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著幹著,不光是累,更要命的是肚子開始提抗議。中午吃那憶苦飯,小雅實在吃不下,偷偷倒了半碗。雖然又吃了一塊林萍的餅乾,但也扛不住這體力活兒。這會兒只覺得那肚子一會兒咕嚕嚕一下、一會兒咕嚕嚕一下,彷彿在提醒她「該開飯了!」後來,胃同志索性用疼痛來提醒她。可是,她有啥辦法啊?雖然滿地都是金燦燦的麥子,但那畢竟離饅頭還有好多道工序呢,總不能生啃麥粒兒啊。現在小雅算知道張淑為啥要雄赳赳氣昂昂地加那一勺憶苦飯了!她抬頭看看遠處的張淑,只見她活像個機器人一樣繼續幹勁十足!
唉,一聲歎息滿地都沒饅頭啊.......
她嘟嘟囔囔念叨著:「春天我種下一個饅頭,夏天我收穫一地饅頭。」那模樣活像個巫婆。
又累又餓的小雅又發明了一種更有效省力的割法,因為麥子種的很密實,她索性用左腳去勾住麥子,兩隻手握著鐮刀把兒割,速度又快了不少。她割幾米就回頭割林萍的,讓兩人的地壟進度差不多。
她眼看著那一排楊樹越來越近了,天上的太陽也挪到了西邊,累得半死的她對林萍說:「我現在知道為啥王瑩不願意當回鄉知青了。這活兒真他媽不是人幹的啊!」
「王瑩是誰?」林萍奇怪道。於是小雅開始一五一十地跟她談起了王瑩,王瑩的媽媽。說說笑笑,幹活似乎也輕鬆一點了,其實用小雅的話說叫「死驢不怕狼啃」,反正得幹完,哭著也是乾笑著也是干,那還是笑比哭好。
太陽,一點點像樹梢壓去,藍藍的天邊,在被綠樹染得藍的發綠的天際,雲層升起,先是被西沉的太陽鑲上了一道金邊,然後就像被太陽煮滾了似的翻騰起來,升騰成一團團火紅夾著青紫的火燒雲,整個麥田都被披上了紅妝,變成金紅色,而綠色的白楊樹更加綠得明艷,白得耀眼,地裡幹活的人們星星點點,也被染成了金色,小雅和林萍看癡了。小雅喃喃道:「我現在領會到啥叫『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了。太壯觀了。」
「哈,果然是雅人雅興,累的腰都直不起來了還會念詩看景。」小雅扭頭一看,「老子」滿頭大汗懶洋洋地依在麥捆子上,她嗤之以鼻道:「快幹活兒!還指望你這麼大個子能幫我們呢,搞半天也是個銀樣鑞槍頭。」
「啥?啥槍頭?」
「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林萍笑嘻嘻地解釋給他。
「哼,我只不過鐮刀不好用,也沒加油罷了。你看我加把勁一會兒就割回來迎你們!」
「謝了,你別比我們還慢就好。你還是自己找個麥捆子撞死算了。」小雅鄙夷地說完扭頭對林萍說:「幹活!我們今天要贏死他!」
說著從兜裡掏出手絹往手掌上一纏,彎腰揮起鐮刀朝前割。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要累斷氣的時候,前面有個人影唰唰迎過來,她抬頭一看,是「老子」從對面幫她割過來了。她一屁股坐地下喘完氣說:「呦呵,真的比我割得快啊?」扭臉一看,原來他把自己的地撂下不割來幫自己的,再回頭看看身後,林萍已經累得趴在麥捆子上了。
她也硬氣不起來了,只好笑著說:「謝了哈。不過你自己的地咋辦?」
「不管它了,了不起吃完晚飯我再來割唄,就是不割了誰還能把我怎麼樣啊。」他很灑脫的說。
小雅才反應過來說:「是呀,我們就是割不完還能把我們怎麼樣?還會不讓我們吃飯嗎?那麼多同學都割不完了。」三個人放眼望去,麥田里到處是東倒西歪的同學,躺著的坐著的趴著的,啥樣都有,那麥田被他們割得就像「瘌痢頭」,長一壟短一壟的。農場幹部和少數幾個已經割完的同學再幫其他人,連張淑都一看累得坐那兒了。眼看著這些半大孩子實在幹不完了,那幹部也只好招呼大家:「算了算了,收工吧。」大家互相攙扶著從麥田里爬出來,隊也排不成行了,就那麼瀝瀝拉拉一堆一夥的往回走,那桿隊旗插在田邊也沒人理了,班長說:「反正明天還得在這兒干,就插這兒吧。」
一進場部院子,就聞到一股大饅頭的香味兒,小雅和同學們一下就精神來了,狂奔回宿舍,把鐮刀藏好,也顧不上別的,也不知道誰的盆裡有半盆水,伸進去就洗把手端著飯缸子就往食堂跑,活像餓死鬼投胎的。這頓飯吃得真香啊,四兩的大饅頭比碗還大,小雅硬是吃了一個半!還不算一缸子白菜湯!
吃飽喝足小雅又拿著她那大號的軍用水壺找大嬸灌了一壺開水,大嬸看一眼小雅滿手的血泡說:「妞兒啊,你拿盆來,我把蒸饃饃的熱水給你一盆,好好泡泡腳解乏的,晚上好睡。第一天幹活,累得不行。」小雅悄悄叫上林萍拿著盆來到伙房,大嬸給她們一人打了多半盆水,指著裡面那個掛著門簾的小庫房說:「你倆就在那裡面洗,把門關好,我在外面給你們看著。好好泡泡腳。」
小雅和林萍那個感激啊,端著盆就鑽進了小房裡,那裡有張鋪,看來大嬸平時就住在裡面。她倆把門插上,在裡面泡著腳,真解乏啊。等水溫乎了,又用那水把身上也擦洗了。渾身都舒坦的走出來,把髒水潑了,對大嬸說不完的謝謝。大嬸說:「謝啥,你們還不是幫我們幹活哩。」又對小雅說:「妞兒,你把手給我,我幫你把血泡挑了,不然你每天鐮刀都沒法拿了。幹活兒,要悠著來,不能幹猛了,會傷著。那恁媽要心疼哩。」小雅看著她那慈祥的臉真的想哭了,她把手伸給她說:「阿姨,謝謝您,明天我們會更賣力的。」
「傻妞兒啊,就是我們自己的孩子也不這樣拚命呢,干多少是多少,不要累壞了。」她邊說邊穿了一根白棉線在一根小針上,又沾了點油,從血泡上穿過,把血水擠壓出來說:「這樣睡一晚就好了,明天就不疼了。」
小雅簡直打心眼裡想叫一聲媽,但還是叫聲阿姨,就和林萍走了。
那一晚的黑睡啊,連個夢都沒做就被哨子吹醒了。
從此,小雅懂了兩條真理:
啥叫好吃?飢餓!
啥叫瞌睡?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