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那邊沒問題吧?」小雅擔心地問。
「大隊那邊我跟隊長私下說過幾次,等指標分下來再送些禮信估計就差不多了。我可是一直在隊長那裡說你好話咧。」
「謝謝潘哥,胡隊長這裡不知道他咋想?」
「他還能咋想,只要能給一個指標他也會推薦你的。二虎是他的指望,你幫他把兒子教好了,你就是他的恩人。」
「那大隊長關於公社那關咋辦?」
「他說會帶我們去找他一個連襟,在公社做事的。」
「那我明天就回一趟家。把該備的禮物備來。都要些什麼?」小雅和潘會計合計著要備的禮物,心裡卻在焦急地想著明天怎麼回家。
她不知道這時媽媽也在家裡焦急地等待她回家。那五個招工指標,是媽媽費盡心力從已經恢復工作的老戰友那兒搞來的,指標已經定向下達到了達阪城公社,大隊那裡沒問題,想來綵鳳的哥哥自會伸以援手,現在就差公社書記那一關了。那得要小雅回家和家裡商量對策,其實說白了是要送禮的。可是小雅自從春節回了一趟家後就再也渺無音訊,媽媽急得在家裡四處亂轉,綵鳳姐夫去了海南島育種,也指望不上。更麻煩的是現時不如往世,要想用車跑趟達阪城是不可能的。
都說母女的心是相通的,小雅這天夜裡在床上翻騰了半夜,只想一件事:明天一早就回家!無論如何要抓住這五個名額的機會!
這天夜裡,睡不著的知青散佈於公社的各個角落。馬玉蘭沒有回宿舍住,小雅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只是發現她最近經常往公社跑,只要小地主的馬車去公社、甚至只是去離公社還有約十公里的煤窯,她都會搭著馬車去。每次回來後的表情也很怪,羞澀?忐忑?不忿?羞憤?無奈?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總之每次回來後她都會躲躲閃閃避開小雅的探究的目光和好奇的探問。
小雅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可沒心情想馬玉蘭的去向。她只是想怎麼能最快的回到烏魯木齊的家中。關鍵是如何解決從村裡到公社這近三十公里的路程。這才是她最想從馬玉蘭那裡打聽到的。她也知道,在這個夜晚,也許就有連夜趕路去公社的男女知青奔波在路上。
第二天一大早,她從床上跳起來就以軍隊的速度完成了穿衣、疊被、洗漱、早飯一系列動作,然後直接殺到小地主家。小地主家大門沒開,屋裡窗簾都沒拉開,小院裡靜悄悄的。小雅繞著他家轉了個大半圈,一咬牙放棄了素來的矜持,很不淑女的光光光砸起了大門。
半天,小地主才趿拉著鞋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提著褲子探頭出來:「誰呀?!」
「我!莫小雅!」她跑到院牆邊和他隔著牆頭說:「你今天去公社嗎?或者煤窯?」
「不去。隊長沒派那邊的活兒。叫我今天幫著倒糞呢。咋咧?」
「我有急事今天要回家,哪兒能找到去公社的車啊?」小雅急得嗓音都有點發顫,小地主瞇著眼看了她半天說:「你去二隊看看,昨天馬老漢說今天要去公社拉電影隊的來放電影。」
小雅答應了一聲轉身就跑,邊跑就開始琢磨了,讓吳校長去幫著找那個馬老漢,自己一定搭的成便車。心裡想得美那笑容自然就掛到了臉上。她一溜小跑先到了學校,吳校長拿著把大掃帚在掃院子,幾個早來的孩子在和他搶掃帚。敞開的窗戶裡面,桌上的收音機開到最大音量播放著新聞,女播音員義正詞嚴地念:深入揭批四人幫······
小雅急匆匆地和他打招呼,又說了要找馬老漢搭車去公社的事兒。吳校長很冷靜地看了她一眼問:「是為了那五個名額嗎?」
「你怎麼知道?」小雅大吃一驚,這吳校長難不成能掐會算?
「你是昨天才知道的?」吳校長發出無聲的歎息。
「嗯。怎麼?」小雅驚訝地看著這個簡直是無所不知的人。
「這種事兒怎麼可能保得住秘密。」吳校長有點遺憾的接著說:「我還以為你很淡定,繼續堅持你考大學的夢想······」
遠處的收音機裡換了男播音員激揚有力的聲音:新農大的方向是面向農村培養社會主義新農民······
小雅苦笑著搖頭說:「我還有選擇嗎?高考哪有那麼容易?像我這樣的黑崽子考上大學一關,過政審是做夢。」
「唉······」吳校長還沒說啥,王老師在身後歎了一口氣道:「小雅,走吧。你還年輕,別在這裡耗了。」她拽了拽吳校長衣角說:「去幫她跟馬老漢說一聲,去公社把她捎上。」吳校長低頭答應著往外走,王老師又大聲喊道:「別忘了問清楚他啥時走!」
小雅感激地說:「謝謝您了,王老師。我要是走了班裡的學生咋辦?」
「你別管了。我們會安排好的。」王老師慈愛地看著小雅,忍不住脫口而出:「可是小雅,你要有思想準備。你就是去了也未必有用。多少人在爭這五個指標?」
「很多吧,」小雅心裡自然是惴惴不安的。
「你呀,太單純。多少人在不擇手段爭取這個機會?你還才知道有這事情,我覺得你的機會不大。」
「我要回家,回家想辦法。」小雅咬著嘴唇腳尖狠狠在地上劃著,她想媽媽,媽媽一定有辦法把自己從農村拔出去。
「也是。也許你家裡有辦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回去想想辦法吧。」王老師不知啥時候已經摟著了小雅的肩膀,她抬眼看著天上的悠悠白雲歎道:「我們是沒辦法,在這裡比回去強。你還有希望,要去爭取。啥事兒都是要爭的。別聽老吳那一套,人只有爭才能得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世道就是爭的人太多了,爭的太厲害了,所以這世界才這麼亂糟糟的。」吳校長不滿的話音在他們身後響起。王老師失聲笑了:「你呀,就是想當陶淵明。好了,你現在已經是陶淵明瞭。可是小雅不是,她當不了陶淵明。」
「唉,個人自有各人福,走吧。」他對小雅揮揮手說:「你回去準備一下,馬老漢說他中午才走,路過你們隊時叫你。我告訴他你住村頭油坊了。他認識你。」
「好咧!謝謝吳校長!」小雅樂得拍著巴掌跳了一下,忽然又問:「他認識我?他怎麼會認識我?我都不知道馬老漢是誰啊······」
「嗨,他就是那個馬六子的爺爺。」吳校長笑了。
小雅恍然大悟,那個小馬六子淘得不行,蔫壞蔫壞的,老不寫作業,那作業本卻老是少皮沒毛的,問他反而說是爺爺把他作業本子撕了卷莫合煙了。氣得小雅托人叫了他爸來,讓他挨了一頓放羊鞭子,結果小子一個多月都不理小雅。小雅一路往回走一路越想越好笑,這下總算可以知道他的作業本到底被誰撕了。
回到宿舍,看見馬玉蘭和衣朝裡躺著,肩膀還一抽一抽的。
小雅走過去探頭看了一眼,見她臉上似乎有淚痕。忙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兒。我走回來的,累了。」
「真沒事兒?房子涼,蓋著點兒再睡吧。」小雅說著幫馬玉蘭拉開被子蓋上。馬玉蘭朝她咧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就想把被子拉到頭上。
小雅只好笑道:「你不是在公社找到對象了吧?是公社高中的老師嗎?還是哪個隊的男生?吵架了?」
馬玉蘭把被子蒙住頭悶聲悶氣地說:「打死我也不在農村找對象。」她掀開被角用一個堅定的眼神為自己的話做註解:「我一定要回烏魯木齊!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小雅忍不住問:「你在公社聽到啥消息了嗎?我聽說最近好像有啥招工指標來了。」
「沒有。我啥也沒聽說。」馬玉蘭氣呼呼地一把將被子蒙在頭上,小雅奇怪她的反應為何如此之大,聳聳肩轉身收拾自己的東西去了。
小雅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天氣陰沉的可怕,暮雲接地狂風嘶吼,氣溫下降了不止20°,車到鹽湖,鉛灰色的天空飄起雪花,彷彿又回到了冬天。五月的雪,不知道預示著什麼?是希望,還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