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豬一家走了。我在新主人家的窗台上望著她們帶著簡單行李離開,小豬又跑回來,跑到我的窗下,隔窗對我說:「白花,好好在阿姨家呆著,要聽話,管好賽虎,等我們回來。一定要等我們回來啊!」看不見小豬的賽虎蹲在窗台下嗚咽著,發出幾聲低沉的吠鳴。
秋天的樹葉蒼綠、枯黃,在風裡打著旋兒飄落,小豬媽媽在等她,她含著眼淚跑了。我真的看見她眼裡的一包淚水。我喵了一聲,抓著窗紗,在心裡答應她:「我一定等著你們回來。」
看著她們孑然而去淹沒在秋天裡的身影,悲傷淹沒了我的心。我不聲不響俯在窗台,賽虎不聲不響俯在窗台下,我們的頭都朝著小豬離去的方向。
新主人家有四口人,男女主人和兩個比小豬大些的女孩。這一家人都很優雅、很講衛生,女主人待我很好,兩個女孩對我們很好奇。他們很熱心的把我們的飯碗洗乾淨放滿了開水泡好的饅頭,賽虎那碗還加了剩菜湯。
晚上,我想和女孩一起睡,但是她們都拒絕我上床。於是我和賽虎一起睡在客廳的地毯上。我們很小心的不惹他們生氣,盡量不吵鬧,只有他們不在家時才追逐玩鬧。
有時候,我們忍耐不住大自然的誘惑,我們是那麼急切地想去院子裡撒野、找同伴嬉鬧,關鍵是賽虎只在外面上廁所。阿姨最後終於被我們的嚎叫感動了,每天晚上放我們出去肆意玩耍,每天早晨我們撒著歡兒回來時,她都會在兩個女兒嫌棄、驚訝的目光裡拿一大塊濕毛巾給我們擦身擦腳。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整個上午都在窗台上打掃自身衛生,還監督賽虎把自己衛生搞乾淨。
男主人好像被重重煩惱纏身,就像小豬爸爸被送走之前一樣。他只是忍耐、容忍著我們的存在,看著我們的眼神總是透著一種不耐煩。他總在夜裡關著臥室門和阿姨小聲吵架,開始我以為是因為我們,仔細偷聽了幾次以後確定是為了其他事情,因為他們吵架時從來沒出現我我們的名字。
但我和賽虎還是盡量避開他,只要他在家,我們都躲著他,這讓他更加不喜歡我們。
好在他很快也被送到牛棚子去了,一個很遠很遠叫西安郊區農場的地方。
他走的時候,我和賽虎跟著阿姨一起在門口送他,兩個女孩卻嚇得不敢出門。賽虎衝著來押解他上車的軍人低吼,因為他們不准阿姨和他最後告別,還想打他。賽虎很勇敢的插在軍人與他之間,血紅的舌頭嚇退了軍人。賽虎憐憫的舔了舔他的手背,他第一次慈愛地摸了摸賽虎的頭,回身擁抱了哭泣的阿姨,低聲囑咐著什麼。
我們又一次看著汽車遠去,在雪地裡捲起一道白煙。
那段時間很難過。兩個女孩不敢出門,雖然每次她們出門時賽虎都積極要求做保鏢,但她們似乎總是弄不懂我們的意思。我和賽虎憂心忡忡,害怕她們在外面像小豬一樣挨打,但她們畢竟比小豬大、也高多了,院子裡的孩子比她們高的不太多。
可是,有一天她們還是狼狽的逃回來了。我在窗台聲卡見一群小孩在拿石頭追著扔她們,我大叫了一聲,賽虎趴在窗台邊上衝外狂吠著,那聲音如同重低音炮般沉悶,有著無可比擬的穿透力和震懾作用,那些孩子驚恐地喊叫著逃跑了。她們這才知道賽虎在關鍵時刻是會保護她們的!
此後,她們對我們的態度大不同了,開始像小豬一樣跟我們做朋友,一起玩耍,帶我們出去散步。大院的孩子們看見賽虎總是躲得遠遠的。
但是我們無法保護阿姨。她每天必須去上班,但是不知為什麼回來時經常被打得鼻青臉腫。很愛乾淨的她,經常衣服上有污漬甚至腳印。
有一天夜裡,我聽到她痛苦的呻吟,我溜進她臥室,發現她滿臉通紅呼呼喘著。我跳上二女兒的床,在她耳邊喵喵叫著,把她領到媽媽床邊。她驚呼著叫醒了姐姐,兩人又是倒水又是拿藥折騰了很久,說是阿姨發高燒了。
第二天,阿姨沒去上班。下午,一群人在外面亂嚷嚷著光光光的砸門,賽虎狂吠著擋在門前。兩個女兒嚇得直發抖,最後還是大女兒壯著膽子打開門問:「我媽媽病了,你們找她有啥事兒?」
「我沒事來揪斗大叛徒、大內奸、大特務劉美雲的!臭丫頭,你媽媽是王光美軍調處的同事和朋友。王光美是大特務,你媽媽也逃不了是大特務!」那男人看了一眼虎視眈眈堵在門口的賽虎說:「把你家狗弄開!果然是狗特務,還養著大狼狗!」
「這狼狗是別人家寄養的。你們別惹它,它真的咬人!它不聽我們話的!」大女兒急得哭了。
「那叫你媽出來!小心老子不客氣!」
「我媽真的病了,她發高燒40°啊.......」
「少他媽裝蒜!叫她出來,否則老子踏平狗特務的家!」
外面的人叫嚷著躁動,大女兒哭著解說,賽虎渾身毛乍著凶狠的堵在門口。
我很奇怪那氣勢洶洶的男人,他又不是一匹馬、一頭驢、一頭牛什麼的,也沒長蹄子,他用什麼踏平我們家呢?!
後面的人吵嚷著往前湧,把那男人一下擠了進來,賽虎嗷的一聲就撲了上去,血紅的大嘴一下杵到了他臉前,他媽呀一聲就坐在了地上,後面的人唬的一下退開去。看著賽虎巨大的爪子按在他肩膀上,長長的舌頭在他眼前晃悠。他像鬥雞眼一樣盯著那舌頭目不轉睛,褲襠裡濕了一大片,一股尿騷味衝了上來。天呀,真臭!他一定吃了很多大蒜!
後面的人一片哄笑,賽虎抬頭朝他們呲牙低吼,那些人連忙退出單元門。那坐在地下的男人用顫抖的聲音說:「快把你家狗拉開啊,我們走還不行嗎?」
大女兒拉著哭腔說:「這真不是我的狗,它不聽我的話啊。」她求救般的看著我,我得意地喵了一聲,賽虎看我一眼,試探著抬起一隻狗爪,看那男人沒動,才又抬起另一隻巨靈神掌,放那傢伙屁股尿流的滾開。
那男人跑到單元門口,見賽虎沒追上來,大喊了一聲:「你等著瞧!我們還會來的!」話音未落,賽虎嗷的一聲衝了出去,他拔腿就跑,連掉在地上的綠軍帽都沒顧上撿。賽虎站在門口警惕地看著他一路跑得無影無蹤,才叼著他的帽子搖著尾巴得勝回朝。
當它把那帽子洋洋得意地扔在大女兒腳邊時,全家人都笑了。
阿姨在床上笑得直咳嗽,說:「今天真解氣,沒想到是一條狗幫我報仇了。」原來那男人就是經常帶一幫人批鬥、折磨她的傢伙。賽虎懊悔地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我明白:「我很應該嘗嘗他耳朵的味道的。」
我喵了一聲嗤笑它:「那傢伙的肉是臭的,一定比烏鴉肉都臭,你聞聞他那臭尿!」
大女兒說:「嚇死我了,他們要衝進來一定會把你拖走。」
賽虎很威風的站在阿姨床邊,低低吼了一聲,彷彿在說:「有我在,看誰敢!」阿姨伸手摸摸它腦門,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塊糖來,剝了糖紙塞到它嘴裡。它咬得卡啦卡啦直響,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連兩隻筆直的耳朵的馴服的趴下了。唉,真沒救,大饞狗!
這家裡阿姨是對我們最好的,可是她的命真不好,過了一關又一關啊。
先是她病好以後,不得不又去上班。那上班我看就是去挨整,不知道她為什麼還堅持要去。
然後有一天上次那男人又來了,這次是一個人來的,她很客氣的讓他進了門,請他坐在沙發上。她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賽虎很威嚴的站在她身邊。
那男人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先把你的狗弄走。這次我來沒惡意,你的態度也得好一點。」
她微笑著說:「我相信它不會傷害你。」她扭頭柔聲問賽虎:「是不是?」賽虎應聲臥倒,把頭埋在前腿裡做睡覺狀。
我也臥倒在窗台上,但依然諦聽他們的談話。
那男人皮笑肉不笑的乾咳了兩聲說:「你家老劉在西安農場有一段日子了吧?有他的消息嗎?」
阿姨淡然的看著他,他無趣的接著說:「我倒是有他的消息。想知道嗎?」
阿姨的眼神專注了一點,但依然什麼都沒說。
他尷尬地咳嗽了聲,從兜裡掏出一個信封搖著:「你在這裡為他立貞潔牌坊,你看看人家在幹什麼?!」說著把信封扔到了茶几上。我看見信封開口處露出幾張照片的邊角,阿姨把信封拿過去抽出照片,都是男主人和一個女人的合影,倆人很親密的樣子。阿姨不動聲色地把照片裝回信封,又放到茶几上,推回那男人面前:「這能說明什麼呢?」
「說明什麼?說明他在搞破鞋!」在他的話語聲裡賽虎呼的把頭抬起警惕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