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高地遠的新疆來到大上海，小雅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不逛逛哪兒成呢？
小雅和猴哥買了一份上海地圖就上路了。姨媽家住在靜安寺，這地方真不錯，一拐彎就到了王家沙（掌嘴二十！又提到吃的了，整個一吃貨！）、大光明電影院、新華書店，商店一個挨一個，幾乎沒有一寸空地。對了，宋慶齡兒童基金會門口是一溜兒鑄鐵柵欄，裡面假山花草小洋樓美得不得了。小雅和猴哥覺得自己十幾年都白活了，一輩子（雖然一輩子才開始活了個頭兒）逛的商店加起來也沒有這半條街多。這是哪裡？南京路啊！而且才是南京西路！
他們東張西望地晃悠在南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啊，彷彿全國的人都湧到南京路上了。兩個穿著自製黃軍裝的高大帥氣男孩從人群的頭頂朝四處張望：「哎呀媽啊，這地方銀兒真多！」
幾個嘰嘰喳喳的上海女孩兒眼睛瞄著他們用上海話議論：「格兩恁模子老嗲個，那嫩海話尕難聽個啦？」
兩個胖老太太挎著菜籃子優哉游哉的在小雅前面晃著，又高又胖，肥肥的巨臀左一扭右一擺的，讓她想鑽也鑽不過去。眼看著猴哥溜邊進了那間花鳥商店，她恨不得把倆老太太推開，可怎麼想也覺得不合適啊。她嘟囔著：「走快點好不好啊？又不是在你家炕頭上！」
老太太居然聽見了，真不愧是小腳偵緝隊啊。一老太太回頭道：「急啥啊？弄又唔急著去火葬場！」
「我倒，罵起人來普通話交關好！」小雅跟了一句，老太太早就回頭自顧自和同伴聊天了。她只好跟在她們後面恨恨地想：「下一次逛南京路要開坦克才過癮！」於是在開著坦克逛南京路的威風暢想下看著那兩大坨扭啊扭的胖臀慢悠悠地好不容易進了花鳥商店的門。
進門就聽見「咯∼昂∼岡！」的一聲大叫，她低頭一看，一個玻璃櫥窗裡一隻巨大的青蛙鼓著腮幫子在學拼音。那傢伙足有碗大！不是上海人吃飯的那種小裡小氣的小細瓷碗，而是爸爸食堂裡常見的那種可以裝四兩米飯外加倆大饅頭的大粗瓷碗。她一下就被這巨大的青蛙吸引了。那歌喉——洪亮！那學拼音的態度——認真！
她完全被它迷住了，這個住單間的大傢伙，有一身褐色與綠色交錯夾雜的花紋。小雅沒見過青蛙，新疆貌似只有癩蛤蟆。這傢伙比它那些窮親戚漂亮壯大多了，簡直不可比。她瞪著它也學著「咯∼昂∼岡！」的一聲大叫，把她周圍的人嚇了一大跳，頓時空出了好大一塊地方供她獨自與那傢伙交流。它到很淡定的瞧著她，有一絲關注，還有一絲輕蔑。那頭高昂著，忽然朝著她低下頭肚子呼呼的膨大直到成為一個低下泛著白色的圓球，連倆腮幫子都鼓成碩大的圓球，小雅好奇地歪著腦袋看著它，「咯∼昂∼岡！」這一聲巨大的叫聲連店員都被叫來了。
他呵斥著：「啥題？！儂哪恁了？搞啥模子啊？！唔要哈搞八搞！」
「我沒幹嘛啊？我就看看，看看還不行啊？這不就是叫人看的嗎？」
「老巨咯，搞殺忒了儂賠得起哇？」那店員瞪著眼白多過眼黑的無神大眼，指著上面的標價牌道。
小雅這才看到玻璃櫥右上角一個價簽上赫然標著：牛蛙，單價：２０元/只。她吐了下舌頭暗想：這傢伙居然這麼貴，看來是不可能買一隻玩了。但還是硬著嘴皮說道：「有啥了不起，不就二十塊錢嗎？！」
那店員翻著白眼仁看著天花板方向冷笑道：「小妞口氣不要太大啊。」
「走，看那隻大白鸚鵡，這破蛤蟆有啥稀罕的！」小雅一看是猴哥在那兒不屑地瞧著店員，手裡的彈弓皮條拽著啪啪地彈著。
那店員慌忙白紙手說：「兩隻小赤佬唔要瞎搞八搞哦，」她話音沒落猴哥舉起彈弓對著他帶笑不笑的瞄準了他，小雅說：「你罵誰小赤佬？找死啊你？」
「算我小赤佬罵小赤佬好吧？你們不要亂來啊．．．．．．」他雙手擋著臉往後退縮著，惹得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
「小赤佬再敢罵人打你個王八蛋的！不要以為我們是外地人聽不懂！」小雅得理不讓人。
「道歉！」猴哥很簡單，就兩個字。
「好啦，對不起你們了。兩個革命的小同志們，他罵人不對。請你們原諒他好哇？」一個穿著一身半舊藍幹部服的老頭兒笑嘻嘻地出來打圓場。猴哥總算哼了一聲把彈弓放了下來，小雅沖那嚇得哆嗦的店員伸舌頭做了個鬼臉，又衝老頭兒甜甜的笑著說：「老師傅，是他先欺負我的。」
老頭兒笑著說：「是，是，我都看到了。我帶你去看別的好玩兒的。裡面有好多鸚鵡和金魚，老漂亮勒。」
小雅頓時歡天喜地的拽著猴哥跟著老頭兒走了。滿店堂裡的外地人全都嘻嘻哈哈笑著：「上海人了不起啊，瞧不起我們外地人，這下被倆小孩治了吧？哈哈哈」
他們在賣鳥賣金魚的地方溜躂著，看著那些美麗的生物咂舌不已。等老頭兒放心走開後她悄悄問猴哥：「你剛才彈弓裡真的有石頭？」
「沒有，嚇唬他的。」猴哥看著那一大籠子嘰嘰喳喳在的鸚鵡又把彈弓掏出來了。
小雅笑得直跺腳：「剛才看你那樣子好威風啊，我都怕你一彈打出去他腦袋得打多大個洞。」
「我喵他腮幫子，不然會出人命的。」
「對了，著破地方連個石子兒也找不到，回去我幫你疊一堆紙子彈怎麼樣？」兩人聊著賺到了商店後門，那後院裡稀稀拉拉擺著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在賣。從鳥籠子到破字畫啥都有。
「那兒不是石頭？」猴哥眼尖，看到一個水盆裡放著半盆五彩石子。兩人走過去一看，真漂亮！小豬忍不住下手撈了一把上來，旁邊坐在一把小竹椅子上的乾巴瘦老頭兒用癢癢撓在她手腕兒上輕輕敲了一下，指指旁邊的牌子：雨花石，一粒三分——一角
「石頭還賣錢啊？」
瘦老頭兒大約看過前面猴哥的表演，笑嘻嘻地說：「石頭當然也賣錢，要看啥石頭了。真正好石頭還賣成千上萬呢。」
「哇！啥石頭那麼值錢？」小雅好奇了。
「雞血、田黃、瑪瑙、翡翠、玉石，哪個都比這值錢。這雨花石是最不值錢的石頭了。」老頭兒瞇著眼睛斜靠在椅子背上懶洋洋地看著天邊白花花的日頭。
「你有嗎？拿出來看看。」小雅更好奇了。
「有？有還坐在這兒賣這破石頭？」老頭兒歎氣道。
「哼，看你這樣兒就知道在吹牛。」小雅鄙視地瞧著他。
「想當年家裡還真乘幾樣好東西，現在？唉，完嘍．．．．．．」
「知道了，你以前一定是那種帶玉扳指提鳥籠子的人吧？」她蹲在他跟前歪頭看他。
「嘿，小丫頭片子眼睛倒毒。」
「走走，跟他瞎掰啥？又不認識！」猴哥不耐煩了。
小雅站起來沖瘦老頭一笑：「嘿嘿，走了。」
瘦老頭兒：「喜歡撿兩顆。」
「花錢的不要！」小雅還很牛。
「不要錢，送你兩粒。拿你弟弟的彈弓借我看看。」
「那是我哥。你看他彈弓幹嘛？他不會給你的。」
「我看看，不要你們的。」
「說好了，別看到眼裡拔不出來！」
「小丫頭還挺霸氣。我老人家還會騙你們小孩子嗎？」
猴哥不耐煩地把彈弓遞過去，老頭兒接過去對著陽光仔細看著，嘴裡還嘟囔：「上好的榆木把兒，打磨的一流，這彈弓玩兒的有日子了吧？上好的回力內胎，做了這，簡直是糟蹋東西啊。正宗的麂皮，好大的血腥味兒。死在你彈弓下的活物不少吧？」
「嗯。不錯。」猴哥也好奇了。
「你咋知道？」小雅聽得一愣愣的。
「爺爺我玩兒這些東西時，估計連你們爹媽都還沒出世呢。」瘦老頭撫摸著彈弓感歎道。
「真的啊？你還玩兒過啥？我哥用這個打過無數麻雀和烏鴉。我門那兒烏鴉這麼大個兒！」小雅興致勃勃地比劃著。
老頭看著那些望不透的高樓大廈又歎了口氣把彈弓還給猴哥，彎腰從水盆裡抓出兩粒雨花石朝小雅遞過去：「拿去玩兒吧。」小雅把手被到身後搖頭：「我不要，你留著賣吧。生活不容易。」她忽然說了句很老氣橫秋的話，倒把老頭兒逗笑了：「生活不再石頭上，在心裡。」
猴哥看了他半天，把彈弓遞給他：「送你。」
「這怎麼行？我老人家還能要你小孩子東西？」
「反正這大上海也沒地方打鳥兒。我自己做的，了不起回新疆我再做一把。」他悄悄在老頭兒耳朵邊說：「那內胎還有好大一截呢。」
老頭哈哈大笑，說：「好小子，真有你的！彈弓你留著，我告訴你個打鳥的地方，」
小雅和猴哥異口同聲地問：「哪兒？」
「西郊公園！」
小雅忙問：「遠不遠？怎麼走？」
猴哥已經鋪開了地圖伸到老頭兒面前：「在哪兒？」老頭兒朝地圖邊上一塊綠油油的地方指了指：「很遠的。要坐公交去。」猴哥仔細盯了一眼，那裡確實寫著「西郊公園」四個大字，他把地圖一合，很有氣魄地對老頭兒說：「沒問題。明天一早公園門口見！」
「幾點？」老頭兒笑吟吟地看著他煞有介事的樣子。
「你說！」
「嗯，五點半怎麼樣？那時候不收票。」
「我們進公園從來不買票。」小雅沖猴哥笑了。
「沒問題。」猴哥永遠是言簡意賅。
老頭兒站起身來，小雅才發現他個子還真高。他拍拍猴哥肩膀：「小子，是塊當兵的料兒！你家是部隊的吧？」
「幹嘛？」小雅和猴哥立馬警惕地看著他。從反帝反修前線來的人，連孩子都百倍警惕、時刻準備著！
「哈哈，我猜中了。我也是當兵的出身，」說著擼起一條褲腿，腿肚子上一個大疤瘌：「和小日本干的！」
小雅和猴哥這才放鬆下來，欽佩地看著他說：「爺爺明天見！」
他們從商店原路返回，走到店門口時回頭看看，老頭兒坐在竹椅子上朝他們揮揮手，那笑容融在暮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