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57章 「老子」的救贖
    小雅與「老子」的故事幾乎是步了小玉的後塵,她卻完全不自知。

    小雅在無數鄙視和唾棄的目光中每天冒著被殺死無數次的危險,依然與「老子」眉目傳情。開始她覺得很好玩兒,當有一群女生們陷入拯救她的群毆時,她又覺得很刺激。她決心用自己對「老子」的改造給她們一個迎頭痛擊。

    於是,她視改造壞小子「老子」為己任,她要把他關入自己用愛編織的牢房,充當他的天使、他的上帝、他的典獄長。才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

    她的舉動讓「老子」大大吃驚了。他不明白自己有啥吸引這嬌蠻公主的地方,雖然他很想承認自己已經被她吸引了。

    「老子」-學名王東昇,但自從他進了一中大規模的打了若幹架以後,除了老師幾乎沒人叫他學名了,幾乎都乖乖按他的自稱叫他「老子」了。只有小雅叫他「喂!」「你!」「那誰!」

    小雅每天都會給他抽屜裡留個紙條,大多是「好好聽課,不許搗亂!」之類的。他看到了都會笑呵呵地寫張「遵命!」「知道了。」之類的條子扔過來。她放學時都會懷疑地問他:「你今天作業寫完了嗎?」得到他受寵若驚的回答說:「寫完了、寫完了。」她才會小腦袋瓜兒昂得高高的揚長而去。

    她管他管得當仁不讓,他被她管得心安理得。小雅對人表示好感的方式也很特別,就是借書給人看,對王東昇也一樣。自從她對王東昇負起管教責任後,她就開始很認真地叫他學名了。每隔幾天,她就會叫:「王東昇,上次的書看完了嗎?」在他遞還她一本書的同時又遞給他一本新的書,有時超過三行字的紙條就夾在這書中。同時交換的,還有會意的眼神和甜蜜的笑容。要是「老子」想找她了,就會拿著隨便一本什麼作業本溜躂到她面前說:「莫小雅,這題你會做嗎?」在男女生幾乎不說話的年代,她倆這種奇怪的狀態成了班中一景。

    就在莫小雅同學對王東昇同學進行大力改造的同時,老師和同學們發現「老子」身上確實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課堂上安靜多了,每當他那邊發出一點點的聲音,小雅的耳朵就像裝了雷達一樣腦袋必定在兩秒之內轉過去,凌厲的眼風也隨之殺到,王東昇同學就會立即羞愧地低下頭保持安靜。與此隨之而來的是他學習成績突飛猛進,很快也能混入前十名了。

    按說,這也是好事兒。他們之間並沒做過什麼越軌的事兒,連手都沒牽過,更別說其它的了。他們似乎把所有的話都用眼睛說了,誰叫他倆都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呢?其實他們的狀態應該屬於那種柏拉圖式的戀情,彼此有益無害於大家。

    可是班裡別的同學不這樣看。最較勁兒的有倆,一個叫韓璐,名字就冷冰冰的。圓圓白白的臉看著應該是笑瞇瞇的卻透著一股陰冷,心眼兒那叫一個多!全是壞的!一個叫尹靜,曾經被男生狠狠地嗤笑過的名字。一張臉黑到慘不忍睹還長滿青春痘,三寸丁的個頭被白生生同學起了個外號叫「哈薩墩子」。

    她倆的座位就正好在小雅與「老子」之間,所以她們截獲的「秋天的菠菜」最多,又因為她們非常努力還是被小雅和「老子」很輕鬆的從前十名裡擠出來,而他們是很愛惜好學生這個名譽的。至於其它原因,善良純潔的小雅實在想不出來了。

    總而言之,她倆開始挑起了全班同學對小雅的孤立。小雅在八一中學的「襪底子」就這樣被她倆挖出來了。而那些是小雅和陳老師極力隱瞞住的。

    於是小雅不但在班裡受到關注,甚至在校園裡也受到萬眾矚目。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是發現老有人在背後議論自己。很多原來已經和自己玩兒的不錯的女同學開始疏遠自己,甚至回家通路的人也漸漸不見了。她要早走別人就要晚走,她要等別人,一轉眼她們都不見了。幾次下來傻子也知道是咋回事兒了。但這又給王東昇同學提供了接近她的機會,他會假裝順路陪她走一截兒,當然是在校外等著她,走到她家大院門口再折返。在路上,倆人東拉西扯說些不沾邊的閒話。一來二去,王東昇同學就開始邀請她去他家玩兒,在拒絕他N次以後,第N+1次她終於同意了。倆人約好在週六放學小雅去他家玩兒,借口是去取借他的書。

    那是一個冬天。離小雅家大院並不太遠的一條陋巷,巷外是一片破敗低矮的土坯房,巷裡也是。目光所及只有兩這顏色:土黃色的牆和灰黑色的地面與苫蓋屋頂的油毛氈。小雅走進小巷,那房子愈發低矮、破敗,每家門口一個碳棚子,裝滿煤炭和柴禾。把狹窄的道路擠得耿介狹窄,只能一個人走過。她跟在他身後驚奇地看著這一切。

    她見過貧窮,陳老師家就家徒四壁。她去過農家小院,王瑩家的房子也比這裡強很多。這是一種純粹的城市無產者的居處,所有可以利用的廢舊物品都被這裡的人家充分利用了。年久失修的屋頂上有碎磚頭壓著的油毛氈、破紙箱、舊帆布。搭建碳棚子的材料更是五花八門,支撐桿有廢舊鋼管、舊椽子破窗框門框,而「老子」家的,就利用了門口兩棵孱弱不堪的小樹。北風把破塑料布吹得在碳棚子邊沿嘩啦啦唱著,王東昇有點自豪地說:「這碳棚子是我們三兄弟自己搭的。」

    小雅笑道:「你們手藝不咋地,我和我哥修的雞窩比你這碳棚子強多了。」

    「吹牛。你們還會幹這活兒?」

    「當然會啦。我們也是人,也想吃雞蛋啊。」

    說話間她已經被他讓進了家門。一進門的左手是兩張上下鋪,靠門口的那張床的下鋪掛著簾子,上面那張床上摞著兩隻帆布箱、幾隻紙箱和一排排書,上面苫著報紙。靠裡面的床上亂七八糟的堆著被子,兩個小男孩坐在被窩裡看書。她才發覺這家裡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右手一道火牆把房子隔成了裡外間,一個大鐵皮壺坐在微溫的爐子上。

    「叫你們把爐子早早捅開燒開水的,怎麼沒捅?」王東昇訓斥著兩個弟弟。

    一個弟弟不滿地說:「媽說過的,零下十度之前,每天六點半之後才可以捅開爐子燒大火。要不咱家煤就不夠燒的了。」

    小雅笑著刮了一下那小子的鼻子說:「行啊,還挺聽話的。給你獎勵一塊糖。」說著從兜裡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放在他手裡。

    「姐,這不是一塊糖了。」

    「小傢伙真乖,吃吧。你不是還有兄弟嗎?」

    「嘻嘻,姐姐的糖是給哥哥吃的。我們是蹭的。」上鋪的小傢伙趴下身子從下鋪弟弟手裡拿了塊糖說。

    「糖還堵不住你的嘴,看老子揍你!」兩弟弟哈哈笑著把掛在床前的布簾放了下來,下鋪的弟弟跳下床把手裡剩下的糖放到了屋中間的八仙桌上,嘻嘻笑著又跑回床裡。

    兩個小東西如此做作,反而搞得本來落落大方的小雅不好意思了。她假裝看著八仙桌上方的鏡框臉紅了。

    王東昇站在她身旁指著鏡框裡的全家福沒話找話地說:「這是我爸和我媽,」小雅仔細看著照片上那個帶著大眼鏡的清雋男人和一個同樣戴眼鏡的相貌清秀的女人,兩個人都很年輕、一人抱著個小男孩很幸福地微笑著,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站在兩人之間依在爸爸腿上,似乎因為覺得自己是大孩子了一臉嚴肅認真的板著臉。

    王東昇有點陰鬱地說:「這是我五歲時的照片。後來,我爸爸就死了。我們再也沒照過全家福。」

    「他,是病死的嗎?」

    「他被送去勞改了,人家說他逃跑,被打死的。」

    「勞改?為什麼?!」小雅的嘴張大了,她已經有個黑崽子的身份了,沒想到「老子」居然是比她更紮實的貨真價實的黑崽子,難道真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

    王東昇看到她那表情面色更陰鬱了,憤憤地說:「我爸爸是個工程師,只不過是給領導提意見就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車間勞動。他不服氣就告狀,越告越倒霉,連工資都被扣了,他就打了廠長,就被罪加一等送去勞改了。他想我們,過春節想回來看我們就逃......」他的聲音哽咽了。

    小雅沉默半晌,說:「這是個瘋狂的世界。別說了。只要你們都好好的你爸爸就放心了。」

    這是一個破敗的家,不足二十平米的一間房,看得出女主人盡一切努力維持著不讓家裡太寒酸。陳舊的八仙桌擦得很乾淨,一個印著大紅雙喜牡丹花的搪瓷茶盤裡擺著五隻白玻璃杯,還有一隻竹殼子暖瓶。旁邊摞著的舊木箱上苫著洗得稀薄的繡著十字繡的白布,上面擺著一尊毛主席的半身白瓷像,旁邊放著一摞《毛選》。靠著火牆一張大床鋪得平平整整乾乾淨淨的藍白格子布床單,淡藍色碎花布被面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兩隻枕頭並排放在床上,枕巾是喜鵲登梅的圖案。所有東西都顯然很舊了,但都洗得很乾淨。彷彿這裡還是曾經的新房。

    這是一個貧困且維持著尊嚴的家。王東昇已經從父親的回憶裡走出來了。他笑著說:「莫小雅同學請坐。怎麼樣?我們家還不錯吧?」

    小雅說:「你媽一定很能幹。」

    「那當然。另外還有能幹的我啊。」

    「還有能幹的我們!」兩個小腦袋伸出簾子,見小雅看他們都呲牙笑,王東昇一揮手兩個頭唰地縮進帳子裡去了。

    「哎哎,王東昇同學,在家裡也要文鬥不要武鬥啊。」

    小雅對他家最感興趣的是外間上鋪的那堆書,她說:「我能不能上去看看那些書?」

    「可以啊,不過你爬得上去嗎?還是算了吧?」

    「我能爬上去就可以看?是不是?」

    王東昇很優雅地做了個誇張的請手勢,後來小雅才知道那是法國式的。小雅猴子式地爬了上去,她在那堆書裡翻了半天,大多數都是英文和俄文書,從插圖裡可以看出是工程機械類的,小雅翻了半天,泛出兩本用畫報紙精心包著的書。她舉起來問:「王東昇,這好像是兩本書,我可以打開看看嘛?」

    他一聳肩說:「請便。」小雅奇怪,這個吊爾郎當的傢伙一回家怎麼變了一副樣子。她小心地解開陳舊的紅絲帶、一層層打開畫報紙,兩本依然有八九成新的書露出來,還好都是中文的,原來一本是普希金詩集,一本是萊蒙托夫的。小雅翻了兩頁就漸漸沉浸其中了。天越來越暗了,小雅抱著書爬下來問:「能把這兩本書借給我嗎?」

    王東昇面有難色說:「這兩本書我說了不算,我得問問我媽媽。」小雅心知這肯定是對王母有特殊意義的書,否則不會如此愛惜。她點點頭說:「好,你幫我問問你媽,如果可以就借我看幾天。我絕對不會弄髒弄壞。」

    說話間王母回來了,小雅不好意思地打了個招呼匆匆走了。她甚至沒敢抬頭看他媽媽,只是感覺她和自己差不多高,不但沒看清啥長相,就連她頭髮長短都沒看出來。

    回家的路上,小雅眼前晃悠的全是那家裡的貧困,她決心幫助「老子」,要把這家人從貧困中拉出來。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能改變別人的命運,就連她自己的命運現在還在別人手裡攥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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