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還在王月玲屋裡聊著天梳頭洗臉時,嘎子正打馬朝公社飛奔,他一口氣一直跑到公社大院門口,關於如何打探消息也沒想出個道道來,只能是勒馬悵然,一拍腦袋還是去找鐵哥們油葫蘆。於是跳下馬來牽著直往院後的馬棚走去。拴好了馬,他直奔油葫蘆所在辦公室——毛澤東思想宣傳隊。
他用馬鞭子在虛掩的門是光光敲了兩下喊著:「葫蘆,油葫蘆!」隨著走進去,一個梳著油亮大背頭的小伙子面對一女孩兒斜坐在桌上,聞聲回頭道:「嘿,我就知道你小子今天還得來!」說著從桌上跳下來對那女孩兒介紹道:「我鐵哥們兒,嘎子!三大隊的,他有匹馬黑子,可神氣了!想騎不?」又扭頭對嘎子說:「小麗,我妹子。把你那黑子借我玩兒會。」
「妹子好。」嘎子裝模作樣地把手向女孩兒伸過去,那女孩兒訝異地笑著站起身來把手伸給他,油葫蘆一把把嘎子的手打下去笑罵道:「裝啥大尾巴狼啊,還握手呢,你以為你是領導啊?」
「嘿嘿,你妹子的手就不許我握一下嗎?那你還想騎在我大黑的背上呢,我那大黑可也是女的。」嘎子壞笑著把油葫蘆揶揄了回去。
「少瞎掰了吧。說,是不是又來打聽招工的事兒的?」
「那當然,要不我好幾十里地跑到你這土地廟來幹啥?快把你知道的都如實招來!」
「想吃這燙羊肉的人還真多,這幾天不下幾十個人來打探這事兒了。都怪我這大嘴巴不好,就跟你哥們幾個說了的事兒,這還沒十天呢,全公社的知青估計都知道了!」油葫蘆懊惱地瞪著嘎子,嘎子滿不在意地說:「有啥用啊,幾百個人爭這五個,還不知道那隻小雞進籠呢。反正我是不做司馬牛之想了。」
「你媽的不想了,可我還想呢。老子白在這鬼地方跟在幾個土老帽勾子後面溜須舔腚這麼久了,奶奶的,不就為這一天嗎?該死就多灌了兩杯五加皮被你狗慫把話套了出來搞得全公社沸沸揚揚,今天一大早就被李二娃薅過去訓了一頓,罵老子『狗肚子裡存不哈二兩熱油!』」
「我是沒戲,死驢不怕狼啃。不過是看看熱鬧。哎,這幾天人來人往的熱鬧吧?招工的臭肉還沒到,蒼蠅已經全嗡嗡著撲上來了吧?」
「那是當然。誰不眼紅這機會啊,早走一天是一天,能走一個是一個,這幾天這院子熱鬧極了。」油葫蘆神神秘秘地低聲說:「這幾天幾個關鍵人物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正神沒來邪神可已經血盆大口開始吃人了。咱公社這些女生啊······」他歎氣搖頭,看一眼桌子那邊的女孩兒說:「我不多勸你了,這趟渾水你還說別淌了。那是要,」他恨恨地拍了下桌子,搖頭不語了。那女孩怯怯地看看他又看看嘎子,期期艾艾地說:「尤哥,你幫幫我吧。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說著眼睛就紅了。油葫蘆無奈地看著她欲言又止,嘎子接過話來說:「妹子,不是你尤哥不幫你,實在是這裡面太黑了,他幫不了你。」
「有啥啊,不就是請客送禮嗎?我家答應給我錢。」女孩兒扭著身子給油葫蘆和嘎子一個大脊背,油葫蘆走過去攬住她說:「這些狗日的真得很黑,我不想你陷進去。」
「尤哥說的是真的。我們隊那個女生,一路上來八字還沒一撇呢,人已經被他們糟蹋慘了。」嘎子幫腔道:「上調的路,對我們男生說不過就是請客送禮、拼關係,你們女生可逃不過這群色狼。還是等大批招工再說吧。」
那女孩兒一聽這話哇的一聲就哭了,邊哭邊說:「那我還要熬到啥時候啊······我實在撐不住了,尤哥,你幫幫我啊······」
「不!我捨不得你!知道我為啥一直不讓你到宣傳隊來嗎?就是想讓你離那幫色狼遠遠的!我不想看你毀了啊!」油葫蘆腦門上青筋亂爆,整齊的大背頭也散亂了,他吼道:「你以為我不想回城嗎?我也想。可是只要有一個機會,我寧可讓你先走!但我不能眼看著你送到狼嘴裡!那些傢伙什麼都幹得出來!前年,五隊的一個女生硬是被搞大了肚子,最後說不讓她走就吊死在書記門上才走成的;去年,大阪的一個女生,被逼瘋了,大冬天徒步往烏魯木齊走,一路走一路脫衣服直到脫光了,活活凍死在路上!收屍的人說她見不得人的地方全是傷!今年,」他看一眼嘎子,乾澀的嗓音說:「你們隊那個,據說前段在衛生院打胎了。」
三個人在辦公室裡都低頭無語,只有女孩兒低聲飲泣。
油葫蘆乾啞的聲音低聲說:「你們知道為啥宣傳隊常年只有我一個人嗎?」嘎子和女孩兒都看著他,他低頭自言自語道:「李二娃就是要每年在全公社挑人進宣傳隊,就可以騙到漂亮女孩兒。所有招工、上調和去公社學校、衛生院等脫離農活地方的機會,都是他設下的圈套,專門套女孩兒的圈套······」
女孩兒聽到這些趴到油葫蘆懷裡嚎啕大哭,眼淚鼻涕抹了他滿懷。嘎子也只能一聲歎息,想想馬玉蘭,真為她可惜,一朵好花折在這群臭狗屎上,不值啊。他不願看油葫蘆和女孩兒的哭樣,扭頭朝窗外看去,這一看不要緊,一眼看到了莫小雅正在跟一個提著暖瓶的大叔說話。他的心一下就提溜起來了,剛才油葫蘆那些話可是像十八磅的大鎯頭一樣剛把他砸暈乎,他不想小雅也中了圈套。他急匆匆問油葫蘆:「那招工的傢伙到底啥時來?」
「明天。已經張好網子了,你看最後那排房子糊了窗戶紙的那間房子就是給他預備的。這年頭誰都知道招工是份好活兒,財、色兼收啊。柳下惠來了也變盜跖。」
嘎子聽完說了聲:「油葫蘆,我先走了。妹子,想好啊。別淌這渾水。」話音沒落人已經出了門,四處張望卻已經看不見小雅的蹤影,他滿院子轉,最後在大門外的一棵樹下看見她在發呆。
嘎子裝作若無其事走過去說:「這麼巧?我剛好來公社看我哥們就遇到了你。找到回去的車了嗎?」
小雅攤開手聳了聳肩,卻答所非問地問了句:「打聽到招工的人啥時來了嗎?」
嘎子咬咬牙說:「明天。人家窗戶紙都糊好了,就等你們這些女生往裡跳了。」
小雅低頭不語,默默想了想說:「不是所有的羊都願意被吃,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狼。」
「那你就等著瞧吧。走不走?我騎大黑來的。」
「走,我去王月玲那兒拿包。」小雅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還是期冀著在王月玲家再蹭一晚,明天起碼也得見一眼吳欣璐,至少得把條子給他再看看情況怎麼樣。
「那我去牽馬,你去拿包兒。我們一會兒還在這兒碰頭。」
「好咧。」小雅答應著往王月玲家跑去。
跑到門口就聽見屋裡嘰嘰喳喳的鬧成一片,推門進去,好傢伙,一屋子人坐滿了,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她剛叫了一聲「王姐,」王月玲就說:「莫小雅啊,你來拿包兒?這兒呢。下次有空來玩兒啊。」說著就把小雅的包從被子後面拎出來遞給她,小雅知道,這是逐客令了。只好接過包來客氣道:「謝謝王姐。有空去我們隊玩兒。」
她出了門蔫頭耷拉腦兒地跐著腳到了公社大院門口,嘎子已經牽著大黑在那裡等著了,瞧她那樣兒心裡暗笑,略帶嘲笑地說:「沒找到過夜的地兒吧?還是跟我回去吧。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看一眼小雅不甘心得朝院裡張望的表情笑著說:「大不了明天我再馱你來唄,這地方今晚你肯定找不到地兒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