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妞的小學生涯很短暫,只有短短三年時間。我們已經知道了,小胖妞很醜,小胖妞很蠻,小胖妞一點也不淑女。關鍵是在八一小學那個環境裡,同學之間最重要的一個遊戲是曬爸爸——誰爸爸的官大誰就可以擺譜。爸爸的地位決定孩子的地位,除了見面不用敬禮,其它都倣傚軍營裡那一套。
小胖妞的爸爸官不夠大,起碼在她那個班裡,官大的同學似乎很多很多。其中最嬌媚的那個小美女,會跳芭蕾舞,腰軟的像麵條,可以在宿舍的地板上把自己變成一座彎彎的橋!全班的男孩女孩都圍著她轉,所有老師都對她高看一眼。這班裡她爸爸官最大,她媽媽是校長!
小胖妞就整不明白了,憑啥上課一樣舉手老師就老挑她回答問題?憑啥她答錯了老師就表揚她有勇氣別人答錯了老師就虎著臉?憑啥她就可以穿花裙子上學別人就只能穿藍裙子?
小美女就像班裡的小太陽散發著萬丈光芒,她驕傲得像一頭開屏的小孔雀(小胖妞那時不知道母孔雀是不開屏的)隨時都被一群老師同學簇擁著,於是諸如此類的憑啥隨時都會冒出來。小胖妞不喜歡跟在一群馬屁精後面湊熱鬧,關於這個學校她還有很多要探求的呢,對這個精美的洋娃娃她漸漸失去了興趣。
小胖妞就像一顆偏離了太陽系軌道的小行星,悄悄消失在老師同學阿姨(生活老師)的視線之外。不過她還是交了兩個好朋友,一個叫羅立,從名字上你絲毫看不出性別,從背影裡你也看不出性別。精瘦黝黑的小人兒,兩隻及其靈活的大眼睛,短短的頭髮。另一個叫魯志飛,瘦高個兒,面貌姣好眼神狂野,也是短頭髮。
這三人擱一起,活脫脫女版西遊記裡的三兄弟。小胖妞自然很像豬八戒啦,羅立就是活猴子,至於魯志飛嗎,可沒有沙和尚的好脾氣。三個人的共同特點是:不像女孩子!
三個人的老爸官都不足夠大,長得都太個性,脾氣又都很臭屁的女孩子,就這樣遊蕩在外太空結成了死黨。不被人注視的感覺其實也很好,她們可以在熄燈以後鑽在床底下繼續玩,可以在別人午睡時翻窗戶到院裡的大榆樹下看螞蟻上樹、抓蛐蛐,偷偷逛遍了整個校園——從幼兒園到小學部、中學部、高中部乃至醫務所、花房等處,連最恐怖的校園後牆都冒險去了,聽說牆那面是醫院的太平間!放死人的!那天天有點陰,小風嗖嗖的,隔牆還傳來一陣哭聲。羅立甚至爬上牆邊的樹看了一眼那面的太平間,然後跳下來比劃著說:「沒意思,就一間破平房,和車庫差不多。」但小胖妞看出來她臉色有點發白。那天,她們玩得很刺激。
三個小女孩就這樣游離於大家視線之外,倒是靜悄悄地活得很肆意。
但是,她們漸漸不滿意這種小冒險了,校園再大還是有個鎖住的大門。都說開著門你未必想出去,鎖了門你就特想出去,小孩子尤其如此。而且大門外邊還有一條通往回家的路,那誘惑......
一個黑燈瞎火的夜裡,只有走廊還亮著昏黃的燈,腳步聲由遠而近。宿舍裡的一張床底下,吳志飛輕輕噓了一聲,她們縮著大氣不出。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黃色的光投在紅色地板上,小胖妞緊張地看著阿姨穿著黑布鞋的腳進來、停下,心狂跳,她用小拳頭堵著嘴,防止自己120分貝的生物汽笛噴發。那穿黑布鞋的腳終於把阿姨帶出去了,估計她掃了一眼,見大家都安靜睡著就走了。
小胖妞偷笑:阿姨沒發現我們的床上只有被子~
當那道黃色的光消失,她們又窸窸窣窣小聲討論起逃回家的議案。首先決定了逃與不逃?答案當然只有一個字。其次要決定逃到誰家?小胖妞還在猶豫,她真的不知道逃回家裡會不會遇到鐵將軍把門,她說:「去我家很可能是碰鼻子拐彎撞腦袋到家,卻進不了門。」
魯志飛很豪爽地說:「去我家。我媽在家,我姐姐她們也在。」羅立噓了一聲,她的聲音立即降低到蚊子分貝,捂著嘴的偷笑聲哧哧響起。
那年月家裡有人就說明有吃有喝,興奮啊!當下決定第二天中午午睡時就逃跑,至於逃跑路線那是早就爛熟於心了。吳志飛和孫立不是路癡,小胖妞屬於跟屁蟲,只管跟著跑就是了。
那是初夏一個很晴朗的天。小胖妞睜開眼就被溫暖的陽光曬得又瞇了眼,或者乾脆就是陽光把她喚醒的。這是個好兆頭啊,起碼天氣適合跑路。她一蹦子跳起來,小皮球般在綱絲床上彈了兩下才掉到地下,很麻利的把衣服套好,啪嗒啪嗒跑臉盆架端著臉盆牙缸就去了洗漱間。一盆涼水,把小臉搓得通紅,頭髮是沒辦法了,她一路小跑著去找阿姨。現在說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那會兒是早起的孩子有人幫扎辮子。別的孩子才起床,阿姨正好有空兒,小胖妞懷著對逃跑的憧憬安靜地坐在阿姨身前,偶爾拽疼了頭皮也只是呲牙咧嘴忍著,任阿姨一下一下把她亂糟糟的頭髮梳順紮好。心裡很得意地想:要不是起大早,又要排在小美人後面等了。
上午那四節課啊,小胖妞是上得如針扎屁股,扭啊扭的被老師們很是惡狠狠的盯了好多眼。不行啊,小胖妞是好孩子,媽媽說的:「好好學習,做好孩子。」小胖妞強迫自己去聽老師一遍遍不厭其煩的講解,她就特奇怪,怎麼就有那麼多笨蛋啊?這麼一點東西半天學不會!她開始在本子上畫小人,畫得聚精會神。那是她夢寐以求的形象:瓜子臉,大眼睛,大辮子,大蝴蝶結,花裙子。比小美人漂亮一萬倍!
噹噹噹!圓滾滾的袁老師虎著臉站在她桌前,手指頭在桌上敲著。小胖妞抬頭憨憨的笑了。
袁老師拿這個小胖妞一點辦法沒有,只好說:默寫三遍生字!
小胖妞撇了下嘴,她知道肯定是默寫一遍,自己那會兒沒聽見。她安慰自己:就那麼十幾個字,多寫兩遍很快的,有啥了不起?
她唰唰唰開始寫,袁老師看她的眼神柔和了許多。但她可沒看見,她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和她一樣圓滾滾的皮球老師了。
在下課鈴響的前一秒她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把本子一合就扔給前面的同學,每一行孩子就像一條傳送帶,自後而前本子們很快就傳到了第一排同學的手裡,他們小跑著把本子送到講台上,皮球老師喊了一聲下課抱起就走了。
同學們更是一聲嚎叫朝教室外衝去。你問他們上哪兒?當然是食堂啦!
第四節課下課就是吃飯時間啊,那情形就像一萬頭小豬奔去上槽一樣,滿樓道都是通通的腳步聲,蔚為壯觀。
小胖妞今天對飯菜向來沒什麼挑剔的,她呼嚕嚕喝完了一大碗湯麵條,對面的羅立看過來,瞪著她示意快走,她抓過一個饅頭往嘴裡一塞拿起碗就往水池跑,把髒碗朝池子裡一扔,看著等她的孫吳二人想說啥,但是滿嘴的大饅頭堵得她啥都說不出來。她只好跟著她們往外跑。終於,嘴裡的饅頭順利下降到咽喉以下部位,她才攔住她們說:「得先回宿舍!中午阿姨要數人頭!」
聽她這一嗓子,羅立和魯志飛立馬蔫了,魯志飛說:「就知道吃!害我們跑這麼遠!」
小胖妞說:「等阿姨數完我們就翻窗戶逃出來,那樣等下午上課老師發現我們早就跑回家了。」
事情果然被小胖妞說中了。當她們跑進吳志飛家時,魯志飛媽媽笑嘻嘻地迎著問:「你們怎麼回來了?」
小胖妞心裡那個緊張啊,唯恐她媽把自己攆回學校去,還沒吃到魯志飛吹噓了很久的她家的一口一個肉丸的餃子呢!但魯媽媽也就那麼一問,然後就忙不迭的去拿糖倒開水緊忙活去了。小胖妞心裡那個羨慕啊,吳志飛憑啥有這麼、這麼好一個媽媽啊?!
魯志飛第一個最拽的動作就是從一張佔了半間屋的大床底下拖出來一個箱子,嘩啦打開,裡面全是玩具!三個小丫頭這一下午瘋玩啊,把她家快拆了。小胖妞最喜歡的還是那個綠鐵皮的小火車,擰緊發條以後,她就坐在地上看那小火車一圈圈轉著,自己則嘟著小嘴鼓著腮幫子替它拉汽笛,並模仿著火車開動的聲音:嘁哩喀喳、嘁哩喀喳、唔~~~
玩膩了小火車,小胖妞又鑽進床底下,探索那個黑乎乎世界裡其它好東西。在一堆大大小小的鞋子後面,她看見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她嚇得一縮,聽見一聲喵~心裡頓時鬆快了:一隻貓啊。她鑽過去撫摸著貓咪,不經意間卻摸到了書。她對書本有天然的敏感,摸著那尺寸心裡就是一陣狂喜,大叫著:「我找到好多小畫書!」貓咪懶洋洋地跳下箱子,用睿智的眼神看著她。
她全沒聽見魯志飛說:「你真的找到了?一定是我媽媽藏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