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給他們留任何休息時間就攆他們下地幹活了。農場幹部說得好:「你們是來幫我們幹活的,現在最急的活兒就是割麥子,這麥子一天不收回來就不算豐收!」
權作宿舍的庫房門口在他們吃憶苦飯時已經放了一大堆鐮刀,他們吃飯回來已經有兩人在那裡等他們,每人領一把鐮刀再進門。小雅沒割過麥子,嚴格地說,沒見過長熟的麥子,自然也不知道啥樣的鐮刀好用。但她好歹見過鐮刀,在王瑩家見的。那種小小窄窄很輕巧的,而且一定要磨得亮閃閃很鋒利的樣子才是好鐮刀。於是她笑嘻嘻地對那發鐮刀的大叔說:「大叔,幫我挑把輕巧好用的鐮刀吧,謝謝您了。」這農民大叔可能幾十年也沒被人稱過「您」,更何況還是個城裡來的女學生,他憨憨地看著小雅笑道:「好咧,丫頭。這把好使點兒。」他在鐮刀堆裡翻了翻,挑了一把小鐮刀遞給小雅,指指掛著鐵輪轂的大樹加了句:「那邊有磨刀石,你一會兒再磨磨就中。」小雅點點頭笑著說:「謝謝大樹了。能幫我朋友再挑一把嗎?你看她這麼小個子,那麼大把鐮刀咋用啊?」她指指那邊正在對著巨大鐮刀發傻的林萍。
那大叔抬頭朝那邊望了一眼說:「哈哈,這丫頭也不啃聲,我都沒抬頭。吶,拿這把給她,叫她把那把送回來就中。」小雅笑著接過大叔遞來的小鐮刀道謝跑了。
後面的同學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圍著大叔左一個「大叔好」右一個「好大叔」地央求著挑鐮刀。
小雅喊了林萍跑到大樹下,看著支在那裡的兩塊磨刀石,小雅在家磨過菜刀,不過是在粗瓷碗的底子上光光兩下而已,壓根沒用過正宗的磨刀石。她想了想拿著鐮刀在石頭上比劃著,總覺得不對勁兒。這次是林萍比她聰明了,她叫來了燒飯的大嬸。大嬸笑呵呵地給磨刀石上灑了點水,接過林萍手裡的鐮刀嘩嘩嘩地磨起來。小雅仔細看著她怎麼磨,在旁邊那塊磨刀石上比劃著磨,也學得有模有樣的。
大嬸邊磨邊說:「鐮刀越快越省力,還越不容易割著自己。見天地用完就要磨,不磨不中。」只見嘩嘩十幾下那烏濛濛灰頭土臉的鐮刀就變得亮閃閃鋒利嚇人了。
林萍接過鐮刀小心地捏著刀把問:「阿姨,這鐮刀怎麼用?會不會割著手?」大嬸接過鐮刀走到樹旁的草叢邊說:「你過來,我學給你看。刀要這樣握,」她抓著林萍的手教她握好,又拿過小雅的鐮刀給她們做示範:「要這樣,一手抓住麥子,一手割,齊根兒割。一邊割一邊往前走,左腳把割下來的麥子往前踢,差不多你踢不動了也夠一捆了。這手拿著鐮刀從左往右拉,不要直對著自己懷里拉,那會拉到自己腿。看到了麼?」
熱心的大嬸教著林萍和小雅,後面已經圍了一群同學,有的人還跟著比比劃劃。大嬸直起腰來看一眼大家說:「割麥子是個苦活兒,也是個高興活兒。看俺們忙了多半年,就指望好收成。同學們好好割,別割丟了、扔了,那都是俺們的汗水辛苦。割慢點都木啥,別糟蹋了。中不?」大家一片聲喊:「中∼」
小雅和林萍道謝退出來,同學們還在那裡鬧嚷嚷地請教著。她倆回到宿舍往鋪上一趟,硬邦邦的床鋪被她們坐得咕咚咚響。小雅把鐮刀塞到靠牆跟那邊的褥子底下,說:「把你的也藏好了,別一會兒被別人拿走了。」林萍偷笑著把自己的鐮刀也藏好,小雅又把水壺從被子裡掏出來一人倒了半缸子水說:「沒吃飽,先喝足再說。」
林萍在她那堆東西裡掏啊掏的,變戲法一樣就掏出來兩大塊白糖餅乾!每塊都有茶杯口那麼大,厚厚的,上面撒了一層白砂糖!她遞給小雅一塊自己一塊,倆人咬得卡嚓嚓的,香啊!甜啊!真是美死了。等同學們進來,她倆已經餅足水飽,躺得展展的在鋪上了。
七月的白天很熱,所以中午是有午休的。但是這天中午又是憶苦飯又是領鐮刀的折騰時間太久,加上剛到大家都很新奇很興奮,所以午覺都沒睡著,就算最先躺倒的小雅和林萍也就迷糊了一下就聽到集合哨子尖利的噪音。
她們一蹦子跳起來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想起忘記了鐮刀草帽又跑回來,嘻嘻哈哈地和她們一樣亂跑的不是少數,只有張淑,那真是個女超人,第一個結束整齊地站在門口老師豎著的隊旗邊,陳老師滿意地把隊旗就交給她了。她頭戴金黃色的大草帽,一根帶子繫在下巴上,衣袖挽在這胳膊肘上,腰裡紮著根細帆布皮帶,手持紅旗,那叫一個颯爽英姿。
小雅不得不佩服她啊。再低頭看看自己,雖然倒也都是整齊利落的,但就是沒人家那精神利索勁兒!林萍就更好玩兒了,一頂草帽扣在頭上,大半個臉都找不見了,活像撿蘑菇的小姑娘。
說話間一陣稍息立正向右看齊,向左轉,齊步走,大家就邁著整齊的步伐向著一望無際的麥田開拔了。
不到新疆真是不知道麥田之大!小雅他們走出場部一轉彎就看見一望無際金燦燦的麥浪一直湧到天邊,遠處的麥田里早有人割到一半了,只見齊腰深的麥地裡一個個忽隱忽現的草帽在陽光下泛著光。
小雅他們到地頭一看,乖乖,那一塊地真夠大的。一塊條田據說就是八十畝,一攏地八百米,一人兩攏,你就開割吧。帶他們來的農場幹部簡單給他們講了要領,無非還是大嬸講的那些,還沒大嬸講得清楚。那人最後用一句話結束:「這塊地就是你們今天的任務。一人兩攏,開始!」說著自己首先跳進麥田,低下頭就嘩嘩開割。小雅仔細看了看,他包了四攏。
沒啥說的,干吧!大家紛紛跳下麥田,張淑緊挨著農場幹部,貓下腰跟著開鐮。一看就是比較熟練的,以前一定割過麥子。果不其然,林萍告訴小雅,張淑家是六道灣公社的。這讓小雅想起了王瑩,她家是七道灣公社的,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喀什什麼地方、過得怎樣、是不是也在揮汗如雨搶收麥子?
小雅和林萍挨著,看看也沒啥可挑揀的,低頭走下麥田,開始小心地俺大嬸叫的要領開割。一下一下的,開始比大多數人都慢,漸漸熟練了,居然慢慢趕上了很多人。她們相對一笑很得意。沒得意多久,她們忽然發現腰很酸啊,一直弓著腰,躬得腰好像都要斷了。她們越來越頻繁地直起腰來一手叉腰大喘氣,滿臉的汗珠子順著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往下流,脖子裡都濕漉漉的,她們學著張淑的樣子摘下草帽忽搧忽搧地搧著,才覺得涼快了一點。朝前看,看不到地頭,只有遠處一排楊樹綠油油的,彷彿在叫她們:「快來快來,我這兒涼快兒。」她們知道那才是終點,天啊,好遠。彎下腰繼續割,輕巧鋒利的小鐮刀可救了她倆了,旁邊已經有同學哎呦媽呀地坐在地下起不來了,挨著小雅的「老子」罵罵咧咧地把鐮刀扔到了地上,喊叫著說手打泡了。
陳老師跑過來看了看,拿根針上面穿著線,「老子」嚇得直往後躲,說:「幹嘛幹嘛?我的手可不是鞋底子。」逗得小雅和林萍哧哧直笑。
陳老師笑罵道:「這麼大個子害不害臊?把手拿過來!」
他哭喪著臉萬般無奈地把手伸出去,說:「陳老師,你輕點啊。」
「把臉轉過去,看美女可以止疼。」陳老師的話把小雅笑得差點把鐮刀扔了。她眼睛瞄過去正好看見「老子」看過來,臉一紅趕緊扭過頭去使勁兒往前割,林萍直喊:「小雅,等等我。」
「你慢慢割,我割一截回來接你。」小雅到底是身體好力氣足,她定下心來卯足勁兒往前割著速度倒也不慢。她按照大嬸的訣竅,一手攏住麥子,一手鐮刀從左前方朝右後方一拉,然後鬆手再攏一把繼續割,左腳往前走時順腳就把割到的麥子往前踢,一下一下的,很快就把林萍甩在十幾米開外了。汗水流到眼睛裡,和著麥芒灰塵,刺眼的疼,她直起腰來瞇縫著眼讓淚水把灰塵流出來,也懶得掏出手絹擦汗了,接受就用衣服袖子在臉上大面積的擦過去,小風吹過帶來一陣清涼。眼前是望不到邊的成熟的麥子頂著鼓囔囔的麥穗兒隨風起伏,回頭望著那一溜自己割過的地界,像一條麥田里的壕溝,一個個麥個子躺在地上,像金色的胖娃娃。哇!真爽!她有一點點體會到豐收的快樂了。
遠處林萍也直起腰來一手捶腰朝她笑著,她轉身站在林萍的地壟裡彎下腰嘩嘩地割回去,林萍也彎腰迎來,當她們碰頭時「老子」也追上來了,說:「看不出來啊,兩個小女生也這麼厲害。」
「沒辦法啊,旁邊你的男生不攢勁啊,只好自力更生了。要不天黑都完不成任務。」小雅伶牙俐齒地回了一句,旁邊聽到的同學都哈哈大笑起來。
超級白的白生生看著遠處的張淑讚歎道:「早知道我就挨著張淑了,看看她,比人家老農也不差多少了。」確實啊,那張淑和那農場幹部的距離也就兩三米的樣子,比其他同學那可是超前太多了。
「老子」說:「那你明天就挨著她去,她至少幫你割一半兒。」
「我才不幹呢,也就割麥子這麼幾天的事兒,要是她以後天天賴著我咋辦?」
小雅和林萍懶得聽他們閒聊,林萍說:「咱們快割吧。」小雅一點頭,兩人就貓腰幹活了。
啥活兒都怕幹得久,她們漸漸就覺得那腰都不是自己的了,林萍索性跪在地下割可是沒割幾米膝蓋又受不了了,她坐在麥捆兒上只想哭。小雅說:「我們兩合作,我只管割,你只管捆。這樣我們都不浪費時間了。」
林萍心裡知道小雅是想幫她,可是自己實在是割不動了,於是感激地點點頭,走回去開始捆麥子。
捆麥子是技術活兒,倒不太累。林萍把割倒的麥子一捆捆仔細捆好。
這時小雅只想一個問題:「咱們不是有聯合收割機廠嗎?咱們這麼大的農場連台收割機都沒有啊?!」想完她又明白了:「都抓革命去了,沒人促生產,當然也就沒有收割機了。如果人不吃飯能活的話,估計農民也不幹活了。」
她抬頭看看太陽,低頭看看麥子,發出一聲感歎:「麥子啊麥子!你啥時能自動變成饅頭就好了!春天我種下一個饅頭,秋天麥穗上結滿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