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37章 開學了!
    小雅和猴哥回家沒幾天,就通知大院的孩子統統去學校報到。

    原來,在小雅他們去上海之後,大院的孩子們實在鬧得不像話了,一個孩子甚至跑回學校去打死了人!雖然是在那人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後他一石板砸死的,但還是他打死的。

    據說首長因此大發雷霆,命令專門在大院裡成立了一個學習班,專門派了兩個參謀把這些孩子統統圈起來學習。除了學毛主席語錄,就是弄了些小人書把他們圈在屋裡哄著不許出去惹禍。可這些小祖宗有幾個圈得住?小參謀換了一個又一個,帶他們軍訓、打球,什麼辦法都想遍了,據說還逼著他們餵了幾天豬。就在實在沒轍兒了時,學校通知說復課,把那小參謀們沒樂死,立馬貼一張告示,叫大家統統把孩子送學校去。

    小雅和猴哥自然沒啥說的,雖然因為老爸的事情心裡有點打鼓,但幾年不上學了,去看看也好。

    報到那天小雅起了個大早,煮了真正的稀飯,猴哥在食堂打了饅頭和鹹菜,一家人熱乎乎吃飽,小雅還在洗碗,外面板油肚已經把猴哥叫走了。

    那天的天真藍。小雅很多年後都記得那個早晨湛藍的天,沒有一絲雲,沒有一絲風,甚至沒有一隻鳥飛過。小雅背了個空書包去了一牆之隔卻已經久違的學校。牆上的校門早已砌死,她從大院後門老老實實繞出去,從一個單位的大門進去又穿過人家院子從後牆小門進入學校。

    第一眼望去,她驚呆了。這還是我們的學校嗎?!這真的是個問題!寬闊的操場自然沒變,邊的是操場邊上那幾棟教學樓。那曾經是小雅上學那年才建起來的新樓,現在卻是百孔千瘡、殘破的玻璃和樓門破敗得如同被日本鬼子掃蕩之後的慘狀。

    那棟曾經做過被打敗一派據點的中學部教學樓,一樓的門窗都曾用木板、磚頭鐵絲網之類的做過工事改造,後來又被進攻一方摧毀。從破毀的狀況看,當時的戰況相當慘烈。小雅想起了曾經聽到的那最後的廣播,《抬頭仰望北斗星》的歌曲聲中,喊打喊殺聲中,那女廣播員悲壯的告別:「同志們,永別了!」

    如同戲劇一樣的場景浮現在眼前,那麼虛幻卻又如此真實,像一出荒誕的喜劇卻讓人忍不住要潸然淚下。自殺的劉阿姨曾是學校的校醫,鄰家男孩也是在這裡打死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隱形的阿修羅彷彿在湛藍的天空上嚎叫,那藍色彷彿凍住了般的冷酷,似乎要變成冰塊壓下來。

    小雅覺得空氣在結冰,她要窒息。她不禁想問:「這裡還是我們那所全疆最好的學校嗎?」

    可是,周圍三三兩兩、大大小小的學生們視若無睹的從身邊走過,說笑聲、打鬧聲,正常得如同他們昨天才從這裡放學一樣。

    彷彿,只有她自己才不正常。

    小雅搖搖頭順著樓門口貼的指示條找到了自己報到的地方——原來教學樓一樓的一間教室。在這裡她看見很多新面孔,穿著打扮氣質都與他們不一樣的一些新同學。

    她被分到了八連一排,並被告知她們直接升初中了。她有點暈,記得自己停課前才讀三年級。她看了看教室分配表,居然還是在自己原先變過書庫的老教室。看來那棟被打壞的中學部教學樓是不能用了,所以她們只好還呆在小學部的樓裡上課了。

    她不想看院子裡那些激進分子的臭臉,沒去教室直接回家了。

    猴哥玩兒到吃中飯才興致勃勃地回來。他分在十連。按他的說法,文革停課前的三四五六四個年級的都直接升初中,但是是初幾就不好說了,課本都沒有,不知道上課上什麼。

    小雅這才想起:「對呀,今天怎麼沒發書?明天上課帶啥去啊?」

    「管他呢,愛啥啥。現在的老師借個膽子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胡說!不管別人怎麼樣,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誰都不許對老師不尊敬!」老嗎把筷子在桌子上啪地一拍,那話說得惡狠狠的。

    「那是當然了。」小雅趕快拉了猴哥一下,猴哥已經若無其事的吃飯了。

    回來以後,媽媽的樣子一下又凜然了起來,在上海市那種慵懶蕩然無存,彷彿一隻豎起耳朵的貓,隨時搜集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並隨時準備作出應對的動作。其實,她一個病人能幹什麼呢?她最主要的消息來源就是那只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每天必聽,聽了生氣,不聽還不行。小雅真服了她了。

    第二天去了學校,果不其然,上啥課啊,那教室裡亂糟糟的比上海的小菜場還亂,幾年不見的同學們在亂嚷嚷的打招呼聊天。一個黃辮子藍眼睛鷹鉤鼻子的女老師在講台上站了小半節課,坐在最後一排的小雅硬是沒聽見她在說啥。

    好不容易,教室裡才安靜下來,女老師自我介紹說姓張。接著開始點名。小雅的心思早就不在教室裡了。她眼見這班裡大院的孩子佔了一半,另外一半不認識的,也看不出都是啥樣人,大半橫眉立眼的也不是啥省油燈,就知道今後沒啥好日子過。打定主意是不管啥事都不說話,不感興趣的人一概不理。

    今天是週六,下午要是還拿不到去看爸爸的介紹信,這個週末就又瞎了。保衛部推秘書科、秘書科推保衛部,折騰幾次了!那個該死的小秘書,下午不會又跟我扯皮吧?她要再跟我扯皮我就找首長去!反正實在不行我就哭、就罵!

    下課鈴終於響了。小雅把書包一背就從後門往教室外走,一個酸溜溜的聲音響起,一條腿橫在她身前撐在了門框上。「小雅,上海回來也不理我們了啊?帶什麼好吃的了?見面分一半啊∼」小雅抬頭冷眼看去,卻是她最不想搭理的「狐狸精」——胡麗琴,就是她最小的哥哥用石板砸爆了一個女人的頭!

    小雅淡然的抬腿就從她腿上跨了過去,她連話都懶得跟她說,殺人犯的妹妹!

    狐狸精在背後咬牙切齒地說:「牛什麼呀?反革命的黑崽子!等著你爸爸挨槍斃吧!」

    小雅回頭站住,冷冷地橫了她一眼:「我只聽說我爸爸槍斃過別人!想槍斃我爸?啊呸!」

    她扭頭揚長而去,才不管狐狸精在後面是啥表情呢。

    背後唧唧咕咕一片議論聲,在她看來,什麼都是浮雲!復課了,好好學點知識是真的。反正革命鬧完了,總歸還需要人建設。毛主席說:「砸爛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你們負責砸吧,狠狠砸,反正你們精力過剩心腸歹毒。我以後就負責建,建設一個漂漂亮亮的新世界。

    下午,小雅沒去學校,也沒請假。心想:都這年月了,還請啥假啊。她直接去了大院辦公樓。

    那個小秘書已經看見她就頭疼,她把他堵在辦公室裡問:「今天能給我開介紹信了嗎?」

    「你叫保衛部給你開不就行了嗎?」

    「那以前不都是你這兒開嗎?咋現在要保衛部開呢?」

    「以前是首長零時安排的。現在這麼久了誰知道首長啥意思啊?」

    「你你去問一聲不就知道了嗎?」

    「我去問?你當我傻啊?」「那我去問。又不是沒問過。」小雅說著說著聲音不禁就高了起來。

    「誰在外面啊?」裡面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扯著嗓子問。

    小雅嘿地樂了,張嘴剛要喊,那小秘書趕緊說:「我進去請示首長。」

    「我跟你一起去!」

    小秘書殺雞抹脖子地把她擋在門外面自己進去了。小雅貼著門縫兒聽見裡面老頭兒訓兒子樣滴在訓小秘書,沒過兩分鐘他「鼻青臉腫」地出來了。小雅那個樂啊,問道:「首長咋說?」

    小秘書啥也不說扯過公函本龍飛鳳舞地寫了兩行字啪地蓋上章子扔給了她,她笑嘻嘻地說了聲毫無誠意的謝謝就跑了。

    週日,她和猴哥背著一大瓶牛肉辣醬、新買的紅燈牌收音機、一雙尼龍襪子、一塊香皂準備去看爸爸。臨走前,媽媽叫住她:「把這個帶給你爸。」她拿著小雅的鋼筆。

    看小雅莫名其妙的樣子,她把鋼筆帽拔開,把鋼筆旋開,只見裡面有個小紙卷卷在墨水管上。小雅明白了:「不能讓別人看見?」媽媽微笑點頭把鋼筆又旋好蓋好給她,她把鋼筆緊緊攥在手裡狠狠點點頭,覺得自己也成了小交通員了。

    多半年沒見過爸爸了,他們看見爸爸時那高興勁兒可想而知。爸爸瘦了一點,腮幫子更青了,笑著對他們說:「我的鬍子越來越厲害了。下次在給我帶片吉利刀片來,其它牌子的不行,一次就用壞了。」

    那個鼻子長得像「裡通外」的叔叔圍著那瓶牛肉辣醬直轉,不停問:「這個是肥肥的羊羔肉嗎?」

    小雅大笑:「這個是牛肉辣醬!我媽專門從上海買的!」

    不過爸爸和叔叔們最喜歡的還是那台半導體收音機,小雅給爸爸介紹功能時說:「這有短波,你可以聽音樂。北京台、中央台都能收到。」她看見大家眼睛都綠了。他們多渴望聽到外面的消息,聽到中央的聲音。悄悄說一句,還能收到美國之音。那在那年月是要按特務判罪的!

    至於那條子,小雅把鋼筆給爸爸後,他就上廁所去了。小雅把辣醬打開,給那些饞得要死的叔叔伯伯們每人嘗了一點。所以,誰也沒注意爸爸出去又回來幹什麼去了。

    至於學校裡那些同學們,自從小雅撂過那句狠話之後,班裡的男生女生見了她都退避三舍,她樂得如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懶得理那些小屁孩。

    自從她經歷了父親被打成反革命關牛棚子、母親被人批鬥虐待以致重病纏身以後,尤其是一年多沒有父母的獨立生活,讓她不知從何時起就忽然長大了。她開始克服自己的膽怯,學著堅強,學著自己面對解決遇到的問題。她起碼在心智上已經和那些孩子拉開了距離。

    她不說個漂亮女孩,起碼她自己不認為自己漂亮。一年多離群索居的生活和讀書,以及大上海女人們的教養和熏陶,她成了同學們眼中的一個異類。

    經常穿一身洗得發白熨得筆挺的衣服,一張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上烏黑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細長的丹鳳眼不是低垂著就是看著天,除了老師,從來不主動看同學,偶爾眼皮一抬盯著某人時,黑漆漆的瞳仁冷冰冰得看得人心裡發毛。早晨上課了,輕飄飄地走進來,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半天,下課又飄走了。於是,大院的那些女生把她叫「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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