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很開心:「你剛才一定是真的點頭了吧?」
「沒有……」她想起自己無論怎麼點頭他都看不見,索性嘴硬地否認了。
但他還是笑,像是並不相信,最後囑咐她有事可以隨時打給他,便掛了線。
她放下手機,看著窗外,也不禁露出微笑。
那是儘管迷茫,卻又不由自主地快樂著的微笑。
「你知道嗎,」中午在樓下餐廳吃飯的時候Carol有點感慨地說,「我最近忽然發現這個世界上可以選擇的男人越來越少。」
「……是你的要求越來越高吧,」
「也許,」她頓了頓,「但那是無可厚非的啊,女人如果對自己最初的選擇沒有要求的話,那麼後來的生活會變得越來越糟。」
世紛失笑,Carol就是那種,永遠可以把歪理說得很有道理的人。
「那麼你呢,你也僅僅比我小一歲而已,難道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人嗎?」
她撇了撇嘴,一點也不意外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因此回答地不慌不忙:「我想是有的吧,只不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會變得很複雜,所以……」
她忽然想到了「雲淡風輕」在節目中對「寂寞星球」的回答:那根本不是一個選擇……她好像忽然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那並不是一個選擇,」她說,「而是一種相互理解,當你理解了一個人的時候,你就不在乎對方或是自己的選擇,因為你可以坦然地面對一切。」
Carol怔怔地看著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說:「……你很有做那種電視上唬人的心理專家的潛質。」
「……謝謝。」
回到公司,走廊上異常安靜,大部分同事都出去吃飯了,留下的要麼正埋頭苦幹,要麼就在打瞌睡。經過拐角的時候,世紛不小心撞上一個人,她連忙說抱歉,抬頭的時候不禁愣了愣,Carol已經先叫起來:「是……你!」
世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就是那個曾經把滾燙的咖啡潑在她身上的女孩。
「你好,」女孩也認出了她,「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
「你燙傷的地方現在沒事了嗎?」
「嗯……」
「對不起!」
「沒事。」她的心情有點複雜,好像應該責怪,但卻沒辦法真的埋怨眼前的女孩。
「哦,」女孩從背包裡拿出兩隻粉色的盒子遞給她們,「這是我的喜糖。」
「你真的結婚了?」Carol瞪大眼睛,像是不太相信。
「嗯。」
「跟那個意大利人?」
「啊,不是的,你們誤會了。」女孩搖頭。
「哦。」Carol的臉上寫著「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嫁去外國」。
「他是法國人,不是意大利人,只不過住在意大利而已。」女孩又說。
「……」Carol徹底沉默了。
「恭喜。」世紛淡淡地微笑說。
她是不是應該高興?「情敵」結婚了……
她們告別,像普通同事之間的告別,世紛回到辦公室,心裡還在想著那些事,想起自己為袁祖耘擋的那趟渾水,無奈地苦笑起來,也許,除了想要彌補自己的惡作劇之外,那也是一種本能,愛著一個人的本能。
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她說請進,剛才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她有點意外,但還是友善地微笑,或許這個女孩原本就是文靜而容易怯場的類型,只不過當一個人為了愛的時候,可以生出莫大的勇氣,包括用犀利的語氣質問以及用滾燙的咖啡潑向對方——她還不成熟,但卻有女人為了愛勇往直前的那種天性。
「對不起,可以打擾你一下嗎?」女孩站在門邊,不知道該怎麼做。
「當然,坐吧。」
女孩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說:「我很想再鄭重地跟你道一次歉!那件事情發生以後,我還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其實你是無辜的,只是好心幫助……他而已,所以,我應該向你道歉,對不起!」
世紛苦笑,她是無辜的嗎,只是為了幫助……同事而已嗎?
「嗯……希望你能原諒我。」
「這件事我沒放在心上。」
女孩露出感激而羞澀的笑容:「謝謝!另外……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
「可不可以,幫我帶個話給袁祖耘,?」
幫「情敵」帶話?那不是很奇怪嗎……」
「我現在不是他的秘書了——」
「——我知道,」女孩用力點頭,「但是我不敢跟Shelly說……」
「……那好吧。」
「麻煩你跟他說……『對不起』……」
「……只是這句嗎?」
「嗯,告訴他我是真的想道歉,還有……希望他不會忘了我。」
女孩一臉憨厚的笑容,此時此刻在世紛看來卻那麼刺眼,一股惱怒的情緒悄悄地佔據了她,但她卻無能為力。
女孩起身告辭,她敷衍地點點頭,咬著嘴唇,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糟糕。
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拿出手機給袁祖耘撥了個電話。
「喂?」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溫柔。
「嗯……」她口氣生硬,就像子默。
「什麼事?」
「……」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她要怎麼告訴他呢,說有人來過了,希望他能夠一直記得——他會笑的吧,惡劣地笑,因為他會知道她在吃醋。
「怎麼了?」他起初有點疑惑,接著發出曖昧的笑聲,「還是……你打來只是想聽聽我的聲音?」
「去你的吧!」她忍不住咆哮。
「怎麼了……」他聽上去那麼無辜,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的孩子。
「……沒什麼!」
「啊?」
世紛咬著嘴唇,沉悶地說:「沒事,就這樣,再見!」
說完,她按下手機的按鈕,屏幕上出現通話已結束的提示。
她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為什麼要打給他呢,打給他為什麼又說不出口呢,她到底想怎麼樣?!也許電話那頭的袁祖耘,也正在問這個問題吧……
她雙手抱胸站在窗前,癡癡地看著遠處的綠地,那麼,他會記得這個女孩嗎,他還記得這個女孩嗎?
就像他,始終記得那遠去的袁世紛一樣……
星期三的晚上,世紛下班後去超市買了東西,回來停車的時候,發現子默那輛停了很久的老爺車不見了——這是不是代表,她已經回來了?
於是她回到公寓,時不時地從窗台張望樓上的情況,直到晚上八點的時候,燈終於亮了。
她從購物袋裡翻出新買的紅酒,在心底給自己打了打氣,就向樓上衝去。
然而,她按了很久的門鈴,裡面沒有一點動靜。她還在生氣,還是無法原諒她嗎?會不會……這一輩子,她都不原諒她?
就在世紛幾乎以為不會有人來開門的時候,子默卻緩緩地打開門,咬著唇怔怔地看著她。
她擠出一個自以為最友善的笑容,輕聲說:「可以進來嗎……我帶了這個……」
說完,她拿起手中的酒瓶,一臉的討好。
子默垂下眼睛,像是在思索著,最後還是給她讓出了門。
客廳裡堆著許多紙箱,旁邊是整齊地疊放在一起的書、雜誌、報紙,這個場面,好像主人正在尋找什麼。
世紛怯怯地看了看子默,不知道是該走過去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地坐在沙發上,還是就這樣站在原地,等待主人發話。
「坐吧……」子默終於說,只是木訥的口吻顯得不那麼親密。
她點頭,尷尬地坐下,心裡卻是不安。
子默走到紙箱旁,自顧自地翻找著什麼,好像沙發上的她只是一個影子,可有可無。
她們不約而同地沉默著,整個房間只聽到牆上的鐘擺的響聲,以及遠處頑皮孩子放鞭炮的聲音。
可是她,卻在此時此刻,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感到,自己並不是世紜,而是世紛!
隨著鐘擺的搖動,她彷彿又一點一點地回到了現實中來,灰色的布藝沙發、黑色的茶几、紅色的地毯、白色的櫃子……以及那個坐在在褐色紙箱前的子默,一切的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
「還記得,放學後的值日嗎,」子默背對著她,忽然說,「每次你都……不肯讓我掃地。」
「?」
「怕我吸到灰塵,哮喘發作。」
「……」
「還有學校門口的借書攤……」
「子默……」
「老闆會拿新書給我們挑,然後才放到書架上。」
「……」
「每一次運動會,我們都坐在場邊,每一次體育課補考,卻少不了我們。」
「……」
「我生病的日子,你總是帶著作業來看我,你生病的日子,我都會把自己的書包放在你的座位上,好像你沒有缺席。」
「……」
「你問我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騙你說不知道,但你卻沒有揭穿我。」
「……」
子默的聲音聽上去那麼快樂,每一段回憶就像是用相機記錄下的照片,被她在心底好好地塑封起來,裝在珍藏著最寶貴記憶的匣子裡,那只匣子的名字,叫做「友誼」。
「哦,對了,還記得學校旁邊的花園嗎——」
「——夠了,子默,」世紛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我不是世紜。」
但這個木訥的女孩卻倔強地說:「花園你不記得了嗎,我們第一次在那裡偷偷地喝啤酒呢,你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除了你的姐姐……」
「子默!」世紛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只想要阻止那些毫無預警地向她襲來的回憶,每一段都是關於她最愛的妹妹,每一段卻又是她心底難以癒合的痛。
「……」
「……」
子默安靜下來,纖瘦的背影坐在窗台前,顯得木訥。世紛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卻能感到她的淚水,同樣孤單的淚水。
世紛忽然意識到,如果換作是自己,恐怕也無法原諒那個奪走了好友,卻又自私地想要贖罪的人——因為,記憶中的那個人,是誰也無法替代。
可是子默卻用一種平靜的口吻說:「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
「再為我……假扮一次世紜吧……」
「……」
「因為,」她頓了頓,好像終於找到了想要找的東西,那是一張照片,她和世紜的照片,「我還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以為有的是時間,卻……沒來得及跟她說呢……」
「對不起……對不起……」世紛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子默,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照片上的女孩一臉微笑,恬靜而溫柔,就算給她整個世界,她也會在所不惜。
子默轉過身,臉頰上佈滿了淚水,嘴角卻是笑的:「人有的時候很奇怪,在身邊的時候,什麼也不想說,不在了,又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也許可以假裝還在,卻沒辦法一輩子都假裝還在。」
「……」
「所以,」子默看著她,眼神木訥又可愛,「可不可以答應我,讓我說完……」
「好……」世紛點點頭,用力抹去淚水,就算是假裝,她也不要讓子默看到一個流淚的世紜。
「不過等我說完了,你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
「?」
「不要再假裝了,從此以後都……不要再假裝。」
她真的止住了淚水,也許是錯愕,也許是忘了,可是子默那真誠的眼神卻像是漆黑海平面上從遠處燈塔傳來的微光,照亮了天空,照亮了海,也照亮她回家的路。
她坐在紙箱旁,微微一笑,用溫柔的聲音說:「來吧,告訴我,不管是快樂、思念、困惑還是痛苦,只要是你想說的,我都很樂意聽,因為……」
「?」
「我已經有八年……都沒有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