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回到家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拿出來,不出意外的,是袁祖耘打來的電話。
「在哪裡?」他的開場白永遠是讓人沒有一點頭緒的問句。
「剛回到家。」
「哦,」他拖著長長的尾音,像在思考問題,「我可以過來嗎?」
「……」她沒有回答,因為忽然想不到究竟該答「好」還是「不好」,她忽然……變得猶豫起來,對他、對自己以及將來。
「啊,你已經來不及拒絕我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開朗,卻是故意裝出來的開朗,「因為我就在你身後。」
她詫異地轉過身,他並沒有在她身後,整個客廳是空蕩蕩的,帶著冷清的空蕩。
忽然,門鈴響了,她聽到電話那頭的他說:「來開門吧……」
於是,她掛了線,苦笑著走過去開門。
他倚在牆上,一臉微笑地看著她,那種微笑讓人有點把持不住。
她看得呆了,第一次發現他的雙眼皮很深很深,好像每一次眨眼都是一種誘惑……
「喂!」他笑得咧開嘴,用手在她面前揮了揮,「你吃過晚飯了嗎,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她回過神來,有點窘迫地讓開門:「吃、吃過了……」
「我還沒吃呢,」他站在客廳中央,雙手插袋,「給我做碗麵吧,加兩個蛋,不要肉絲。」
說完,他不客氣地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自顧自地看起來。
她撇了撇嘴,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於是認命開始做起來——自從她切到了手的那次之後,他就再也不讓她在面裡放肉絲了。
電視裡正在播放喜劇節目,袁祖耘一邊看一邊笑,就像是沒有煩惱的少年,笑容單純而美好。
「喏……」她把面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架上筷子,自己轉身要回廚房。
可是,她的手腕卻被他扣住了,扣得很緊,於是她無奈地坐到他身旁,說:「幹嗎,吃麵也要我陪嗎……」
「嗯,」他看著她,點點頭,「你不記得了嗎,在山頂看星星的時候,你答應過我,要一直陪我……」
她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會忘記呢,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他放開她,捧起茶几上的麵條,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他原本小麥色的皮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白起來,總是殘留著鬍渣的下巴和側臉看上去光滑了,亂糟糟的頭髮如今整齊地梳在耳後——她不禁問,這真的是他嗎,那個看星星時叫自己陪著他的男孩……
「我在想……」他把嘴裡的麵條吞下去,儘管如此,說話的時候還是有點含含糊糊。
「?」
「如果你覺得過去對你來說很有壓力的話,不如我們就把對方當作是一個新認識的人,重新開始。」
「……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滿是少年人的固執。
她卻苦笑,是啊,當然可以,只不過那對她來說……很難。
「你可以假裝我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上司,可是在工作的接觸中,卻發現我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我跟你的接觸可不是在工作中產生的。」她忍不住提醒。
「我只是舉個例子啦,」他反駁,「話說,你發現我是一個很好的男人之後,忍不住愛上了我,接著知道我也對你很有意思——」
「——什麼叫『很有意思』?」
「就是……」他語塞,有點不耐起來,「哎呀,總之我們就好上了,而且發生了一些……成年人之間才會發生的事。」
「……」
「你想不問『成年人之間才會發生的事』是什麼事嗎?」他停下來看著她。
「不想。」她第一次果斷而堅決地回答。
「那好吧,說到哪裡了……哦,對了,我們這兩個成年人發生了一些事,然後覺得對方都不錯,就約家裡的大人一起出來吃個飯,接著就住在了一起,然後也許過了一段時間你就變胖了,十個月之後家裡多了一個新成員,不過當然了,在此之前你還會得到一樣東西……」
「?」她看著他,心情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他放下手裡的碗,尷尬而羞澀地從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那是一隻黑色絲絨的盒子,不用想也知道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但他還是堅持交到她手上,示意她打開。
她遲疑地接過來,鼓起勇氣,緩緩打開——果然,是一枚鑽石戒指。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凝重,過了很久,世紛才說:「你這是在跟我求婚嗎?」
袁祖耘不自在地抓了抓頭髮:「某種程度上……你可以這麼理解。」
「……」
「……」
「對不起……」她頹然蓋上盒子,交還到他手裡,「我現在還沒辦法……」
她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她怕傷害到他。項嶼說如果傷害了一個人就代表你並不愛他(她),可是她發現他錯了,有時候,傷害也會是愛,也許是一種更深刻的愛。
「是嗎……」袁祖耘失望地看著手裡的盒子,沒有看她。
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手輕輕握住他的手,這樣做是想要給他一點安慰。
或許某一天她會接受這個盒子,或許到了那一天他早就離她遠去……可是,她知道不會是今天。
第二天,世紛仍然沒有去蔣柏烈那裡,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害怕,怕自己的猶豫和軟弱會讓他不耐。他就要走了,她想讓他看到一個鼓起勇氣重拾信心的袁世紛,儘管那也許並不是真實的她。
「我好餓……」身旁的袁祖耘翻了個身,喃喃地說到。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昨晚為了讓他不那麼難過,答應了他留在這裡過夜的請求。可是他們卻沒有做「成年人之間會發生的事」,只是並肩躺在一起,手握著手入睡。
她閉上眼睛,可是卻沒有睡著,因為內心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包圍了,讓她喘不過氣來。她的心漸漸迷茫了,她真的可以得到這樣的幸福嗎——她可以嗎?
袁祖耘捲了卷被子,伸出腿架在她身上,嘴微張著,透明的液體從嘴角流出來,印在她的枕頭上——噢,這傢伙真的是那個被拒絕了求婚而一臉失望的男人嗎?
她用力踢開他的腿,從床上爬起來,她走到浴室,打開水龍頭,開始刷牙。牙刷杯子裡竟然還有一支看上去頗新的牙刷,她訝然地停下手裡的動作,是他幹的嗎,什麼時候?
也許,惡劣的性格是永遠無法改變……
忽然,門鈴響起,她吐掉嘴裡的牙膏,胡亂漱了漱口,走到門邊拿起對講機的話筒,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可視屏幕上。
「是我,」媽媽慢條斯理地說,「早上剛去了外婆那裡,外婆包了很多水餃,讓我給你拿過來。」
「哦……」她按下開門的按鈕,腦子一片空白,像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似的。
倏地,她錯愕地回頭看了看臥室——她的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不是嗎?!
「袁祖耘!」
她衝過去跳在他身上,熟睡的他立刻大叫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
「快,快躲起來!我媽來了……」她用盡所有力氣把他從床上拖起來,卻不知道該把這麼大個人塞到哪裡去。
他總算是清醒了,瞪著她眨了眨眼睛,說:「為什麼要躲起來?」
「我、我媽來了!」她急得語無倫次起來。
「哦。」袁祖耘從地上拾起自己的衣褲,一件件穿好,然後走到門口開始穿鞋子。
「你在幹嗎……」她站在他面前,怔怔地說。
「離開啊。」他很認真地回答。
「……」一瞬間,她的眼眶發熱,很想對他說,她並沒有要趕走他,可是千言萬語都擱淺在心底,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打開門走出去,才走了幾步,電梯就發出「叮」的一聲,停了下來。
電梯門打開,世紛看到媽媽從裡面走出來,然後有點疑惑地看著走廊另一頭,她順著媽媽的視線望去,袁祖耘正背對著她們站在隔壁公寓的門口,動作像是在鎖門,然後他轉過身,像是有點意外地看著她,說:「咦,袁小姐,你好。」
「你好……」她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是……媽媽嗎?」他一臉和善地對袁母點了點頭。
「嗯……」
「啊,你好,我就住隔壁。」他憨厚地抓了抓頭髮。
「你好。」媽媽看著他的眼神很奇怪,可視表情卻沒有任何異樣。
「我正好要出去,先走一步。」說完,他按下按鈕,電梯門又一次打開。
媽媽對這位剛認識的「鄰居」說了聲「再見」,就逕自繞過世紛走進客廳換起鞋子來。她看著他走進電梯,兩人沉默地對望著,她握著門把的手有些顫抖,然後在電梯門合上的一瞬,她也關上了門。
媽媽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幫她整理房間,對她說了很多話,但她心不在焉,彷彿心也隨著電梯沉落下去。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妥,可是她認為那就是最大的不妥。他像是在壓抑著自己內心的不安,說服自己去接受這種不安,卻無法說服自己不失落、不彷徨、不憂傷。
也許經歷了昨晚的拒絕的他,並不會就此氣餒,可是也不會像今天早晨那樣,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不是他,那個性格惡劣的袁祖耘。
也許就像他說的,她又把他從平靜的生活中拉出來,帶回原來的時光,那是他需要花更多時間才能擺脫的時光,於是他不得不再一次改變自己。他說他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
可是,她介意,非常地介意。
星期一早晨,世紛隱約懷著希望來到辦公大樓的電梯廳,等待的人很多,卻沒有袁祖耘的身影。
也許,她已經錯過了他會出現的時間。
她跟著人群走進電梯,一轉身,Shelly正一臉微笑地站在她身後。
「早……」她有些愕然。
「早啊,」Shelly愉快地跟她打招呼,「袁祖耘今天出差去了呢。」
「出差?」她沒聽他提過。
「嗯,要三、五天才能回來。」
「哦……」她垂下眼睛,不打算再問下去。
踏進辦公室,關上門,她煩躁地拿出手機,幾次想要撥那串她早就背下來的數字,卻又遲疑地挪開僵硬的手指。
最後,她還是撥了,可是隨著她心跳聲傳來的,卻是語音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倒在椅子上,覺得自己無法集中精神去做任何事情,於是整個上午她都在恍惚中度過,她想起他走進電梯轉回身看著她時的眼神,決然而帶著笑意,彷彿為了她可以對一切都在所不惜。
她忽然覺得,得到了他的愛,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運的事……
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劃破了滿室的寂靜,讓她嚇了一跳。屏幕上跳動的是她剛才撥打過的數字,手指不知道為什麼又變得僵硬和遲疑起來,她輕輕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
「你猜我在那裡?」他的聲音,仍是故作的開朗。
「……總之不在這裡。」
「你說的『這裡』是哪裡?」他有點迷惑。
「……我身邊。」
她聽到電話那頭有愕然吸氣的聲音,她笑了,整個上午的恍惚消失了。
「我很快回來,最遲週五。」他笑著說。
「嗯……」這下,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喂!」
「?」
「你會想我嗎?」他的問題簡單而直白。
她卻無法回答,好像這種戀人般的親密又讓她不敢再靠近一步。
「你就不能勉強點個頭嗎?」他抱怨。
她皺了皺眉,勉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