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月很快就到了。小豬一大早就穿得利利索索的準備出門了。經他們實現偵查,那公交車一天只開一趟,上午去,下午回。非常擠,可以把人擠成照片的那種!她親眼看見塞滿人的公交車像一個活動的沙丁魚罐頭!年輕的小伙子們很瀟灑的掛在門外面!她戴了一雙毛線手套,隨時準備扒車掛在門外頭!
她去了。下午天快黑時回來。她想我們講述了回來時的驚險情節:「大哥哥,救救我!」
原來她去的時候很順利,雖然差點給擠成餅乾,但還很順利的在起點站擠上了車。她跟猴哥吹牛說自己如何英明的往上走了兩站走到了起點站。回來時就沒這麼好運了,鐵路局是一個大站,人超級多。等她急急忙忙跑去媽媽單位領好錢並在廁所裡把錢藏進貼身的襯衣口袋裡後,時間已經中午了,她一路小跑跑到公交車站只看到「人山人海」,等車的人在馬路上站了有一百米長,而聽等車的人說:公交車只有那麼一輛,而且從起點站開過來基本已經滿了。遠遠看見公交車在風雪中搖搖晃晃駛來,她對自己說:「拼了!」
她迎著公交車慢慢跑去,估摸著公交車可能停下的地方,拿司機太狡猾了,眼看著要停了又踩了一腳油門,害她只好扒著公交車的門邊跟著一路狂奔,而且眼看著自己的銷售離開門邊越來越遠。當公交車終於停下時,她已經離開門邊一米多遠了。要命的一米多啊,那得多少個年輕力壯的大人們擠在她前面啊!她緊貼車身跟著一個壯漢朝前擠,好容易抓住門邊了,公交車開始往前移動,她跳起來一把抱住那壯漢大喊:「大哥哥,救救我!」
就這一聲喊啊,那大漢本來想把她甩下去的,他自己也掛在門外邊呢。他回頭看她一眼無奈的說:「抱緊了!」然後死命網上一挺,大喊:「往裡擠!給這小孩騰點地方!」
那時候的人真好,大家都拚命往裡擠,擠得裡面的人哎呦媽呀的,但總算讓小豬鑽進去了,那大漢吊在門外邊給小豬擋著,說:「小丫頭片子不在家好好呆著這麼大雪亂跑啥?!」
「謝謝大哥哥。我沒辦法啊,我去看媽媽。」她心眼很多的沒告訴人家她是去領錢的。
那大哥哥兩站路以後才擠進車裡來,「他是好人!」很久以後小豬還對他念念不忘。
春天了。公交車還是很難坐。但是小豬每個月還是堅持去把媽媽的工資領回來,她生怕一個月不去領那錢又沒有了。
不過她終於感動了上帝。她媽媽的一個住在城裡的同事答應每個月幫她把工資帶回來,她只要週六晚上去他家取就可以。
那地方是在一個偏僻的街道,那院子小豬形容說是一個車馬店一樣的院子。穿過大半個城區,有好幾處是武鬥兩派的陣地,而且還是晚上,真是太不安全了。小豬也害怕,但是她必須去。於是她帶上了賽虎。
賽虎這傢伙真是沒白吃猴哥的烏鴉和大饅頭,當然還有我帶它抓的老鼠。一個冬天過去它已經長成一條威風凜凜的大狼狗,猴哥到處考證的結果是:它是純種的德國黑背,狗裡面的貴族,祖先的主人都是用「馮」做姓氏的傢伙。
小豬帶著它走在大街上,那些巡邏的戰鬥隊員,看見它拖在嘴唇外那血紅的舌頭都嚇得早早躲到馬路對面去。而且它有個壞毛病,不許人栓它,什麼弄個繩子套它脖子上的事兒,那是打死也不幹的。好在它很聽小豬的話,只要輕輕一聲召喚就跟著走了,而且絕不離開她一米遠。賽虎讓小豬出足了風頭,每次外出都能保護小豬安全回來。沒人敢招惹小豬,因為只要小豬多看誰一眼它馬上就瞪視對方,假如小豬瞪視那人,它就低吼著隨時準備撲上去了。
想像一下吧,漆黑的夜晚,寂靜的街道,一個小女孩和一條大狼狗走在空蕩蕩的馬路中間。武鬥的兩派都不會把這個小孩誤當成對方的探子開槍。很詭異的場景,掩藏多少可悲的故事。
自從小豬發現賽虎是個好保鏢以後,經常帶著它出去,有時啥事兒沒有,就是在大院那些女孩跟前顯擺,讓賽虎呲牙嚇唬她們一下。從此沒哪個女孩兒再敢欺負她了,更不要說跟她打架,她現在巴不得跟她們打一架:「那樣賽虎就派上用場了,咬不死也嚇死她們!」
小豬的爸爸還是沒回來,她和猴哥還有其它幾個孩子還是每個月去看爸爸,送莫合煙還有「肥肥的羊羔肉」罐頭給他。現在她又帶上了賽虎,爸爸說:「這是警犬所的狗,你們怎麼弄到的?」小豬和猴哥心裡明白了,一定是警犬所裡爸爸的朋友送給他們的。但是一屋子人面前,她臉都不紅的說:「撿的。」
小豬的爸爸愛狗,賽虎對他也一點不認生,很馴服的把大嘴巴擱在他膝頭,搖著尾巴。自從它長大以後,還沒見過它對小豬、猴哥之外的人搖尾巴。
夏天了。忽然有一天小豬的爸爸回家了,他急匆匆的收拾東西,小豬把月餅盒裡的存折和各種紙片都翻出來給他。他讓小豬帶著賽虎去銀行把所有的錢都取出來,他要去買火車票。
原來,小豬的媽媽有消息了。是壞消息。她得了癌症,在一個叫北京的地方,總之是個很遠的地方。小豬的爸爸要去看她。
可是小豬把前去回來後看見爸爸在家把茶杯摔了。一個穿軍裝的「四個兜兒」來對爸爸說不許他去北京。不能給他開買火車票的證明。他必須在第二天一早返回牛棚子。
小豬說:「你去找找那個伯伯吧。他上次說一句話我們就可以去看你了,你求求他,一定也可以去看媽媽的。」
「鬍子什麼時候求過人?!」
「這是去看媽媽啊!媽媽要死了!」小豬嚎啕大哭。爸爸無奈答應。
第二天爸爸不等接他會牛棚子的車來一大早就走了,那個「四個兜兒」來了,小豬冷冷的說:「首長伯伯把他叫走了,讓你等著。」說完她看來賽虎一眼朝他一瞥,然後就自顧進了廚房。
賽虎死死盯著坐在沙發上的「四個兜兒」,看得他渾身發毛,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跑到外面車上去了,臨出門對在廚房洗碗的小豬撂了句:「我在車上等!」
他一走我們全笑了。小豬拍拍賽虎的腦門說:「幹得好!」賽虎那神氣得啊,簡直不知道姓啥了,索性蹲在單元門口看著人家。
爸爸回來了,是氣呼呼的回來的。他紅著眼睛跟猴哥、小豬說:「這是你媽的地址,你按這地址把糧票和錢給她寄去。」小豬哭了,她知道沒戲了,爸爸去不了媽媽只好獨自在北京開刀,她不知道誰能照顧媽媽。她只能每個月按時給媽媽寄錢和糧票,聽說她在北京301醫院手術成功了,是一個天天掛著黑牌子掃地的伯伯主刀。
半年後,媽媽要回來了。接到電報以後,小豬用了三天把家裡徹底打掃了,尤其是爸媽的臥室,全部的被子褥子床單都拆洗了,連暖氣管子的老鼠洞都讓猴哥堵死了。家裡一塵不染的感覺很奇怪啊。
小豬和哥哥去火車站接她,她臉色蒼白似乎只剩下半條命。一進家門就被小豬猴哥攙到床上躺下了。此後很久一段時間她除了吃飯上廁所都渾身瀰漫著藥味躺在床上。
爸爸還是不能回家。不過現在小豬和猴哥每個月去看他時,挎包可以讓賽虎背了,有時候連板油肚、蘭瘋子的挎包它都很樂意的背著。
又一年過去,小豬幾乎主要任務就是做飯洗衣打掃衛生,還要給媽媽用大臉盆熬那些蠍子蜈蚣乾草爛樹葉的怪味湯,一雙手皴裂著,儼然一個小小家庭主婦。媽媽在家,外面那些人好像又來得多了,她們把小豬誇得輕飄飄的,端茶倒水更加忙個不停,只有晚上躺到床上才能休息一會兒。心疼死我了,賽虎對那些人更是虎視眈眈,但是在媽媽和小豬的呵斥下也只好乖乖臥在廚房蒙頭睡大覺。
狗年月的第三個夏天到了,媽媽已經可以到外面曬曬太陽了。可惜好景不長,她又住院了。據說那個給她開到的掃地伯伯也被發配到新疆了,在這邊的軍區總醫院當一個普通醫生,他說媽媽的病要去深海治,否則她就只能活半年了。
我不知道大人們是怎麼商量的,反正是小豬和猴哥連著兩天跑去牛棚子看爸爸之後,兩人就去買火車票了。這次倒是給開證明了,因為爸爸不去。只有小豬猴哥陪媽媽去。
我和賽虎聽到這消息都驚呆了:「我們怎麼辦?!」那些雞鴨鴿子為了給媽媽補營養已經都殺得差不多了,連大花公雞都沒保住自己的命,只有兩隻會天天下蛋的母雞還留著。現在他們要出遠門了,我和賽虎怎麼辦啊?
這也是小豬和猴哥要考慮的問題。說實話,媽媽跟我們沒啥感情,她幾乎都不認識賽虎,因為她的臥室是不許賽虎進去的。依著她的意思就把窗戶一開把我們放到外面去自生自滅,沒殺我們吃肉已經是看小豬和猴哥的面子了。
在小豬痛哭流涕、猴哥怒目而視之後,媽媽終於同意把我們寄養到別人家去。小豬和猴哥最後在媽媽提供的幾個人裡,勉強接受了把我和賽虎送到一個和媽媽要好的鄰居家裡。她本來最希望蘭瘋子能收留我們的,可惜蘭瘋子她媽有哮喘病,對我們的毛毛過敏。唉,我們怎能眼看著他們離開的日子一天天接近。
那幾天小豬天天晚上摟著我,猴哥破天荒的容許賽虎上他的床。與我們共度最後的幾個晚上。
至於那兩隻母雞就沒我們這麼好運了,他們被猴哥和小豬殺了,燉了。說是要帶著路上吃。但小豬還是把雞頭和雞爪掰了下來,給我和賽虎分了。我明明看見她的眼淚滴在雞頭上。
唉,我們就要進入不可預知的命運了......我和賽虎都很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