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82章  冬天的童話
    山村裡的冬天時寂寞,也是寂靜的。除了呼嘯的山風,聽不到一點聲響。連那些牛馬羊都不吭氣了,村裡沒人走動,連狗都不叫了,小雅就覺得奇了怪了,大清早的連大公雞都不打鳴了。就算這山裡冬天亮得晚,你好歹也叫一嗓子讓人感覺點活泛氣兒啊!

    每天早晨去學校,那風一成不變的從左臉刮到右臉,帶著雪粒、沙礫,不管哪裡只要露出一點都會被刮得生疼。於是她的裝扮可謂嚇人——遠看是個棒槌,近看還是棒槌。裡面是棉衣棉褲不說了,外面還套著個藍色大棉猴。所謂的棉猴,是一種不分男女式、上下一般粗、帶帽子的棉大衣,套上棉猴,給頭上又纏一毛圍巾,只在眼睛那兒一條縫,再把棉猴的帽子往上一套,整個一個藍布棒槌。走在滿天風雪裡,神仙都看不出這是個二十歲的姑娘。

    眼看元旦了,小雅一想到要一個人過這冰鍋冷灶的新年心裡就空落落的,只想哭。

    十二月三十一日,是她二十歲的生日。一大早她破天荒地睡不著,天不亮就爬起來捅著了爐子坐在爐前發呆。眼看著那火紅的火苗子舔著壺底,呼呼的,一會兒那壺底由黑轉紅水嘩嘩的開了。她悵惘地站起來,在屋裡轉著看了一圈,啥啥也沒有,只好還是伸手在樑上掛的饃饃籃子裡摸出一個饃饃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掰著扔在碗裡,心裡一酸就想掉下淚來。從小到大,只要過生日,起碼有煮雞蛋吃吧?有糖吃吧?就算爸媽忘記了,自己總是記得給自己弄好吃的。可這個二十歲的整生日,在這個窮鄉僻壤連一點糖、一個雞蛋、一點好吃的都沒有!她抓了一點鹽撒在碗裡,用開水沖進去,那水在碗裡打著轉兒,泛起幾個泡沫兒轉瞬即逝,她拿著兩根筷子攪啊攪的,把一碗水泡饃攪得那叫一個難看,當然也談不上好吃。

    她端著碗站在窗前,隔著釘了塑料布的玻璃窗朝外看,黑乎乎的天,那塑料布被風吹得呼啦啦一鼓一鼓。她覺得那就像個雞蛋大頭那裡那層膜,這房子就像個雞蛋殼。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沒出殼的小雞,特脆弱、特孤單,不知道能不能頂過這個寂寞寒冷的冬天。

    不過,王曉雅是誰?堂堂大院子女軍隊的女兒!啥也不能嚇倒她!那點小憂鬱她一咬牙一跺腳就過去了。她對自己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淋漓的鮮血。這點事兒算什麼?不就是個生日嗎?我這輩子還有幾十個生日在後面等著呢!不就是一個人過年嗎?一個人更好!世界是我、我就是世界!」她一揚臉兒把煩惱啊寂寞的全甩到爪哇國去,低頭,喝完那碗除了鹹味饃味再沒別的味兒的糊糊囔囔的東西,對付了個肚兒圓,把自己裹嚴實了背起書包去學校了。

    站在教室門口她一看見那些孩子精神就來了,胡二虎正撅著屁股捅那大鐵皮爐子,啞巴小鳳在扒爐灰,綵鳳提著一桶碳往裡添,其它孩子鬧哄哄的連玩兒帶鬧的做著課前準備。她把書包往講台上一放,搓了搓手脫下棉猴圍巾疊好放一邊,上課鍾也就隨即噹噹噹的響了。

    孩子們還在亂哄哄地笑鬧著,她清脆地拍了拍巴掌,大聲說:「好了、好了!安靜!上課!」

    綵鳳很神氣地喊道:「起立!」

    「同學們好!」

    「老師好!」

    小雅眉開眼笑地說:「老師今天真的好。我今天過生日,二十歲啦!」她說著忍不住拍著手微微一跳原地轉了個圈兒,孩子們起哄道:「老師跳舞嘍~老師跳舞嘍!」

    農村孩子對生日好像不太敏感,只有綵鳳說:「老師生日快樂。」幾個女孩子在嘰嘰喳喳喊:「老師,教我們跳舞!」

    胡二虎本來用一種異樣熱切的眼神盯著小雅,被女孩子們的吵吵聲猛地驚醒,一臉不耐煩的把頭扭到一邊,當小雅的目光掃過他時,他的臉紅了。

    小雅笑道:「大家安靜!同學們,明天就是元旦了,大家想咋樣過新年啊?」

    孩子們興奮地你看我我看你,又都盯著小雅看,胡二虎甕聲甕氣道:「俄們聽你的。」

    「是我們。」小雅笑道:「大家要向娟娟學,努力學會說普通話。這樣以後你們進城讀書才不會被人笑話。」胡二虎摸著頭憨憨地笑了,臉紅得發紫。

    「老師,我們也演節目吧。」娟娟期待地說:「我可以表演詩朗誦。」小雅嘴上說:「好啊,大家再想想,還有啥好主意?」心裡卻在暗自苦笑:「詩朗誦?難道還是類似於『啊!祖國,我的母牛』?!」

    「老師!教我們跳舞!跳北京的金山上!」綵鳳和幾個女生還是惦記著跳舞,啞巴小鳳急得用手勢比劃著舞蹈動作,居然很美很美。

    「大合唱!向前向前向前!」艾克拜爾大喊大叫的直接唱起來,一幫男孩跟著吼起來。

    「好。那咱們下午排節目,明天演給全校同學看!好不好?」

    「好!」

    「那明天大家可都要穿自己最好最乾淨的衣服來,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行不行?」

    「行!」孩子們別提多高興了:老師讓穿新衣服上學演節目去!這是家長不能抗拒的要求!

    「好了。現在我們上課!」小雅把食指豎在嘴唇中間朝幸福得一塌糊塗、興奮得不知道姓啥的孩子們輕輕地「噓」了一聲。頓時,靜場。孩子們個個精神抖擻地挺直腰背端坐桌前,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小雅。

    放學了,小雅和幾個大孩子護著那幫小孩子,跌跌撞撞地頂著白毛風朝回走,一個牽著一個的手,那風直吹得要把人掀到天上去。小雅這算是懂得了啥叫「腰裡別個石頭,別讓風刮了去」的意思了,那幾個小點的孩子最後只好在地上爬著走!還是胡二虎有辦法,他解下腰帶把兩個最小的孩子拴一起,拖著走!小雅見狀也學著解下自己的長圍巾一頭綁住一個孩子的書包帶用手緊緊抓住中間帶著他們往前走。他們弓著腰像一串奇怪的蝦米趔趔趄趄在風中掙扎。狂風捲著沙粒雪珠敲打著每個人的臉,個個都成了紅臉關公。小雅很盼望有家長們來接孩子,但這在這裡是不可能的。這些孩子就如疾風中的勁草,需要自己努力長大。也只有這樣才磨礪出他們堅韌不拔的精神和強健的體魄,小雅拖著那倆小孩子,綵鳳和幾個大孩子又拉著她,在八九級的大風裡往回摸。

    那個昏天黑地的風筒裡,世界是混沌的,思想是混沌的,天與地沒有邊界,空氣全部變成了流動的棍棒,抽打著經過的一切。小雅只有一個想法或者說是本能:帶這些孩子回家。

    終於走到小河邊,河水冰凍成透明的冰河,被風刮的一點雪都不沾,就那麼亮晶晶的,彷彿躺在地上的一面鏡子,映照著混沌的世界。小雅他們還是手牽手的從小橋上走過,誰也沒注意到胡二虎牽著的那個孩子是閉著眼睛跟他走的,不知怎麼就踩空了。

    「啊!」的一聲尖叫,那個小傢伙就掛在了小橋邊上,把胡二虎也拉倒了。還好他機靈,趴在那裡雙手抓住了架橋的樹枝才沒被帶下去。小雅在大家的驚呼中叫小孩子們都趴在地下,她和綵鳳還有一個男生伸手拽住了胡二虎拴在小男生腰間的腰帶,胡二虎也翻身坐了起來,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那小傢伙拽了上來,大風裡一串笑罵聲:「狗日的狗蛋,你差點把老子也拽下去!」

    「狗蛋,要不是這條腰帶你就摔成壞蛋了!」

    「傻小子,走路睜著點眼睛,瞇縫著也行啊,這要摔壞了咋辦?」只有小雅後怕不已。

    一個個小小孩都送到家,胡二虎和綵鳳堅持要送小雅回宿舍。小雅笑了:「然後呢?我再送你們?」

    綵鳳說:「老師,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我們家吧。你一個人多淒惶啊?」

    胡二虎愣頭愣腦地說了句:「那就都到你們家,給小雅老師過生日。我回家去拿點東西。」說著就鑽進風裡不見了。小雅和綵鳳倆互相拽著扯著回到她家,潘大爺和三娃蹲在堂屋裡下方(一種類似於五子棋的遊戲),兩人一人一支煙抽得屋裡烏煙瘴氣,聚精會神的頭都沒抬。小雅和綵鳳一頭扎進廂房,潘大娘窩在炕上納鞋底,一看小雅進來,眉開眼笑的咋呼道:「哎呀,小雅好久末來咧。外面風嚎得鬼一樣的,你們咋回來的?來,炕上坐,炕上暖和。」

    「大娘,冷死我了,冷死我了。」小雅哆嗦著跳上炕,七手八腳的扒掉鞋子、脫掉大衣,那些應該保暖的物品裡現在全都充斥著徹骨寒氣,阻擋著屋裡熱乎乎氣息的進入她冰涼的身體。潘大娘趕緊跳下炕去顛顛兒的去堂屋沖了一杯紅糖水,又捧進來塞到她手裡:「天啊,看把娃兒冷成啥了!快,喝一口暖暖。城裡娃兒不禁凍哦,遭孽啊。」

    潘大娘沒想到小雅會冷成這樣,她窩在床上哆嗦著,雙手捧著滾燙的一杯紅糖水,上下牙碰的得得響。她自己也不懂為什麼進了暖烘烘的屋子怎麼會還是冷成這樣,從心裡往外冷,而且覺得房子在旋轉。她低頭顫顫巍巍的喝了一口糖水,一條細細的熱流一直流到胃裡,很舒服。她感激的看了潘大娘一眼,大娘關切地看著她說:「丫頭臉色咋瞅著不對呢?快喝些糖水,大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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