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你們推薦咧？俄通知你們推薦咧嗎？你推薦個毬啊？！」李二娃的眼睛瞪得跟個牛蛋似的大聲大氣呵斥道。
「這不都要走個手續嗎？這個莫小雅來頭大著咧，你也知道，這五個指標就是衝著她來的，俄咋敢不早早給你把人送來涅。」馬大隊長的話音軟和，可是話裡的骨頭挺硬。李二娃斜著眼朝小雅看去——精精瘦瘦一個女娃子，臉長得也不漂亮，瘆白的臉上兩道烏黑眉毛，兩隻眼睛黑亮亮帶笑不笑的怎麼看看都覺得有點煞氣。他收回目光看著馬大隊長問：「你咋知道這麼清楚？」這話說出來等於已經承認馬大隊長的話是說對了。說實話他自從在縣委聽到這名字後一直想見見這丫頭，可惜那麼多女知青送上門卻一直沒見她。他不知道莫小雅在小學校裡壓根就不知道有這事兒，還以為她沒把他這大革委會主任放在眼裡，所以早就存心要卡她一下了。
莫小雅遠遠看見李二娃看她，朝他微微點頭笑了笑。他已經習慣了知青和社員們見了他卑躬屈膝、讒言獻媚的樣子，這微微一笑反而讓李二娃更加反感，以為她看不起他。他翻著眼白對馬大隊長說：「你們先等著吧。五個指標怎麼分配公社還沒研究，那個吳同志也喝醉了。改天再說吧。」說著搖晃著醉步揚長而去，把個馬大隊長晾在了那裡。馬大隊長在路上跟潘會計和小雅把話說滿了，這一下臉紅得像關公一樣訕訕的很沒面子。倒是莫小雅走來說：「大隊，他喝多了，要不我們再等等看？」
「那俄們就再等等。不行一會兒那招工的人醒了，你直接去找他，只要他堅決要，誰也卡不住你。你就讓他說『如果不給你辦手續就把五個指標全作廢』。那個李二娃已經得了別人好處，他不會不放你。」馬大隊長給莫小雅支招，她感激得不斷點頭。
他們為了保險，也不走遠，就在招待所對面一排房子牆根下的背風處蹲著，馬大隊長和潘會計兩人下方，莫小雅觀戰。一邊閒聊一邊玩兒，時間倒也過得飛快。當李二娃手下那些打手去踹吳欣璐的門時，他們就在對面看著。等門踹開，他們是第一批圍觀的。站在門邊的莫小雅一看是這事兒，臊得趕緊退了出來。馬大隊長和潘會計從頭看到尾，直到油葫蘆二次出來把圍觀的人統統趕開。
他們在一起議論著，莫小雅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事兒要麻煩！」馬玉蘭手裡有自己的條子，又給吳欣璐玩兒了這一手，眼看著五分之一的機會飛了，剩下的五分之四不知道還有啥花活兒。她一眼看見嘎子和油葫蘆躲在一邊嘀嘀咕咕，忙跑過去打聽。聽完她越發覺得這是李二娃給吳欣璐下的一個套兒，油葫蘆卻更關心另外一個問題，他琢磨著問嘎子：「你說這吳欣璐要的那個人是誰？誰家這麼大牛皮搞五個指標來抽她一個人？」
「有能耐的人多了，咱這知青裡藏龍臥虎啊。」嘎子感歎道：「咱咋就沒這好命托生到那麼個好爹家裡啊。」說著他有意無意地看了小雅一眼。
油葫蘆意興闌珊地說：「文革搞了十年了，還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那一套。」
「哼，那也不一定！」嘎子咬牙切齒一笑的表情多少有些猙獰。
小雅不想接那話茬，只奇怪地問道：「你們知道那屋裡的女知青是誰呀？」
嘎子說：「肯定不是他要調的那個。那麼硬的後台還需要幹這？」
油葫蘆說：「還就是個你們都認識的人。」小雅和嘎子都直愣愣盯著他異口同聲地問：「誰？！」話一出口其實倆個人都想到了，小雅忍住沒說，嘎子到底是和油葫蘆關係好，一張嘴就說：「馬玉蘭？」
油葫蘆點點頭歎了口氣道：「這次她被李二娃耍大了。姓李的忒他媽不是東西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一遍，只隱去了自己把馬玉蘭鎖在屋裡一節，小雅直聽得頭皮發麻。嘎子破口大罵：「真他媽太不是人了！拿我們知青當啥？！老子回城告他們去！」
油葫蘆一把摀住他嘴說：「你告誰？要告也是馬玉蘭告，你著啥急？」
「他媽的老子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嘎子氣得呼哧呼哧的。
油葫蘆搖頭歎氣，小雅低頭算計，事情走到這一步，後面愈發撲朔迷離。李二娃下這麼毒的手段，吳欣璐一定被他捏在手裡了，弄不好這五個指標也未必能帶回去自己！想到這裡一口惡氣沖天起：「就是走不了也不能便宜了這王八蛋！」
她擰著眉頭說：「我們不能讓姓李的就這樣把馬玉蘭糟蹋了。得想辦法治治這個混蛋。」
嘎子說：「對！不能便宜了李二娃個狗慫！」
油葫蘆壓低聲音說：「別瞎嚷嚷！這事兒咱們得慢慢想辦法，槍打出頭鳥啊。我還想搭個順風車呢。」
小雅冷森森地橫了他一眼道：「李二娃這樣的手段都用上了，你以為隨隨便便就會讓你搭便車？」她懷疑地盯著他問：「你給他什麼好處了？不要告訴我這麼齷齪的事兒你也有份！」
「沒有！絕對沒有！我就是個跑腿打雜的。」油葫蘆看著小雅的眼睛忽然覺得有點膽怯，他真不懂一個女孩兒怎麼會有那麼凌厲的眼神。
「諒你也不敢。要是有你的份兒估計咱公社的知青能把你用吐沫淹了。」小雅的眼神一下轉到嘎子臉上。
「嗨，嗨。小雅，我哥們兒不是那樣人。咱趕快想辦法咋整那狗日的。」
「反正這五個指標咋整也只能走五個人，要想整住李二娃，我們得把知青們都燒和起來，大家在這裡看他咋搗鬼，實在太不像話了我們就砸了他辦公室！」小雅想得是如果連自己都走不了的話就豁出來砸了公社革委會，把馬玉蘭的事兒捅到上面去，把事兒鬧大，起碼給大家除一害。
三個人正在低頭竊竊私語，潘會計遠遠朝小雅招手。小雅胡亂編了個借口就匆匆走了。嘎子和油葫蘆看著她的背影和遠處的馬大隊長、潘會計，彼此會心笑了，異口同聲說：「又一個！」
油葫蘆說笑道：「只怕她現在送上門也排不到了。」
「她不會送上門的，平時清高得很，和我們男生基本不打交道。」嘎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遲疑道：「難道她就是那個搞來指標的人？」
油葫蘆笑道：「不會吧，我在公社沒見她來跑過，能搞來指標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必須過公社這一關。」
嘎子一甩頭髮急吼吼地說：「不操心別人了，快說說咱哥們咋辦？」
油葫蘆胸有成竹地說：「五個指標，點名的一個去掉還有四個，馬玉蘭算一個，姓李的手裡還有一大把女生，要等那狗日的開恩我們得等到七老八十。」
「媽的，那咱倆得來點橫的！」嘎子眼珠子轉得咕嚕嚕的，油葫蘆眼睛一眨笑道：「莫小雅說得有道理！今天來的知青多，剛才那事兒是個大把柄，不行咱就大幹一場，逼他把咱們踢走！」油葫蘆臉朝天眨巴著眼睛踅摸著，手摸著下巴頦上那幾根絨絨的鬍鬚不搭話。
「就當給那孫子一個送瘟神的機會了。」嘎子嘻嘻壞笑著說：「知道我為啥要偷隊長家了吧？奶奶的，不偷他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他一擠咕眼睛說：「我們現在就分頭去聯絡各隊的知青，今天來的不少，叫他們都回去招呼人。媽拉巴子的，能叫來的都叫來，人越多越好！」
「這事兒還得馬玉蘭配合才好，就不知道她肯不肯？」油葫蘆說：「不管咋說，這事兒她是苦主，她不說話我們再說也只是個打抱不平。最怕她來個現場翻供，說自己是自願的，那麻煩就大了。」
「要她幹嘛？咱倆去聽窗跟，你筆頭子快，給他來個現場記錄。我做旁證，不行再叫幾個。」嘎子嬉皮笑臉做著鬼臉，油葫蘆猛地一拍他肩膀說：「有種！哥們就喜歡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他一猶豫又說：「可是這要能走了也行，萬一唬不住姓李的咋辦？別打不著狐狸惹一身騷。他那些打手可不好惹。」
「你媽的在學校裡那些銳氣哪兒去了？全就了饃饃混卷子了？就會溜勾子拍馬屁帶拉皮條的！」嘎子不耐煩了。
「不是啊，我不像你，就算不成也能幹完了一轉身溜了誰都不認識。我在這兒沒處躲沒處藏啊。」油葫蘆眨巴著又大又雙的眼睛一臉憂慮。嘎子笑罵著踹了他一腳道：「就知道你小子沒膽，惡人還是我來做。大不了老子鬧完偷了姓李的馬回家不來了，他那棗紅馬老子早看中了，騎回去至少賣三千塊！至不濟賣給馬市巷子的屠戶還可以賣七八百帶一副好下水。」
油葫蘆眉花眼笑地說：「對對對，反正一回家誰到哪兒找你去啊，要不要這手續都無所謂了。」
「放屁。戶口還是要的。不然以後娶媳婦咋辦？逢年過節查戶口我還不得被請局子去啊？」
倆人邊走邊聊，油葫蘆指著三三兩兩湧進來公社院子的知青們說：「咱們先去聯絡人，把剛才的事情都告訴大家。」
嘎子笑道：「不就是搧陰風點鬼火嗎？這個你在行，你去。我去盯著招待所那邊。」
油葫蘆說：「好。我估計那馬玉蘭還得好好緩一會兒才會出來。我們先去燒和這幫人，一會兒你回來換我，攏著大家別走。我得想辦法在馬玉蘭那裡再聯絡一下，要是她肯出來作證就好了。」
嘎子猶豫了：「還是不要把她名字告訴大家吧，也別勉強她出面。畢竟女孩兒家家的，搞不好搞出人命來。好歹我們一個隊，我沒少吃她做的飯。」
「呦呵，你小子啥時候也學會憐香惜玉了？」
嘎子一瞪眼罵道：「你小子敢胡說我就把你拉皮條的事兒也說出去！」
「別急眼啊。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
兩人商議已定，分頭行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