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的五月雪裡,小雅在破破爛爛的長途車裡就這麼晃晃悠悠的到了公社。她下了車,在漫天白毛風中踉踉蹌蹌地衝到了王月玲家,掀開門簾捲著風一頭撞進去,倒把半躺在床上看書的王月玲嚇了一大跳,一下坐起來大叫道:「誰啊?!誰讓你進來了?!」
小雅有點尷尬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沙土說:「我,莫小雅。」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這幾天公社真是熱鬧死了。我這都成驛站了。」王月玲不耐煩地說著斜眼看著這個她並不太熟的莫小雅。
「王老師,我剛從家回來,上次在你這兒住了一夜還沒感謝你呢。這次在家給你帶了點東西。」她從挎包裡掏出一塊上海香皂遞給王月玲,接著說:「今天風好大,我還得呆在你這兒等著找便車回隊上。」
王月玲手捧著香皂在鼻尖上嗅了嗅,摩挲著那淡綠色的印製著茉莉花的精美包裝紙說:「上海貨就是高級。你從哪兒弄來的?烏魯木齊好像沒見有賣的。」
「托列車員從上海帶來的。別看就這麼點小東西,弄一塊麻煩著呢。」小雅略帶得意地答道。王月玲美不滋兒地說:「這夠我用小半年的。對了,你聽說沒?」
「啥呀?我才從家回來,有啥新鮮事兒了?」小雅裝傻。
「嗨,我聽說啊,」王月玲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聽說咱公社要下五個招工指標,這些天你沒見啊,公社書記和革委會那些頭兒的門檻都快被知青踏破了。」
小雅做出吃驚的樣子說:「真的?五個指標啊!」
「哼,一場血拼開始了。有好戲看!」
「這麼可怕?」小雅擔心了。
「你們隊那個馬玉蘭,」王月玲一臉鄙夷地撇著嘴欲言又止,倒勾起了小雅的好奇心:「她咋了?」
王月玲哼了一聲說:「傍上書記大人了。有人看見她一大早從李書記兼主任屋裡出來。」
這下小雅真的是吃驚了,她大張著嘴半晌合不上。心裡暗說:「難怪她那天上午回宿舍是那種表情。」想著她從書記屋裡出來的情形,忍不住臉紅,說:「她真幹那種事兒啊?不會吧?」
「我就不說啥了,你看她那奶,鼓成啥樣了,還不是在男人的手離揉搓出來的?」王月玲刻薄地撇著嘴,說的那的話讓小雅羞紅了臉,她想起馬玉蘭的乳房確實不是一般的豐碩,但嘴上還是為馬玉蘭辯解道:「呀,你說得難聽死了。馬玉蘭不會是那樣的人,她那胸是天生的,我見她用布纏都纏不住,一般的胸罩都沒她的尺寸。」
潑辣的王月玲不再接嘴說馬玉蘭,換了話題問道:「你們學校怎麼樣?想不想到下面公社高中來?」
「我哪兒有那麼好運氣?一個村辦小學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只要不下地幹活,我已經滿足了。」
「高中比較正規,可以學著當真正的老師,回家也方便些。」王月玲看著窗外呼嘯的風裡瘋狂搖擺的樹枝說。小雅笑著點頭,隨著她的目光看那絮絮團團被風裹挾飛舞的雪花,苦笑著說:「那也得有門路吧?像我這樣窩在山窩窩裡的怕沒機會。」說著她探頭到王月玲耳邊:「這次你有機會回城嗎?」
「天知道,也只能撞大運了。」她茫然地看著窗外,好像能從那些彎腰曲背的歪脖沙棗樹隨風抽打的枝條上看出回城的招兒來。
小雅安慰地說:「我這次回家倒是聽說有可能中央要出政策,讓咱們知青全回城呢。慢慢來吧,會輪到我們的。」王月玲一下扭過頭來,焦急地問:「真的嗎?哪兒來的消息?可靠不?」
小雅剛想說點什麼,門又被大力推開了,一股土腥味兒裡捲進來幾個人,一下就把屋子擠滿了。
小雅對王月玲說:「我先出去看看有沒有便車,一會兒再說。」王月玲會意地點頭,她拿頭巾把頭臉包嚴實了一低頭拱進風裡。她出去轉了一圈找便車,當然是找不到。
小雅在王月玲屋裡住了下來。晚上自然跟她聊了半晚上的小道消息,也聽她聊了許多來往於公社的緋聞,其中包括馬玉蘭的重頭戲。但她越說就越讓小雅懷疑她是否像自己表白的那麼純潔。
第二天一大早,風力減弱了些許,雪花也只稀稀落落的飄著些許,那些沙棗樹的枝條終於安靜下來,鳥小膽大的麻雀們居然嘰嘰喳喳的在窗外亂叫起來。小雅說要去公社革委會看看,王月玲曖昧地笑著指給她革委會的大院,那笑容讓她有被剝光了衣服審視的感覺,臉騰地就紅了。
她在王月玲的目送下走進大院,一個三十出頭穿著軍便裝的男人意氣風發地在院子裡兜著圈子,那頂黃軍帽略歪著帽簷高高翹著扣在頭頂,軍裝不但風紀扣沒扣,連第一粒扣子都沒扣,腰間卻紮著一根武裝帶,腳上穿著一雙三接頭的黑皮鞋和那一身裝束怎麼看怎麼不協調,顯得不倫不類的。他看見小雅在打量他,那眼神珵亮頭昂的更高了,嘴角卻不禁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偷偷瞄過來的眼神有一絲貪饞。彷彿,等待羔羊送上門的狼。
三三兩兩的人走進大院,獻媚的、討好的喊著叫著:「李主任好!」「吃了嗎?」「書記欸,俄有急事請示你咧。」小雅在那幾排房屋間亂躥著到處瞎逛,找到一個看著老實和善的人問了聲:「大叔,請問如果有上面的人下來會住哪兒?」
那掂著暖瓶往各辦公室送的大叔看了小雅一眼,說:「丫頭,你想問招工的人來住哪兒吧?」
「是。大叔您知道嗎?」
「唉,丫頭。咱這鄉下就那麼不能呆嗎?丫頭,女人清白是一輩子的事兒咧。」大叔歎了口氣朝一間新糊了窗戶紙的辦公室指了指,搖搖頭走開了。
小雅在他微微佝僂的背影裡羞紅了臉,那句「招工的人來了嗎?」卻怎麼也問不出口了。她朝那間糊著窗戶紙的辦公室張望了半天,腳步還是挪不過去。在來來往往的眾人面前,她邁不過羞恥心這道坎兒。
就在她縮頭縮腦地猶豫時,嘎子騎著馬正朝公社狂奔。漫天輕飄的雪花稀稀落落的隨風捲著,打在臉上一樣的生疼。愛耍酷的嘎子穿得單薄,凍得嘴臉烏青的。他心裡焦急,卻也顧不得了。
嘎子是受馬玉蘭之托而來的。
早上嘎子澆地回來,一進知青那院子,馬玉蘭就衝出女生宿舍的門來,臉沒洗頭沒梳,直衝他大喊:「嘎子!你今天還去公社嗎?」
「不去了,老子昨天才去過,我不累大黑還累呢。」嘎子早聽油葫蘆說馬玉蘭和李主任有一腿,哪肯跟她說實話。
「嘿,我聽說招工的人這幾天就來,你再去打探一下嗎。」馬玉蘭說著黏糊糊地朝嘎子身邊黏了過來,嘎子朝旁邊縮了一下牽著大黑往籃球架下走,邊拴馬邊說:「不去,沒看天下雪嗎?我才不去遭那罪。」說著拍拍大黑的脖子說:「哥們兒別怕,老子今天給你放假,也給老子自個兒放一天假。」大黑噴了個響鼻馬嘴在嘎子胳膊上拱了拱,彷彿討吃又彷彿親暱的樣子。
馬玉蘭咬了下下嘴唇,瞬間又換了副甜得發膩的表情朝嘎子身上靠了過去,膩聲說:「嘎子,求你了,幫個忙嗎。就再去一趟哈,幫我看看招工的人來了沒、啥時來嗎,啊?」隨著那嗲嗲的啊字,她已經把圓鼓鼓的乳房靠上了嘎子的胳膊用力呲了呲,那富有彈性的肉坨坨隔著兩人的衣服依舊把一種感覺傳到到了嘎子身上。彷彿一股電流熱乎乎麻嗖嗖地一下從他胳膊躥到心裡又躥遍全身,那本已分泌旺盛無處發洩的雄性荷爾蒙一下超負荷分泌,讓他困窘不安全身的血一下都湧到了臉上,還有那個隱秘部位也一下按捺不住地跳起來,幸虧晚上澆水冷他穿著皮大衣,遮擋了這不雅的情景。他口齒不清地說了聲:「我先睡會兒,你幫我把馬飲了,再給它點草料。」
年輕小伙子,哪受得了這個。一夜的寒冷辛苦這一刻全忘了,這會兒就是讓他去上九天攬月、下九洋捉鱉都干,何況不過是去一趟公社,三十來公里的事情,騎馬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他回屋一頭紮到床上先做了會兒春夢,在夢裡和馬玉蘭纏綿了一番,直到馬玉蘭在外面光光砸門,脆生生地喊他這才翻起身來,一掀被窩忽覺褲襠裡涼颼颼的,低頭只見濕了一片,想起夢裡荒唐不禁面紅耳赤,抓過枕頭來從裡面拉出一條乾淨內褲換了,然後蹬上外褲,這才跳下床來,吆喝道:「起來了起來了,你比周扒皮的老婆黃世仁的娘還厲害,讓不讓人睡會兒了?」說著把換下的臭褲衩扔到臉盆裡一腳踢到床下深處,繫著褲腰帶朝門口走去一把拉開了門,把個正砸門的馬玉蘭差點一頭撞進他懷裡。
他火辣辣的眼神盯著她高聳的乳房,兩手虛張著直盼著她衝到自己懷裡,馬玉蘭卻非常及時地剎住了腳步,她有點尷尬地對嘎子笑著,那臉上居然有一坨羞澀的紅暈。就是這坨紅暈讓嘎子暗自羞愧,立馬收了那一點萌動的色心,嘿嘿笑著調侃道:「哎呦俄滴姐姐誒,你可嚇死俄滴大了。」又說:「閻王也不差餓鬼啊,有啥吃的沒讓我吃一口,餓死我了。」
馬玉蘭本有些尷尬,這時聽他這一說也釋然了,忙笑道:「我剛做了飯,就是叫你來吃飯的。」
嘎子說:「這還差不多。」兩人在女生宿舍吃完了飯,嘎子一抹嘴看看天說:「那我就幫你去跑一趟,說好了,晚飯還歸你管啊。」
「那是自然,不過你得保證幫我打聽清楚了,那招工的到底啥時來。」
「這我咋保證?人家來不來我說了又不算。」嘎子摸著後腦勺頭疼了。
「我不管,我知道你有辦法。你那個同學尤武璐不就在公社革委會幫忙嗎?」
「油葫蘆啊,他就是個打雜兒的,能知道多少事兒啊。」
「拉倒吧。招工的人啥時來哪個知青不操心?他近水樓台的能不可勁兒的打聽個明明白白?他要不清楚,全公社的知青就沒人清楚了!」
「嘿嘿,那我也只能問問,誰知道他肯不肯跟我說實話?誰願意多一個競爭對手啊?這種事兒親娘老子都不會相讓的!」
「反正我不管,你得想辦法把他的話套出來。打聽到實在消息,我管你一個月的飯。」馬玉蘭嬌嗔地拉著嘎子的胳膊晃著,嘎子一聽有人管他一個月的飯立馬兩眼放光說:「好!一言為定!可不許頓頓干饅頭對付我,要有干有稀晚飯要吃拉條子!」
「沒問題。只要莫小雅回來,還有油餅子吃呢!」馬玉蘭笑嘻嘻地應承道,嘎子一聽精神本兒足,立馬站起來把帆布武裝帶在腰上紮緊了,噌噌的往外走,馬玉蘭笑嘻嘻地說:「大黑我也幫你餵好了,你趕緊的吧,趁這會兒風小不太冷。」嘎子答應幫她去打探消息,她對嘎子也比平時溫柔了不少。
馬玉蘭的溫柔和管一個月飯的誘惑,正是嘎子這會兒冒雪沖寒奔公社的動力之一,而他自己其實就是馬玉蘭不說也急於去打聽這消息,回家的夢想是每個知青的。他心裡打著小鼓打著小算盤:「老爸只不過是個普通營業員,老媽是個臨時工,家裡要錢沒錢要勢沒勢,沒脾氣。自己在隊裡幹活還行,可是去年剛偷了隊裡的油、胡隊長的驢,要隊裡推薦是不可能了。就算認識了招工的人,又能咋辦?」
而馬玉蘭哪裡知道關於自己緋聞已經在知青中傳開了,還在反反覆覆琢磨著如何抓住時機在關鍵時刻出現在公社關鍵人物面前,以最完美的姿態達到最終目的。
關於緋聞,她強裝著不在乎。其實,她已經想開了:我什麼都沒有,所有的只是自己的身體和不差的容貌。我只能靠自己!只要能回城,就可以把這一頁翻過去,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