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105章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果然是應了嘎子的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小雅回到家,媽媽告訴她那五個招工指標的來歷,還有一場事先安排好的相親。那位黃伯伯的兒子已經從農村回來了,安排在一家大公司裡上班。他比小雅大兩歲,父母急於為他找一位知根知底門當戶對的媳婦兒斬斷他在農村一切藕斷絲連的戀情。

    黃伯伯一家是好人,兩口子都是父母的老戰友,他家女兒與小雅年齡相仿,是小雅換書看的書友。儘管如此,幾年來從未認真談過一次戀愛的小雅還是覺得心裡有點涼。她本來對愛情有一場風花雪月的夢想,她本來以為愛情是不可以用來交換的。

    但是,所有的得到都必須付出代價。她懂,所有人都懂。

    她在家連頭帶尾呆了三天兩夜。媽媽和她說了所有搜羅到的小道消息。爸爸的問題始終就那麼掛著,人回家一年了,天天依然是一大幫「食客」簇擁著高談闊論什麼「捍衛毛主席、保衛黨中央」,其實誰心裡都明白那不過是一場權力遊戲,指望老爸官復原職後撈點什麼的托詞。所謂一場遊戲一場夢罷了,爸爸的情緒焦躁,憤怒、不忿、委屈的內心活動一眼可見。

    媽媽充滿焦慮的眼神讓小雅心驚,她經歷了無數大風大浪早已練得可以非常嚴格的控制自己的感情,十年文革她從未失態過,哪怕把自己壓抑出癲癇,也依舊保持著冷靜與堅毅。現在她的眼裡卻流露出一絲驚恐!直覺告訴小雅,媽媽在憂國憂民的同時,更怕女兒流落在窮鄉僻壤不得還家!

    其實媽媽始終瞞著她一個嚴酷的事實:七七年高考她的試卷被偷了!她很得意的那份理化合一的卷子,莫名其妙的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幾乎白卷的別人的卷子,那份凝結著她心血的考卷,被偷換給別人了。媽媽的學生苦笑著說:「第一年恢復高考,很多事情都不完備,出錯的概率比較高。現在已經無法挽回了,等明年。」

    媽媽知道等是一件多不靠譜的事兒,她不知道今年高考又會出什麼狀況,小雅在農村已經三年了,越來越多因為招工、招干而發生在女知青身上的事兒讓她驚恐萬分,緊張萬分。她的驚恐傳染了小雅,她更怕了。她本就沒什麼「廣闊天地練紅心」、「扎根農村」的心,她的目的很單純——憑自己的實力考上大學。眼見得考大學成了水月鏡花······難道自己真的要陷在那狗不拉屎的小山村?我還不想當陶淵明呢,陶淵明是卸官而退的,我還沒當過官,憑什麼就退隱江湖啊······

    於是,她去相親了。黃伯伯的兒子,高高大大的,長得一表人才。雖然有點痞,但還算湊合,比自己那些男同學、男知青強多了。她只是強調了一條:「我想考大學,如果考上必須得讓我去上學。」

    黃伯伯和伯母高興得笑瞇了眼說:「好!好!有志氣。只要你考上了,任何時候都支持你先上學。」小雅沒啥說的,羞澀地朝那一臉滿不在乎的大男孩兒瞄了一眼低下頭笑了。

    黃伯伯語重心長地說:「一個女孩子不宜在農村久待啊,這次五個指標是戴帽下去的,我派去的招工代表過了『五一』就下去。他叫吳欣璐,會住在公社革委會辦公室。你到時拿著我的條子去那裡找他,」他說著從茶几下面拿出一沓公函紙,掏出鋼筆唰唰寫了幾行字,龍飛鳳舞地簽了名遞給早已忙忙走上前去的小雅,說:「只能交給他本人。千萬不要落別人手裡了。尤其是你公社那幫人手裡。」他轉臉對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的小雅媽媽說:「我也剛恢復工作,不能讓別人抓小辮子。小吳是我信得過的人,這次專門派他去辦這事兒。」

    小雅媽媽鄭重地點點頭叮囑小雅:「這條子一定要交到吳欣璐手裡。千萬不能跟別人說,更不能落在別人手裡。知道嗎?」

    小雅認真點了點頭,把條子仔細疊好裝進褲兜裡。

    第二天就是「五·一」,小雅禮貌地向伯伯一家告辭說:「伯伯,阿姨,我先去客運站買票,明天我就回去,在公社等吳欣璐。」

    第二天,一九七八年五月一號,天,就那麼陰沉沉的陰著,雲層低垂,直壓著地面。風,席地而卷,裹起一層層沙塵。一輛長途客車搖搖晃晃地在荒無人煙的戈壁上朝前蹭著,小雅坐在靠窗邊的一個位置上,看著那雪花忽然就飄灑下來。五月的雪,那麼寒涼,那麼冷得沁人心扉。在江南油菜花黃的日子裡,天山的雪就這樣突兀的來了,靜靜的下著,越下越大,車到了小草湖,風捲著大雪呼嘯著,吶喊著,彷彿要把一天的悲憤全噴到這四面透風的破客車上,小雅把頭埋在臂彎裡,避著撲面而來的寒風,心裡卻覺得這天真是邪門。五月份了,還下雪!老話說:竇娥冤,六月雪。這五月雪也不知有多少人冤屈著呢。她伸手在結出冰花的窗上畫著圈兒,心說自己老爸就夠冤了,好好一個老革命被人打成反革命,連帶自己啥也沒幹好好一個紅五類硬生生變成了黑崽子,這老天爺光下雪管什麼屁事兒啊,給那些壞人天打雷劈啊!

    可叫她說到底誰是壞人她還真說不出來,她只覺得恨,恨所有人!尤其是大院裡那些陷害了老爸的人!她伸手摸一下褲兜裡那張條子,心裡又踏實一點兒,趕緊的離了這山旮旯,回家守著爸媽哪怕是去小姨介紹的那個小學去當代課老師呢。

    在漫天的五月雪裡,小雅就在破破爛爛的長途車裡就這麼晃晃悠悠的到了公社。她下了車,在漫天白毛風中踉踉蹌蹌地衝到了王月玲家,掀開門簾一頭捲著風撞進去,倒把半躺在床上看書的王月玲嚇了一大跳,一下坐起來大叫道:「誰啊?!誰讓你進來了?!」

    小雅有點尷尬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沙土說:「我,莫小雅。」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這幾天公社真是熱鬧死了。我這都成驛站了。」王月玲不耐煩地說著斜眼看著這個她並不太熟的莫小雅。

    「王老師,我剛從家回來,上次在你這兒住了一夜還沒感謝你呢。這次在家給你帶了點東西。」她從挎包裡掏出一塊上海香皂遞給王月玲,接著說:「今天風好大,我還得呆在你這兒等著找便車回隊上。」

    王月玲手捧著香皂在鼻尖上嗅了嗅,摩挲著那淡綠色的印製著茉莉花的精美包裝紙說:「上海貨就是高級。你從哪兒弄來的?烏魯木齊好像沒見有賣的。」

    「托列車員從上海帶來的。別看就這麼點小東西,弄一塊麻煩著呢。」小雅略帶得意地答道。王月玲美不滋兒地說:「這夠我用小半年的。對了,你聽說沒?」

    「啥呀?我才從家回來,有啥新鮮事兒了?」小雅裝傻。

    「嗨,我聽說啊,」王月玲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聽說咱公社要下五個招工指標,這些天你沒見啊,公社書記和革委會那些頭兒的門檻都快被知青踏破了。」

    小雅做出吃驚的樣子說:「真的?五個指標啊!」

    「哼,一場血拼開始了。有好戲看!」

    「這麼可怕?」小雅擔心了。

    「你們隊那個馬玉蘭,」王月玲一臉鄙夷地撇著嘴欲言又止,倒勾起了小雅的好奇心:「她咋了?」

    王月玲哼了一聲說:「傍上書記大人了。有人看見她一大早從李主任屋裡出來。」

    這下小雅真的是吃驚了,她大張著嘴半晌合不上。心裡暗說:「難怪她那天上午回宿舍是那種表情。」想著她從書記屋裡出來的情形,忍不住臉紅,說:「她真幹那種事兒啊?不會吧?」

    「我就不說了,你看她那奶,鼓成啥樣了,還不都是男人的手揉搓出來的?」

    王月玲的話讓小雅羞紅了臉,她想起馬玉蘭的乳房確實不是一般的豐碩,但嘴上還是為馬玉蘭辯解道:「呀,你說得難聽死了。馬玉蘭不會是那樣的人,她那胸是天生的,我見她用布纏都纏不住,一般的胸罩都沒她的尺寸。」

    潑辣的王月玲不再接嘴說馬玉蘭,換了話題問道:「你們學校怎麼樣?想不想到下面公社高中來?」

    「我哪兒有那麼好運氣?一個村辦小學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只要不下大田,我已經滿足了。」

    「高中比較正規,可以學著當真正的老師,回家也方便些。」王月玲看著窗外呼嘯的風裡瘋狂搖擺的樹枝說。小雅笑著點頭,隨著她的目光看那絮絮團團被風裹挾飛舞的雪花。

    午飯後,她出去轉了一圈找便車,當然是找不到。

    她在王月玲家住了下來。

    第二天,她說要去公社革委會看看,王月玲曖昧地笑著指給她革委會的大院,那笑容讓她有被剝光了衣服審視的感覺,臉騰地就紅了。

    她在王月玲的目送下走進大院,一個三十出頭穿著軍便裝的男人意氣風發地在院子裡兜著圈子,那頂黃軍帽略歪著帽簷高高翹著扣在頭頂,軍裝不但風紀扣沒扣,連第一粒扣子都沒扣,腰間卻紮著一根武裝帶,腳上穿著一雙三接頭的黑皮鞋和那一身裝束怎麼看怎麼不協調,顯得不倫不類的。他看見小雅在打量他,那眼神珵亮頭昂的更高了,嘴角卻不禁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偷偷瞄過來的眼神有一絲貪饞。彷彿,等待羔羊送上門的狼。

    三三兩兩的人走進大院,獻媚的、討好的喊著叫著:「李主任好!」「吃了嗎?」「書記欸,俄有急事請示你咧。」小雅在那幾排房屋間亂躥著到處瞎逛,找到一個看著老實和善的人問了聲:「大叔,請問如果有上面的人下來會住哪兒?」

    那掂著暖瓶往各辦公室送的大叔看了小雅一眼,說:「丫頭,你想問招工的人來住哪兒吧?」

    「是。大叔您知道嗎?」

    「唉,丫頭。咱這鄉下就那麼不能呆嗎?丫頭,女人清白是一輩子的事兒啊。」大叔歎了口氣朝一間新糊了窗戶紙的辦公室指了指,搖搖頭走開了。

    小雅在他微微佝僂的背影裡羞紅了臉,那句「招工的人來了嗎?」卻怎麼也問不出口了。她朝那間糊著窗戶紙的辦公室張望了半天,腳步還是挪不過去。在來來往往的眾人面前,她邁不過羞恥心這道坎兒。

    就在她縮頭縮腦地猶豫時,嘎子騎著馬正朝公社狂奔。漫天輕飄的雪花稀稀落落的隨風捲著,打在臉上一樣的生疼。愛耍酷的嘎子穿得單薄,凍得嘴臉烏青的。他心裡焦急,卻也顧不得了。

    惶惑無助的小雅,在公社大院裡一眼看到嘎子時那份欣喜無以言表,她歡呼著迎上去,笑得花兒一樣:「嘎子!你心有靈犀啊?怎麼就知道我今天回來?你是專程來接我的吧?」

    嘎子摸著後腦勺傻笑著:「當然,接你回家時我的無上光榮的職責。」他一邊貧嘴,一邊琢磨著小雅:「你咋不在家多住幾天?難不成是回去搬救兵了?找到門路沒?」

    連珠炮似的問話讓小雅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笑嘻嘻地說:「下這麼大雪,你想讓咱倆凍死在半路上啊?快走吧,咱回隊再說。」

    嘎子說:「別急,我琢磨也得先喂餵馬,我不歇也得讓它歇會兒啊。不然咋馱得動咱倆?」

    小雅一撇嘴說:「知道你想訛我一頓飯,你先去拴馬,一會兒我請客。叫上你那油葫蘆。」

    黃昏路,雪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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