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4章 兒時的哥哥
    兒時,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父母,而是哥哥。

    我似乎是剛會走就進了全托的托兒所。

    關於托兒所,最初的記憶是一盞昏黃的燈,高高圍欄的小床,床前一個揮舞著小棍的小男孩。他像極了《烈火裡永生》的小蘿蔔頭,瘦瘦的身體上一個大腦袋,靈動大眼睛下有一張執拗緊抿的嘴。他就是我哥哥。一個因為生怕有人傷害我而守護在我身邊的哥哥。

    哥哥只比我大兩歲,但已經承擔起保護我的責任。我不知道是不是父母這樣告訴過他,但是我記憶最初的托兒所時光,就是每天看著他安心入睡,醒來時在昏黃的燈影裡看見他警惕的大眼睛和緊抿的嘴唇。因為他的守護,所長媽媽說:你小時候很聽話,很乖。你哥哥可調皮,老用小棍子打跑到你跟前的小孩兒。

    哥哥卻對這些毫不在乎,他只是寸步不離的守護著我,不許任何企圖欺負我的孩子靠近。直到我完全適應了托兒所的生活,他還是賴在小班,除了吃飯睡覺絕不回自己的的班。而睡覺時,他會直到我睡著才離開。

    很多年後我終於懂得,我的乖巧是因為有哥哥守護,所長媽媽對我的喜歡是因為哥哥讓她頭疼。

    冬天的新疆特別冷,托兒所在一座廟裡,執行的也是部隊的作息時間。每天早晨八點一定會跟著軍營的起床號起床,然後去院子裡出早操。

    某天。冬天的八點天還沒亮,雪後初霽的天空一種深邃的湛藍。我們一個跟一個拉著前面孩子的衣角迷迷糊糊的在廟台上往前走,阿姨不停地喊:靠牆走,不要偏到外邊,跟上!

    那時的我很小很好奇。好奇心害死貓,周圍的雪和廟台一樣高,我很想知道往外走一步會怎麼樣,那潔白的、厚墩墩、軟綿綿的雪對我有極大的誘惑。

    我鬆開了拉著前面小朋友衣襟的手,往旁邊邁了一小步,沒有奇跡。我又往外邁了一大步,奇跡出現了!我無聲無息的陷進雪堆裡,雪比我還高,我站在雪洞裡往上看。

    那是一個鬆鬆軟軟的世界,我只記得頭頂一小片墨藍的天,上面嵌著無數亮晶晶的星星在眨眼,旁邊鑲著一圈白花花鬆軟的雪圈。仰望天空,我就這樣癡迷了,沒聽到小朋友們出操的哨子聲、跑步聲,也忘記了出操之後就是早飯時間。我破天荒的沒嗅到大饅頭和玉米麵糊糊的香味,要知道我的綽號可是「小豬」。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師和阿姨才發現我不見了。據說所長媽媽和阿姨跑前跑後連喊帶叫找了好久,我雖然聽見了卻一聲都沒答應。按她們的說法是我被凍傻了、嚇傻了。

    其實我真的沒覺得冷,也沒覺得害怕。我記憶裡只有那一小塊天和天上閃爍的星星,我的靈魂彷彿被吸進遙遠的天際。也許,這就是我最早的一次神遊。

    直到,一個大頭擋住了那片小小的天空。天亮了,那是哥哥的臉,他一聲不吭,用手刨旁邊的雪,還是小嘴緊抿,兩隻手刨得比土撥鼠還快。我的頭露出來了。我看見所長媽媽大喊著跑來,還有阿姨,她們合力把我拉出來。抱著我朝醫務所跑,我知道那是打針的地方,我扭著身體大喊:哥哥救我!

    哥哥一聲不響一頭撞在所長媽媽後腰上,我掙脫了跳下來,哥哥拉著我往回跑。

    我不知道所長媽媽啥表情,估計一定驚呆了吧。

    反正在兒時記憶裡,哥哥即是我的保護神,也是我的玩伴。我最牛的一句話就是:你們再欺負我,我就告訴我哥哥!

    於是托兒所裡的孩子們都噤聲了。不管大班中班還是男孩女孩,他們都怕打架像拚命的哥哥。也是所長媽媽和阿姨嘴裡最頑劣的哥哥。雖然哥哥已經上學了,但是我們都住在一個大院裡,那叫抬頭不見低頭見,找補的日子多著呢。

    終於我也上學了,還是住校。不過這時哥哥已經有了他新的夥伴群,不喜歡和我玩了。我也很快有了新夥伴,不再黏著做他的小尾巴。因為,那樣我們兩個都會被同學們笑話。

    但哥哥還是哥哥,我干了壞事他替我背罪,週末放學了他得帶我回家,週一早晨還得帶我去學校。

    那時糖是很奢侈很稀罕的,一般過年過節才有得吃。而我們的節日好像只有三個:元旦、春節、八一建軍節。吃糖的日子隔得真遠。而我,很饞。

    自從在上學路上發現一個小雜貨鋪有糖賣,那裡就像有根繩兒老拉著我往裡鑽。當然大院裡的服務社也有糖。但那裡的叔叔阿姨都認識,我們才不願意在他們面前丟爸媽的臉。我們從來不去服務社看糖流口水。

    哥哥咋能不知道我那點小心眼兒?他出主意我動手,我是爸爸的寶貝乖女兒啊。

    某天早晨,暖暖的陽光照在衣架上,白襯衣口袋裡影影綽綽的是錢在向我微笑。老爸在外面樹下刷牙,媽媽和哥哥去食堂打飯了,多難得的作案時間啊。

    我的手帶著我偷了老爸兜裡的錢。哥哥隨媽媽打飯回來,我朝他一擠眼,他就知道我得手了。

    早飯我吃得馬馬虎虎,哥哥心不在焉,喝完糊糊我們一抹嘴背上書包就跑,一溜煙就跑去了小雜貨鋪,我掏出偷到的錢,零零碎碎的一把放在櫃檯上。雜貨鋪的小老頭兒笑瞇瞇的給我們數了一把長鉛筆狀的棒棒糖,玻璃紙裡那螺旋狀的彩條是如此美麗,我甚至現在都記得那棒棒糖是一毛錢一根。他在哥哥目光逼視下又磨磨唧唧的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放在櫃檯上。我和哥哥坐地分贓,就在櫃檯上你一個我一個的開始瓜分,最後多出來的一塊糖哥哥很隨便的推給了我。出門時我倆的嘴裡都鼓鼓囊囊的。

    我們的如意算盤是一周以後老爸已經忘記了這事兒。可惜老爸的記性太好了。週末回家,看見那陰轉暴雨的臉,我們就知道壞菜了,龍王爺要發飆了......

    我怯怯地趴到老爸腿上,仰起頭可愛地喊:爸爸好∼

    哥哥卻梗著脖子很淡定的瞧著這個經常恨鐵不成鋼給他一頓暴揍的老爸,一言不發。

    老爸果然把所有怒火都朝他傾瀉過去:你還學會偷東西了?!你居然敢偷錢?!偷老子的錢!老子小偷壞蛋抓了無數,居然養了個賊!

    接著就是揮舞的武裝帶,劈頭蓋臉朝他身上抽去。我嚇得哇哇大哭,抱著老爸的腿大喊:錢是我偷的,錢是我偷的,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老爸楞住了,高舉皮帶的手耷拉下來。

    我跑過去看哥哥,他用蔑視的眼神瞧了老爸一眼扭頭走了。我跟著也跑了。我可不想挨老爸的皮帶。哥哥從那以後三個月沒正眼看過老爸一眼,更別說和他說話了。

    老爸當時心裡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小時他一直不喜歡哥哥。很多年以後,每每他說自己從來沒冤枉過一個好人時,我就會想起,他冤枉過自己的兒子。

    我是路癡,現在還是。沒有方向感,雖然每到一個新地方我都會刻意去記住方向路線,但仍然效果甚微。小時候更是如此,因為我依賴慣了哥哥,每次都是他帶著我上學、放學。老爸有車,卻從不許我們坐,離學校很遠一段路,我們都得跑著去。其實,學校就在司令部大院隔壁,他上班完全可以帶我們一路。但我們只能看著車屁股的青煙自己跑步去。

    那是二年級的期末,學校開完了結業典禮,我跑出禮堂,哥哥應該在門口等我一起回家的。很不幸的是我還沒找到哥哥就被老師叫住了,讓我回班級大掃除。

    一向乖的我只好跟著回教室。大掃除結束了,天也陰了。我跑到禮堂門口,哪裡還有哥哥的人影?又跑到學校大門口,還是沒有。我在教室、禮堂、大門口穿梭奔跑著,我要找到哥哥帶我這個小路癡回家。

    新疆是個乾旱少雨的地方,可是很奇怪,那天的天空狠狠的陰沉下去,我終於知道我必須得自己回家了。軍人的血液沒有在我血管裡白流,我對自己說:我自己也可以的,回家!一二一,開步走!

    我仰著頭走出了學校大門。在心裡默數,出大門,一直走,是電影院;電影院過馬路朝左拐是軍人服務社;過了服務社過馬路,再拐彎;再一直走就到家了。

    我堅決的按照自己朦朦朧朧的記憶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前走,天上飄落了雨點,一滴滴越來越大。站在服務社門口我迷茫了一分鐘:左?還是右?我居然沒有想起到服務社裡面問路,而是玩起了小孩子的掐掐酸算,「算出」應該往左拐!這就把自己拐到二架樑上去了,越走越荒涼、越走越荒涼,天上的雨點變成了瓢潑大雨,我開始怕淋濕了書抱著書包,這會兒已經顧不上書了,我把書包頂在頭撒腿快跑,跑著跑著我傻了,我跑到了渺無人煙的荒郊野外,路基下全是墳墓!這下我知道自己是徹底跑錯了方向,本能讓我轉身按原路跑回去(其實那也只有一條路,否則天知道我會跑哪兒去),天空黑壓壓的把雨水拋擲在我小小的身上,我居然很順利的跑回了學校!暈倒,我是要回家的!我站在學校大門口悵惘,收發室的老大爺跑出來把這個小落湯雞拉進屋裡。

    我渾身哆嗦著說:我要回家,我不認識回家的路,我找不到我哥哥了。

    老大爺問明白我的班級,給我的班主任打了電話。

    當班主任用大雨衣裹著我倆到我家門口時,我父母居然還都在加班的加班開會的開會,壓根不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差點丟了!而且哥哥居然也不在!

    班主任敲開鄰居的門,把我放下又去找我哥哥。

    話說這事兒一下搞得半個大院的人都驚動起來去滿世界找人,我父母也急匆匆跑回來。老爸又拿出審賊的功夫盤問我事情真相,我哪敢說是老哥把我忘了啊,只說是大掃除晚了,找不到老哥了。老媽找出干衣服說:看孩子凍成這樣,先換衣服!

    據說這已經快晚上十點了,眼看著老爸的領導已經在說要出動警衛連去全城搜尋我哥時,他水淋淋的回來了......

    總算是當著領導和諸多鄰居,我哥只挨了老爸一腳。他依然是啥都不說,但是從濕透的衣服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到處跑著在找我。

    這就是我哥。那個在兒時替父母保護我、關照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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