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35章 最後的好時光
    大上海的天不算藍,讓小雅偶爾懷念新疆雪原上躺個大字看湛藍天空的日子;大上海的冬天很陰冷,冷到小雅的手長凍瘡;大上海的人多,躲到走路都不自由,南京路擠也擠不動;大上海的自來水很難喝,有一股怪味道,只有泡茶才能勉強喝下去,讓小雅想念新疆那微甜清冽的自來水。她一直埋怨自來水裡的怪味,直到有一天唐家大姐帶她去看了蘇州河,又沿河而下看了黃浦江,蘇州河裡渾濁的臭水、沿江岸巨大的下水管道,都往黃浦江裡傾瀉著污濁好惡臭,在江面上畫出涇渭分明的界限。

    唐家大姐遙指自來水廠說:「如果不放這麼多消毒粉,我們都會喝拉肚子的!」

    蘇州河的水渾濁而臭,航行於河上的駁船拉著長長的貨船,前一艘船的船娘在船尾刷馬桶,後一艘船的船娘在船尾洗菜淘米,看得小雅直想吐。唐家大姐說:「就是這樣子的啊,他們就是這樣過生活的。」

    看到這一幕,小雅覺得上海人真可憐,得喝摻和著自己排泄物的江水。同時,又覺得怪味難聞的自來水也可以容忍了,起碼衛生安全吧。

    雖然大上海有那麼多讓小雅難忍的地方,但她還是把這裡當成了第二故鄉。第一故鄉當然是新疆,至於父親的祖籍湖南?沒去過,不知道......

    雖然文革,大上海依然是全國最繁華、物質最豐富的地方。

    中百一店無論何時都人滿為患,小雅和猴哥在扒在二樓扶梯上看兩個上海人「尋相罵」罵了差不多一上午也沒罵出結果,仔細聽了半天也沒聽出頭緒,肯定是什麼特雞毛的事兒。他們呆那兒是想看打架的,可那倆大小伙子看著長得也算男人,可就是光罵就是不動手,急得倆人跑到跟前去分別為雙方助威:「打呀!給他一拳他就老實了!」

    「還是你有道理,踹他!」

    圍觀的人走了一撥又一撥,只有他倆還興致勃勃。也許是有了他們的存在,才讓倆人鬥志頑強口沫橫飛得堅持了那麼久。小雅心想:「上海人就是厲害!要擱我喊這麼久早就腦缺氧了!」

    最後還是猴哥說:「走吧,不好玩兒。兩個娘娘腔,一上午都打不起來!」

    小雅笑著起哄道:「擱新疆早有人陣亡了,起碼也得出個一級傷殘!沒意思,」她邊走居然邊回頭沖那倆人揮手:「再見再見,改天再來看你們吵架啊∼」周圍一片哄笑聲,那倆大男人氣得怔在當地。她和猴哥瀟灑地揮手離去的背影,給店裡的店員們深刻印象,以至於第二天他們又逛進去時,店員們都指著他倆笑。

    當然,他們在中百一店是不會花錢的,哪裡隨便一點什麼東西都會把他們那點小錢消滅的。

    他們接著逛進去的是食品一店。好大一個店啊,樓上樓下巨大的兩層,所有貨架櫃檯都堆得滿滿的,真不愧是食品一店。彷彿全國、不,全世界的好吃的都匯聚在這兒了。從南國的芒果香蕉到北國的蘋果鴨梨,有一次他們甚至看到了新疆的大西瓜!在冬天!要醫生證明!她簡直不能想像新疆的西瓜是怎麼不遠萬里來到上海的,難道是坐那個「匡嘁匡嘁、匡嘁匡嘁,嗚∼∼」的火車嗎?那個臉人的屁股都能做種的火車居然沒把西瓜們顛爛只是奇跡啊!

    她和猴哥仔細地問了店員,需要什麼樣的醫生證明才能買西瓜,店員以一種鼻子翹到天上去的姿態告訴他們:「必須大醫院裡腎臟病的證明!」她失望之後也以一種鼻子翹到天上去的姿態說:「西瓜有啥了不起?我們新疆買西瓜都是論麻袋的!一麻袋才幾塊錢!」說完牛氣沖天的拉著猴哥轉身走了。倒是把那個店員惹得噗嗤笑了。

    她只在那裡面買過一次東西,那是一小塊金華火腿。

    那天,媽媽和姨媽不知怎麼就聊起了小時候的事情,就聊到了金華火腿。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媽媽、姨媽、表姐都寄住在表姨媽家裡,春節了,要吃年夜飯了。媽媽打掃廚房、擇菜切菜忙了一天了,姨媽小心翼翼地燒菜也燒了半下午了,廚房裡溢滿了各種清香濃香。有一個叫佛跳牆的菜,已經燉了半天,最後要加一味金華火腿。表姨婆拿來半隻黃澄澄的金華火腿,看著姨媽切下一小塊,又細細切成極薄的薄片,她才轉身離去。那一小碟金華火腿白在案板上,肉皮金黃、肥肉雪白、瘦肉粉紅,一片片散發著特殊的香味。

    就在這時表姨媽抱著她的波斯貓進來找好吃的,那貓見了火腿就拚命掙脫了,在大家的驚呼聲中跳上案板就是一爪!小碟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姨媽和媽媽驚呆了。波斯貓慢條斯理的把火腿片一口口舔到嘴裡吃掉了。表姨媽先是一嚇,後來卻咯咯笑著說:「貝貝真可愛。看你們把碟子摔了幫你們收拾呢。」

    聽了這話姨媽和媽媽更加目瞪口呆,明明是貝貝干的,現在卻賴在她們身上了。背黑鍋不說,關鍵是火腿沒了。再去跟表姨婆要肯定會挨罵的。

    總之,那頓年夜飯姨媽和媽媽當別人在大屋裡胡吃海喝其樂融融時,只能躲在廚房裡對著一盤青菜豆腐默默垂淚。

    媽媽說:「不是為了那一桌菜,而是受不了那種委屈啊。」

    姨媽搖頭歎道:「在人家屋簷下啊,沒辦法啊。」她也是當過太太的人,只因失去丈夫的音訊就落得如此境地......

    小雅聽了這話就開始攢錢,把每天買菜結餘的錢一點點攢著,不再吃零食,也不再亂買女孩子的小玩意兒。在攢錢的同時,她就留意上了食品一店賣醃臘製品的櫃檯。金華火腿很貴,好東西都很貴。她默默攢錢,不理會猴哥怪異的目光。猴哥也知道她在攢錢,卻不知道為啥。

    終於,有一天她攢的差不多了。那是八塊錢,她等不及攢到十塊了。因為,聽到消息說要「復課鬧革命了」。青梅已經在準備上學,而媽媽也開始硬撐著加緊做治療。她說:「不能耽誤你們上學!」

    她拉著猴哥去了食品一店,直奔醃臘櫃檯,指著金華火腿說:「幫我稱一塊火腿。」

    店員看她一眼忙著招呼別的客人,一位她在搗亂。她等了半天也喊不過來忙碌的店員,只好掏出錢來搖著喊:「我要買火腿,幫我稱一塊啊!」

    猴哥不耐煩了,他徑直走到店員身前,隔著櫃檯把她拽了過來:「喊你呢!」

    胖乎乎的女店員看一眼猴哥鐵青的臉,再看一眼小雅手裡的鈔票,惺惺的問了句:「要啥?」

    「就這個,金華火腿。」

    店員上下打量她一番,從案頭隨便拿了一塊過來要剁。

    「不!我不要這一塊!都是骨頭,顏色也不好。你幫我重拿一塊好的。」

    店員嘟囔:「沒有骨頭哪有肉?沒骨頭肉長在哪裡啊?你腿上?」猴哥一瞪眼,她立即不吭聲換了一塊來,用眼睛瞄了一眼小雅手裡的錢,卡的一刀下去,撂稱上一稱說:「七塊九毛八!」用一張褐色包裝紙利索的一包,扔到了小雅面前。小雅打開包裝紙仔細翻來覆去又檢看了一番,確實不錯的一塊火腿肉,肉皮金黃、肥肉雪白、瘦肉絳紅,她甚至湊上去聞了一下,真是不一般的香!這才把手裡的八塊錢遞給了她。看得店員噗的笑了:「小巨頭,還信不過我?我老早就是這裡的一隻鼎了!」

    小雅知道「一隻鼎」是頂尖高手的意思,嘿嘿笑著接過找的兩分錢,說了聲:「謝謝阿姨,這是幫我媽媽買的,要看仔細點。」

    她和猴哥把那塊火腿放在八仙桌上時,姨媽和媽媽聞到味道已經是大驚奇。當她得意地打開了棕褐色紙包時,姨媽乾癟的嘴張成O型:「你怎麼想起買火腿了?不過年不過節的。」

    小雅故作輕鬆地說:「想吃了就吃,管它過不過年。」她朝媽媽擠了擠眼,媽媽笑了:「不要管她,小雅是這樣的,跟她爸爸一樣。」

    姨媽很珍貴的繞著火腿看了半天讚歎:「這塊火腿老好的,慢慢交想想怎麼吃。」

    「姨媽千萬別啊,你快快做了吃。要不我和哥哥會饞死的!」全家爆笑......

    最後還是媽媽決定:吃一次最爽的金華火腿!

    姨媽把火腿切了薄薄的片,底下放了一層嫩豆腐上面厚厚鋪滿了火腿片,上籠蒸了十分鐘,看著表站在煤球爐旁蒸的。

    那味道,半條弄堂都是香的!井邊的女人們都伸長了脖子,陶醉地嗅著,半晌才有人感歎道:「新疆阿姨家又吃好東西了!」另一個聲音幽幽地說:「金華火腿啊,很多年沒吃過了。」

    小雅聽著井邊一片沉重的靜默,得意之外另有一點心痛:「啥時候能讓所有人都吃得起金華火腿呢?」

    姨媽和表姐也直達哦啊我們是要走了,她們每天加緊的織毛衣,給小雅、猴哥和媽媽都織了毛衣毛褲。小雅很心疼表姐,她就那樣半靠在床上,眼睛已經快看不清東西了,摸索著一針針不停織著。

    隨著離開的日子漸近,傷感的情緒籠罩著姨媽家,連中午的陽光似乎都失去了溫暖。

    小雅恨不得只要她們想吃的東西,在自己走之前都讓她們吃到。用媽媽的話說:「小雅的愛是物質性的,更是以吃為第一要務的。」但是小雅也只能做到這一點點。她甚至自己不是救世主,救不了全世界的人,連自己的表姐都救不了......

    不過她和猴哥終於在離開上海之前看到了上海人打架。

    那是在西藏中路一家小麵館,店雖小,卻是個很有名的老店。那天他們逛累了,也逛餓了,就走進去吃麵。中午時分正是飯點,吃飯的人多得不得了。每張凳子後面都有人在不耐煩的等候,一個男人把腳支在一個女青年坐的凳子橫檔上不停的抖發抖發,抖得那女青年不時回頭拿白眼剜他。上海女孩子吃東西很秀氣的,筷子夾起一兩根麵條一點點往嘴裡送,吃一口還要換調羹喝口湯,好不容易吃完還不走,還要掏出手絹來似模似樣地擦嘴,理衣服,然後才扭嗒扭嗒出去。所以小雅從來不在女孩子後面排隊,她都找那些中年男人後面排,他們都是急急忙忙吃飽了馬上就跑。

    但是這個小伙子比較笨,他排在一個女孩後面了。那女孩似乎和他耗上了,吃得是愈發的慢,小雅和猴哥端了麵條坐在隔桌開吃了,那女孩還在多悠悠地往櫻桃小嘴裡一根根塞麵條,那小伙子的女朋友已經端著麵條來了,可是還沒排到位置。終於女孩旁邊的第二個人吃完走了,小伙一屁股坐下,女朋友把麵條放在桌上,他很豪爽地把腿朝那女孩身邊一支:「坐我腿上!」

    女朋友雖然還有點靦腆,但還真扭扭捏捏坐腿上了。貌似這在上海是常事兒。

    那女孩子鄙視地看了他們一眼,終於抹完了嘴巴走了。

    小雅自己碗裡麵條一根沒動,看到這裡已經要噴,猴哥不滿地說:「快吃!有啥好看的?!」

    她終於開始回頭吃自己的面了。這是店裡的客人也大大減少了。她邊吃邊東張西望的,猴哥一碗大排面吃得不過癮,又去買了一碗辣醬面,小雅還沒打定主意,是加面呢還是再買一碗。

    這時,有人吵架了。小雅扭頭看,原來是後面那個小伙子。他估計前面排隊已經被那女孩惹毛了,現在正大聲朝服務員嚷嚷著。

    小雅聽半天才明白原來是他要加一兩面,錢已經交了,籌碼也給了服務員了,可是服務員還沒給他加面。

    小雅和猴哥都以為還會像上次中百一店那樣吵上半天也不會打起來。但是,這次他們預測錯了。

    沒吵幾聲,那小伙子已經端著碗朝服務員奔去。指著碗沖服務員嚷嚷:「你看!你看!這裡面有加面嗎?」

    「你把面都吃掉了還來跟我要面?你怕是不要面皮吧?!」

    潑婦對浪子,誰都不饒誰。進退之間店堂裡波及到的客人們端著碗四處躲避。

    終於,他們打起來了!胖壯的中年婦女與伙子扭打在一起,頓時披頭散髮嚎叫起來,一直到後堂的大師傅掂著菜刀和撈面的大勺衝出來才作罷。小雅看得高興,也不買一碗麵了,她特地去加一兩面,看看到底一臉面多少錢值得他們大打出手的。

    結果,她驚了,「三分!」她掏三分錢給收銀員時簡直欲哭無淚啊。一兩光面三分錢,兩個人打架摔壞了不知道十幾隻碗.......

    這就是上海人給小雅最後一個深刻印象,太深刻了!哇哈哈∼笑掉牙沒人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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