你那幾個人不是傻子,知道打不過我們。」
李二娃不相信地看著她,嘟囔著:「全來了······不可能,不可能······」他知道這些見過文革的學生們惹翻了是什麼都敢幹的······
莫小雅哼了一聲忽然振臂高呼:「打倒李二娃!」她這一百二十分貝的生物汽笛若干年沒用了,沒想到依然非常好用。大家一愣本能地跟著高呼「打倒李二娃!」
莫小雅再次高呼:「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這下知青們都反應過來了,個個跟著狂呼,人人心想:「只有這一次造反是造對了!」口號聲轟隆隆一浪高過一浪可謂是響徹雲霄。李二娃眼前一下晃出文革初期批鬥大會的情景,那可是隨便斗死人的!光自己的大頭棒下就有幾條人命,他哀歎道:「報應啊······」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耷拉下腦袋。那桀驁不馴的表情終於不見了。而吳欣璐則已經嚇得渾身哆嗦著掉到了椅子下面坐在了地上。
莫小雅看了他一眼說:「吳欣璐,你先交代呢,就算你有坦白情節,我們會如實記錄,送交公安部門時我們也會替你說明情況。」
吳欣璐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連連說:「我坦白,我交代,我要揭發他!今天中午是他帶人把我灌醉鎖進招待所的,我醉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進去時馬玉蘭已經在裡面了。對了!我隱隱呼呼記得那門是鎖著的!那女娃兒是被鎖在裡面的!」他扭頭指著李二娃說:「是他把我們鎖在一起的!後來······我就犯錯誤了,都怪我喝醉了,都是喝醉了才犯的錯誤。」他跳起來打了李二娃兩耳光說:「你還教唆人踹門捉姦,就是為了那五個指標!你想把五個指標全部據為己有好干更多壞事!」
「媽的你個龜孫子!你小子不是為了得好處?!你不是也要帶走你妹子?你不是也睡了馬玉蘭?剛才你不是還想幹她嗎?你狗日的提起褲子就不認賬嗎?!」
莫小雅冷眼看著兩隻瘋狗狂咬,油葫蘆落筆如飛,轉眼間今天的事情都清楚了,兩人還在來回辯駁著,李二娃更是滿嘴污言穢語,連帶著把自己別的壞事也抖摟了出來。等油葫蘆記錄完,莫小雅一拍桌子喝道:「夠了!閉上你的臭嘴!」
李二娃紅著眼睛衝她罵道:「小騷貨!總有一天我干死你!」站在他身後的大頭早都聽得火冒三丈了,順手一繩子抽在他背上,一道血花濺出他嚎了一聲才噤聲。
莫小雅說:「讓他們摁手印。」油葫蘆把記錄了滿滿一大張的紙先遞到吳欣璐跟前,他仔細看了一遍,哆嗦著手在紅印油盒子裡沾了一下猶豫著用求告的眼神看著莫小雅,嘎子不耐煩地抓過他的手在他名字上摁下去。莫小雅想了一下說:「給他紙筆,讓他自己寫一份坦白材料和檢舉揭發書,明天一起交給縣公安局。」吳欣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聲嘟囔了句謝謝。至於李二娃,胡亂喊著:「你們這是刑訊逼供,我不按!」
莫小雅冷冷說:「你愛按不按,我們這麼多人證在這裡,還怕你不認賬?!油葫蘆,你再寫一份聯名上告信,大家全在上面簽名,多抄幾份,明天一起送到縣委、縣公安局、自治區公安局、自治區革委會。看誰能保住他!」她慢慢踱到李二娃身邊輕蔑地說:「你想幹死我?找死吧你!」說著又指指李二娃的情婦說:「你,過來!你是願意跟他一起挨槍子兒還是揭發他?我黨的政策可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立功受獎,你想清楚了!」
那女人畏畏縮縮走過來,剛才打架時的凶悍樣子連影兒都沒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起來:「俄都是被他逼的啊,寡婦門前是非多,俄不跟他活不成咧,他干哈的壞事兒俄知道的俄都說,俄家還有兩個娃兒呢,俄不能死啊,俄死了俄的娃兒咋整啊······」
油葫蘆厭惡地喝道:「好好說話,嚎啥!再嚎揍你!」那女人一聽這話果然擦乾眼淚老老實實站在油葫蘆面前東一鎯頭西一棒子一五一十地把李二娃欺男霸女多吃多佔貪污公社錢糧的壞事兒抖摟了個一乾二淨。也顧不得李二娃在旁邊連喝帶罵,只不時回頭說一聲:「俄要活咧,顧不得你咧。」倒惹得旁聽的這些人氣憤中哄笑不斷。
莫小雅把這一攤撂給了油葫蘆和嘎子,自己終是放不下馬玉蘭,不知道她怎樣了。於是又跑去看她。
擠出會議室才發現滿院子都擠滿了人,真是全公社的知青都來了,還有不少看熱鬧的社員。裡面的情況大家口口相傳一波波傳出來,人們七嘴八舌斥罵著李二娃,議論著他幹過的壞事兒,看來這傢伙真是民憤太大了。
進了招待所,一個女生背對門坐在床邊椅子上,聽到有人進來她扭頭手按唇邊輕噓,小雅猜看出原來是二隊的王瑩。她詫異地悄悄問:「你怎麼來了?」
王瑩悄悄說:「不光我們隊,連最遠的天山牧場的人都騎馬來了。」
小雅指指馬玉蘭問:「她咋樣了?」
「醫生打了針敷了藥,睡了。」她搖頭道:「太可怕了,醫生說這輩子再沒法奶孩子了。說如果感染了,只怕還要送大醫院去做手術。」
「李二娃是瘋子。這次搞不倒他我們就沒希望了。」
「嗯。所以我們都來了。」王瑩的眼睛紅了。
這一夜,沙塵暴莎啦啦地讓一切蒙塵,土腥味兒充斥著每一寸空氣,不少人嗆咳著。但大家都堅守在大院裡,無人離開。憤怒、沮喪、不平、失望,各種情緒糾結在美國知青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