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公社裡上演著一幕幕污糟不堪的戲劇時，莫小雅正在隊裡急得手足無措。大早起來她先是發現馬玉蘭走了，穿好衣服後又發現自己褲兜裡那張要命的條子丟了，立時如同五雷轟頂傻了。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馬玉蘭偷了我的條子跑了！
她衝出門去狂敲嘎子的門，敲半天沒動靜才發現嘎子的門鎖著，看來是下地澆水還沒回來。只好先洗臉做了早飯等他，打算讓嘎子帶自己去公社，只要找到吳欣璐，跟他說明自己是莫小雅，就算條子丟了應該問題也不大。算算就是坐火箭，吳欣璐也得上班以後單位派了車才能上路，怎麼也要快中午才能到，只要自己趕在中午以前到公社截住他，見了面一切都好說。想到這裡心裡算放下一半，等飯做好，看看時間已經該是他回來的時候了還不見人影，她大叫一聲：「壞了！難不成是嘎子帶她一起跑公社去了？」她衝出門就往潘大娘家跑，只盼著潘會計在家，看他有啥辦法。
當她急匆匆衝進潘大娘家院子時，潘大爺正在院裡打理農具，綵鳳蓬亂著頭髮蹲在雞窩前掏雞蛋，看她急惶惶的樣子潘大爺連聲問：「丫頭，咋了嗎？咋了嗎？」她顧不得和潘大爺解釋，直接去敲秀華嫂的門。秀華嫂掩著衣襟開門出來笑著說：「小雅，你家失火了嗎？」
「秀華嫂，潘哥在家嗎？」
「他昨兒個沒回來，在大隊住下了。」
小雅一聽這話兒渾身發軟背靠著牆只想往下出溜，秀華嫂拉著她的手說：「咋咧？你這是咋咧？臉色這麼難看手冰涼的。」
「招工的人要來了，可是我把給他的條子丟了！」小雅說著哭出聲來。
潘大爺關切地看著她，潘大娘聞聲早從屋裡跑出來，這會兒看著她也是納悶：「丫頭，咋咧？有啥事慢慢說，天大的事兒也別急啊。」
潘大爺沉聲道：「有事兒屋裡去說。別在這兒，讓人聽見不好。」
小雅的眼淚在眼眶裡打圈兒，只恨自己昨夜裡怎麼沒住到潘大娘家來，現在丟了招工的條子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她一跺腳把事情來龍去脈跟潘大爺一家說了，潘大爺慢慢捲著莫合煙聽著，等她講完點著煙默默吸了一口道：「娃兒啊，這事兒哇欻（麻煩）了。」
小雅木愣愣地看著他，秀華嫂接茬道：「誰不知道馬玉蘭是個破貨，跟李二娃有一腿咧，她拿著你條子去咧，那條條上又沒說叫給誰辦，那還不是誰拿著給誰辦嗎？」
潘大娘唉聲歎氣地說：「那丫頭心思深咧，早就在公社大隊下功夫咧，一天不好好下地做活兒，老是大隊公社到處跑······」
小雅哭喪著臉掰著指頭說：「她有公社的關係、有偷了我的條子、有漂亮的臉蛋，我啥都沒有了······」
潘大爺半天不說話，忽然把手裡的煙蒂在鞋底子上重重一捻道：「也不一定咧。小雅家裡既給招工的說下了，那人家肯定知道是要給小雅辦咧，那馬玉蘭就算拿著條子，人對不上也不會給她辦的。何況這次下那麼大工夫，搞了五個指標來帶一個人，要是他沒把小雅帶回去他領導不治他的罪咧？」
秀華嫂說：「現在要緊的是把小雅送到公社去咧，還得見得到招工的人。」
「是咧是咧。俄去把驢喂咧，一會兒套毛驢車，你們快去吃飯，吃好了秀花和俄們一搭裡走。」潘大爺彷彿運籌帷幄的胸有成竹地說：「俄們先去大隊，找張推薦表填了，俄讓二娃去找馬大隊長給你蓋章。然後再去公社，俄們手續齊全著，他們就不好咋滴推俄們。」他又對潘大娘說：「娃兒媽，把那幾盒紅牡丹給俄帶上。」
秀華嫂說：「俄屋裡那藍子雞蛋也捎上，俄聽二娃說馬大隊長媳婦又懷上咧。」
潘會計歪著腦袋琢磨著說：「我踅摸著，俄們還可以給小雅妹子整個特好的評語，她表現本來就好！小雅你入團了嗎？」
小雅很鬱悶的搖搖頭：「我在學校差點連紅衛兵都叫人擼了。」
潘會計眼睛一亮說：「綵鳳！你去找楊大勇！給小雅半個入團！搞好追我們。」正說著，潘大娘挎著一籃雞蛋進來，上面還放著三盒煙。
小雅看著這一家人為自己著忙，心下的感動那不是一個謝字可以表達的。她跟潘大爺說：「煙我有。這次我帶了兩條整的來，家裡這幾包你們留著，我去屋裡拿。」小雅一溜小跑拿了煙回來，潘大爺已經套好了毛驢車，一行人急匆匆上路。潘大爺在路上叫小雅把煙拆開，說：「俄們鄉下人，那金貴的東西沒成條子送人的，平時散一棵都好大面子咧。給大隊（長）自己個兒兩盒，大隊在公社再散散，也得四五盒，再留兩盒備著。一條子就夠咧。剩一條子別露富，李二娃那狗慫黑著咧，最後要打發他咧。」小雅對潘大爺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個平時不吭不哈的老漢，不管潘大娘說啥都笑瞇瞇的，不管秀華嫂怎麼摔盆子打碗都當聽不見的，真正有事兒卻還是他最有主意。
大隊那邊畢竟是潘會計已經做了許多工作，又是潘大爺親自登門，潘會計把兩包紅牡丹塞到馬大隊長兜裡，又說了一車子好話，馬大隊長還掫著，說要研究研究。秀華嫂把一籃子雞蛋擱到桌上，親親熱熱地跟馬大隊長媳婦說：「他嫂子，恭喜咧。看你這肚子一定是個大胖小子咧。」隊長媳婦拽拽馬大隊長後襟，他方說：「看在你女婿的份兒上，我幫她這忙。下次有啥好種子也給俄鼓搗些。」說著又看了小雅幾眼，小雅慇勤笑道：「馬大隊長，我也不會忘了你的。」說著把備好的十元錢塞到他手裡說：「聽秀華嫂說你媳婦兒快生了，給孩子買件衣裳，算我這當姑姑的一點禮信。」馬大隊長眉開眼笑地把手續都給辦了，又自告奮勇跟他們一起去公社。這讓小雅他們都大大鬆了一口氣，覺得事情至少有一半希望了。於是潘大爺和秀華嫂就留在了大隊，潘會計趕著毛驢車，和馬大隊長小雅一起走了。
離開大隊沒多遠，後面響起一串兒馬蹄聲，小雅回頭一看，是大勇騎著小地主的轅馬飛馬趕來。潘會計勒住了毛驢，大勇氣喘吁吁地跳下馬來說：「莫小雅，給你。填上。」
小雅接過來一看是一份入團志願書的表格，她把挎包墊在驢車的車幫上填完了表格。大勇指點著：「那日期，往前填，填到去年。」又對潘會計說：「潘哥，你俄的介紹人哈？」
潘會計瞇著笑眼說：「末嘛噠。」
小雅填完表，看著倆人在介紹人欄裡簽名，大勇從兜裡掏出個大紅章子，哈了兩口氣小心地把章蓋好，迎著風抖了兩下晾乾交給小雅。小雅仔細折好裝挎包裡，可是想想不妥啊，於是問大勇：「這張表應該是在我檔案裡的，我自己拿著沒用啊。」
大勇一愣，眼珠子一轉說：「沒事兒，我也去公社，把這給你放進去。管你們知青檔案的是我親戚，我有辦法。不過不知道你的檔案還在不在了，那傢伙說很多知青都沒檔案。」他頓了一下看著驚愕的小雅笑了，說：「莫嘛噠。這在你們是大事，俄們鄉下沒那麼多事兒，補一個就是咧。」他對馬大隊長說：「馬大隊，那俄先走了。」說著毫無憐惜地照馬屁股上就是一鞭子，那馬疼得嘶鳴一聲撒腿就狂奔而去。
小雅感歎地說：「馬大隊、潘哥，你們這些人真好啊。」
潘會計一邊吆喝著毛驢，一邊說：「這人啊，尤其是俄們農村人，心眼實，記得別人的好咧。你對俄們隊上這些娃兒好，看得起俄們這些人，俄們都記得。你對美曦好，大勇也記著。好人有好報咧。」
馬大隊哦了一聲，問：「這丫頭真有這麼好？」
潘會計就把小雅怎麼幫秀華嫂她們組算土方、怎麼帶著孩子們拾麥穗、怎麼幫著大勇見了美曦最後一面，怎麼一起送美曦去醫院。聽得馬大隊連連點頭，小雅笑了：「我有你說得那麼好嗎？那不都是該干的嗎？是人都會做。」
馬大隊搖頭道：「不一定咧，丫頭。你們知青來咧丟誒俄們農村有好處，但你們都自己個兒抱團，不稀罕俄們莊戶人咧。」說著一豎大拇指道：「你稀罕俄們，好！」
一行人緊趕慢趕，等他們趕到公社天已經過午了，他們在公社問了一圈兒，才知道李二娃已經拉著招工的人去下館子了。他們在小飯館門口朝裡看了一眼，裡面正喝五ど六的喝著，只好找了家賣涼皮的坐下一人來一大碗涼皮，當然是小雅請客。馬大隊長的意思還想喝酒，小雅跑到小賣部一看，酒居然都被李二娃包了圓兒，連五加皮都沒了。她回來一說，馬大隊長還有點不信，賣涼皮的女人說：「這幾天哪還有個酒咧，都叫這些知青買光咧。你是沒見咧，李主任和他那一夥子見天都醉幾頓咧。」馬大隊長這才釋然。
小雅看這架勢，又叫老闆娘到門口烤肉攤上再拿十串烤肉來給馬大隊長和潘會計。吃罷飯也沒啥去處，馬大隊長就拉著他們去公社一個相好的小幹部家裡坐著閒聊吹牛，隔著窗戶盯著公社大門，等著李二娃他們。
好不容易看見李二娃和油葫蘆兩人架著吳欣璐趔趔趄趄進來，卻看那吳欣璐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莫小雅看見油葫蘆想打招呼，油葫蘆早忘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女知青是嘎子一個隊的了，只顧攙著吳欣璐往招待所挪，眼神搭都沒朝她搭一眼。馬大隊長顛顛兒跟著李二娃陪著笑臉，看他們把吳欣璐鎖進招待所，還以為是怕知青們打擾他休息，只好站路邊等李二娃。
「李主任，俄來跟你匯報個工作咧。」他掏出煙來給李二娃點上一支說：「紅牡丹，冒一個。」
「啥事兒？」李二娃大著舌頭乜斜著眼問。
「這次招工，俄們大隊推薦的娃兒俄給送來咧。」馬大隊長賠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