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覺得自己愛得堂堂正正。但她確實還分不清同情與愛的區別,她被王東昇家的清貧、王父的遭遇撼動,而王東昇在家裡的另一番表現讓她看到了他迷人的另一面。
說實話,除了哥哥和爸爸,小雅接觸過的男人不多。尤其是年齡接近的男孩兒,基本限於遙望和鄙視狀態。因為她覺得男孩們幾乎都比較缺鈣和晚熟,聽他們說話很沒意思,只知道傻玩兒或者發狠鬥勇。但王東昇似乎不同,他在學校表現得肆意無羈,不過暴力行為大約都在初中階段充分展示了,所以小雅看見的是人人都怕的無害動物,而且是個連搗蛋都古靈精怪得與別人不一般的有趣動物。
那次「家訪」之後,沒過幾天王東昇把那兩本詩集拿來借給小雅了。
他就那麼大大咧咧地站在她課桌前把用畫報紙新包得整整齊齊的書朝她面前一晃說:「嗨,你要的書。」說著腿一偏就坐在她課桌上了。她接過書一樂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他坐桌子,眼一橫說:「坐哪兒呢你?」
王東昇嘿嘿乾笑著乖乖下來說:「不好意思,習慣動作。」他指指書說:「快看看。」
小雅笑著翻書說:「啥書啊?包得這麼」話沒說完忽然抬頭驚訝地看著他:「你媽同意借給我了?」
「那當然。不然還不把我錘死?千叮嚀萬囑咐的叫別搞丟搞壞了,要不我費那麼大勁兒包這麼漂亮?」
小雅翻書的手都有點兒顫抖,她微紅著臉兒低頭說:「謝謝。」
「老子」高興地吹著口哨朝自己座位晃過去,不等坐在外面的同學起來給他讓路就雙手撐著桌椅從課桌上輕鬆利索的翻過去了,彷彿那隔在外面的課桌椅不過是運動場上的跨欄。
尹靜和韓璐在旁邊看得一臉嫉恨,自從進了這個班,「老子」還從沒正眼看過她倆。不僅如此,還把她倆從辛辛苦苦掙來的前十名裡擠出來了!要知道一中可是全市最好的中學,也是最看重成績的學校。而那年正好是鄧小平二次復出的時候,恢復高考的小道消息滿街亂傳,有點理想的中學生誰不想上大學啊!雖然還在文革末期,但這裡同學間在學習上的競爭已經初現端倪了。韓璐對尹靜使了個眼色,兩人就用一種鄙視的目光看著小雅,跟前後左右的同學們嘁嘁喳喳咬起耳朵來,坐在前排的小雅聽到後面一片微言碎語的響動,卻沒玉自己聯繫起來。其實,這會兒,從第三排往後的同學們已經都在戳著她的脊背唧唧咕咕噴出好多吐沫了。一上午過去,只有兩個當事人不知道別人在說什麼,全班同學都知道「老子」和小雅好上了!說得好聽的說:「哇!才女配俊男啊!」說得難聽的說:「小流氓找黑崽子,都不是好玩意兒!」
有人乘小雅上廁所偷看了那本包得花花綠綠的書,下午傳得就更邪乎了:「『老子』給莫小雅看黃書!裡面都是什麼情呀愛的!可下流了!還是外國黃書!」
沒過多久,藉著「老子」在學校裡的知名度,小雅的知名度也快速上升,當然不是啥好名聲了。
「老子」對這一切毫無所謂,反正我就是全校出名的壞小子,不在乎再扣我一頂泡妞兒的帽子。或許他似乎還對此更多了一分甜絲絲的竊喜?小雅傻乎乎的,只覺得大家看她的目光越來越一樣,好學生很鄙夷,一般學生很好奇,壞學生很黏糊。但她沒把這些一樣放在心裡,她覺得自己已經早就被磨練的百毒不侵了。
同學間對她的爭議也很多,林萍、張淑等女生認為她是個好學生,學習好、人也好。至於說到她和王東昇的關係,她倆也啞了。她們真的不知道在這事兒上怎麼幫她,畢竟早戀是可恥可鄙的。不過她們的努力還是有用的,小雅的智商和學習水平被無限放大了。
於是,不服氣的人也打上門來了。比如課間操時,她越來越經常被外班的同學攔住問問題。好在小雅是個熱心人,而且她喜歡和人討論問題,她發現自己在討論中很容易被別人激發出新的觀點和突然突破原來學習裡的難點。
這天,她被一個不認識的男生攔在籃球架下,那個男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道彎彎繞的數學題,其實小雅開始也不會那道題,硬是在和他的討論中她忽然就解開了那道題。那是一道極為繁複的計算題,按說他們還沒學到那個內容,但是就在討論中她忽然發現可以用一種簡單的方法——笨辦法來計算。就是找準邏輯關係,不斷的代入、求解,一步步推進,最後得到答案。當她用草棍在土地上一步步演算時,上課鈴響了,倆人都沒聽見,當她終於演算完畢才發現操場上一個人都沒有了,只有他倆蹲在籃球架下。那男生翻出答案來核對,欽佩地說:「厲害!八一中學的數學確實比我們厲害!聽說你在你們學校才排年級第二?」
「是啊,有時還是第三。第一是個男生。不過語文我比他強,語文我一直第一!數學我不行......」
「數學你不行?!」那男生做出要暈倒狀,小雅很淡定的說:「那有啥奇怪,男生的邏輯思維能力天生比女生強。這樣的題估計他比我做得快多了。我要是不和你討論估計做不出來。」那男生聽了這話心裡五味雜陳啊,吶吶半天不知道說啥好。小雅說:「還不快跑?上課了!」說著撒腿就朝教學樓裡跑了。
從此,她在學校的名聲第一次從正面提升,很多人看著她的眼神嫉妒和欽佩多了,鄙夷少了。原來,那男生是學校著名的學習尖子,居然沒把小雅難倒。
但是小雅對「老子」的救贖還神艱難的進行。王東昇同學的表現很不穩定!而且,他打心裡迷上了小雅......
他開始變得有點瘋狂。他要求和小雅在校外單獨約會,他要求去小雅家,他說:「我都帶你去我家見過我媽媽和弟弟了,你也要該帶我去你家看看。」他的甜言蜜語讓她迷惑,他的瘋狂讓她害怕,自從初中出了那樣的事兒,她根本不敢在媽媽面前提到任何一個男生,更不要說帶男生回家了。但有一天出了件蹊蹺事兒,自那以後她終於扭扭捏捏地同意讓王東昇同學偶爾在放學時送她回家了。
那是一天放學後的事兒。冬天黑的早,那天又輪到小雅一組做值日,打掃完衛生後在回家天就有點灰濛濛的了。走到半路她就覺得有個人一直跟著她,她觀察了一下,也不過是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兒,穿一身洗得還算乾淨的舊棉軍裝,直盯盯的盯著她看,似乎想說啥又說不出來的樣子。看著似乎有點兒面熟,但又絕無印象。要知道小雅一向以膽大著稱,所以她並沒怎麼害怕,只是心裡有點兒厭惡,加快了回家腳步。眼看著已經走到大院門口了,那男生忽然追上來攔在她面前說:「我有話跟你說。」
小雅大吃一驚,那年月這舉動不說大膽放肆也算是很唐突了。小雅厲聲說:「你誰呀?我不認識你!」
「我認識你,莫小雅。我想跟你說......」
「起開,我不想跟你說。我不認識你。」
「我和你是同學。我們一個學校的。」
「一個學校一千多人呢,我沒空都認識!讓開,再不讓開我喊哨兵了!」小雅左衝右突地總是被他擋住去路,心裡越發煩躁。這樣被他糾纏在大門口,下班出出入入的人都驚訝地看著,她生怕有認識的鄰居去跟媽媽說七說八的。她真的急眼了。
那男生還是木頭一樣一根筋地擋著,她一發狠推了他一把就往哨兵跟前跑,那男生追上來拉她,她大喊:「哨兵!他是流氓!」哨兵早就看他們在門口拉拉扯扯,但一直也不好判斷是什麼情況,這下一聽她喊叫,拉著槍栓就上來喝道:「站住!再不站住開槍了!」那男生嚇得臉都白了,傻站在當地。小雅朝哨兵點點頭說了聲:「謝謝」頭也不回的朝大門裡跑去。男生這才喊了一嗓子:「莫小雅!我會天天在這裡等你!」
小雅一聽「我的媽呀,還天天來等?這可要命了。」晚上躺被窩裡她還在想:「這怎麼辦啊?這要是狗皮膏藥粘上了還不麻煩死?萬一被大院那些紅孩子看見或者被哪個阿姨大嬸的看見告訴了媽媽那還不把媽媽氣死?」
小雅的媽媽癌症晚期沒死,但也沒好,又做了膽囊切除手術,現在頂多半條命吊著。醫生都給她判了幾次死刑了,每次都說她活不過三個月、活不過半年、拖不過一年,但她硬是用頑強的意志和命運頂著,她說:「我一定會看到那些壞人倒台,看到文革結束的。」但因為爸爸的事兒、因為自己遭受的不公正,也因為小雅上學的事兒和猴哥被迫下鄉,她心裡一直很抑鬱,導致得了嚴重的癲癇病,每次犯病都會全身抽搐到暈厥。小雅是不敢讓她再受任何刺激了。
小雅只好想辦法找人一起回家,但和她走得最遠的也就是機關後勤部的同學,後勤部大院離她家大院還有幾百米距離,她還是經常發現那個男生尾隨她們,後來那男生聰明了,就在大門附近等她,搞得她心裡發毛。後來她索性孤注一擲把這事兒告訴了王東昇,他一聽就爆了,馬上就要喊打喊殺的。小雅看他紅眼的樣子有點害怕,她最不願意張揚這事兒,更不願意鬧到什麼打群架之類的,她只希望悄悄平息了。
王東昇說:「你不願意鬧大,那我和他單挑!知道普希金咋死的嗎?就是為了愛人和情敵決鬥死的!我願意和他為你決鬥!」
小雅嗔道:「嘁,誰要你去決鬥?你以為還十八世紀啊?這裡也不是外國。真打出人命來你等著挨槍斃吧!」
王東昇嬉皮笑臉地說:「為你挨槍斃也值!」
小雅不屑地說:「拉倒吧,你以為你是貓?你有九條命啊?」她歪著頭盯著他看了半天,遲疑著說:「要不你每天送我吧。但是不許跟我一起走,就在後面遠遠跟著,如果看見他攔我,你再出來。他不攔我你也不許出來,我進大門你就回家。」
王東昇說:「這多沒意思啊,我就和你一起走,他一看見就明白了。保管不會再來纏你。」
「你願意就送,不願意拉倒。我還不信他能把我吃了!」小雅有點不高興了,心想這麼點事兒都不願意為我做,我白對你好了!她臉上不藏事兒,心裡咋想臉上就擺出啥樣兒。低著頭通通通的自管先小跑著走了。
王東昇一看她生氣了,笑著追上來說:「好好,我投降。你說咋樣就咋樣,我就遠遠跟著給你當保鏢。」小雅總算是回頭給了他一個笑臉,心想:真是屬核桃的,要砸著吃!
逕自在前面走了。王東昇果然老老實實在後面跟著。就這樣一直送她進了大門,路過那個站在樹下的男生,他看著那凍得鼻頭通紅的樣子,笑道:「小子,那是我同學,你還是老實回家歇著吧,要不小心老子揍你!」
那男生又堅持到學期結束看小雅依然堅決不理視他,而且天天後面跟著個吊爾郎當的保鏢,也終於死心。
王東昇為此很得小雅歡心,他得意地對小雅說:「看,我還不是完全沒用吧?雖然我有點像流氓,但是好人就怕流氓啊。我只要不對你流氓就行了唄。」說得小雅亦嗔亦喜的,兩人感情又進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