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六月就要結束,悶熱的七月迫不及待地就要來臨。週四晚上,世紜和子默一起吃了晚飯,相約去子默那裡喝酒,這是世紜回到上海以後才發現的一個屬於她們的共同愛好。她並不是真的愛喝酒,只是喝了酒之後,身體那種暖洋洋的感覺讓她很沉醉。無數個獨自在倫敦度過的夜晚,她都是慢慢地喝著酒,看著電視,沉沉睡去。
停好車,子默從後備箱裡拿出一個包裝得很好的紙袋:「這是今天下午我去拍廣告的商品,那個經理說,送給我了,呵呵。」
世紜微笑起來,子默總是很容易滿足的樣子,或許這樣會比較快樂。
她們抱著酒和從超市買回來的各種食物搭上電梯,按下了頂樓的按鈕,電梯門關上,世紜忽然說:「那是個怎樣的人?」
「?」子默一臉迷惘。
「上次那個……男式鞋子……」她把手裡的袋子擱在把手上好省點力氣。
「哦……那個……」子默尷尬地搖搖頭,「不是的,我跟他沒什麼,只是純粹的……純粹的……」
耿直如子默,世紜不禁想,是怎樣的一種關係,會讓她說地這麼吞吞吐吐。
電梯從地下車庫升到一樓,然後「叮」地一聲停了下來。
世紜還想說什麼,電梯門忽然打開,項嶼摟著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走進來,從兩人勾肩搭背的樣子看起來,應該不是正常的男女朋友。
項嶼愣了愣,露出一貫的迷人的微笑:「Hi!」
世紜和子默都尷尬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這兩位是我的老同學,」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指了指,「A小姐和B小姐。」
「……」有這樣介紹別人的嗎,是不是因為以後不會有交集,所以也沒有必要知道彼此的名字?
「這位是,」他摟了摟身邊的女孩,臉上始終掛著微笑,「C小姐。」
子默更顯尷尬地點了點頭。世紜卻忽然很想大笑,想像她們三個人伸出手,一臉憨厚地說:「A小姐你好。」「哦,B小姐你好你好。」「你好,我是C小姐……」
她抬眼看著項嶼,他還是在笑,不過像真的覺得好笑似的——難道,此時此刻他也在幻想著這樣的場面?
「你們剛才在談什麼,我一進來就不說了,不會是背地裡說我壞話吧。」項嶼摸著「C小姐」的臉說。
世紜搖搖頭,沒有看到子默伸過來阻止她的僵硬的手:「我們在說『子默房間裡的男人』。」
項嶼壞笑地盯著子默:「真的假的?」
子默的手伸在半空中,只得又僵硬地收了回來:「……假、假的。」
「門口的男式運動鞋也是假的麼。」世紜「好心」提醒。
電梯又發出「叮」的一聲,停在了最高的三十二層,電梯門打開,項嶼紳士地用手擋住門,等所有的女士都離開之後,才走出來。四個人分成兩隊往東西兩個方向的單元走去,項嶼和施子默分別掏出鑰匙,轉動門鎖拉動把手,然後不約而同地轉過身看著對方。
「我們可能會很吵,請多體諒。」項嶼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一條細細的長長的紋。
「哦。」子默點點頭,轉身跟世紜一起進屋去了。
子默翻箱倒櫃找出兩隻短腳的玻璃杯,儘管那不是喝紅酒用的,但勉強也算是酒杯。
「喂,世紜,」子默拆開酒瓶外面的包裝紙,頗有些熟練地拔著瓶塞,「上次那個……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世紜趴在沙發背上,看著子默,沒有說下去。
軟木塞終於被拔了出來,紫葡萄色的液體倒進酒杯裡,世紜覺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動,等到子默把酒杯交到手上,她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一飲而盡的慾望,慢慢吮吸著。
「其實,」子默有點坐立難安,「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說……」
「?」
「事實上,你上次來的時候,我房裡的那個人他是……」
「?」大約習慣了子默這種說話的方式,所以世紜只是靜靜地等待她把話說完。
「是一個……心理醫生。」子默用手指轉動酒杯,有種說不出的躊躇。
「心理醫生?」世紜訝然放下手裡的杯子。
「嗯,」子默點點頭,「本來都是去診室的,但是上次正好診室不能用,所以我就請他來家裡。」
「……」世紜看著子默,等她說下去。
「你會不會有一種感覺……」子默也坐到沙發上來,輕輕歎了口氣,「就是,心底有一些秘密,也不能說是秘密——就是一些事情而已,就算對很親近的人也沒辦法說出來……但是卻可以跟,完全不認識的人說。」
「……」世紜垂下眼睛看著手裡的酒杯,說不出話來。
「怎麼說呢……」子默的語氣是一貫的僵硬,「可能你覺得我說得不對,但反正,我就是這樣的人,而且我現在覺得,如果說出來……心裡會好很多。」
一些無法對親近的人說的話……卻可以對陌生人說?
看著子默微笑得有點僵硬的側臉,世紜忽然很想知道,她說的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是嗎,」她故作開朗地說,「那個心理醫生長得帥不帥?」
子默一臉愕然地想了想,才說:「不清楚,男人在我看來……長得都一樣。」
第二天,是六月的最後一個週五,所有人的工作頻率都自動自覺地緩慢下來,有的在網上聊天,有的在發呆,甚至有人在打瞌睡。
因為早上什麼也沒吃,世紜很早就衝下樓去吃午餐,她一直在想昨晚做的夢,又是跟陌生人告別的夢,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她用力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忽然腦海裡浮現了子默——把自己心裡的話告訴一個陌生人?真的可以麼?
夢遊般地吃完午餐,回來的時候,辦公室裡只有兩三個減肥的女同事在啃蘋果。
「你可以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袁祖耘的聲音忽然低沉而有力地從她路過的一間辦公室裡傳來,世紜本能地停下腳步向裡面望去。
他把兩頁紙丟到那個曾跟他一起共進晚餐的女孩桌上,世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可以肯定,他不太高興。
女孩低垂的頭忽然抬起來,滿眼淚水:「我只是不想跟你分手……」
「你說什麼?」這四個字是平靜地從他嘴裡躍出來的,但世紜卻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女孩流下眼淚,不知道該說什麼。
世紜想,如果不是大家都出去吃飯了,現在這裡一定被圍得水洩不通了吧,簡直跟電視劇一樣精彩……
「分手?我想你誤會了,我們從來沒有開始過,又何來分手。」
世紜暗抽了一口冷氣,這句話……有點殘忍。
那女孩只是哭,不說話。
「我不喜歡寫信,如果你有任何話就請直接跟我說。」
他聲音低沉,卻很有力。
他轉身要走,女孩突然哭著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袁祖耘沒有回頭,面無表情地聳了聳肩:「我只能說,如果對你造成了傷害,對不起。」
說完他邁步向世紜這裡走來,世紜還兀自震驚於這樣的場景之中,根本來不及退開。
袁祖耘看到她,愣了一下,放緩腳步,張口想說什麼,她卻連忙別過頭跑開了。
腳步有點慌亂,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走得太快的關係,世紜拿出手機撥通了子默的電話。
「喂……」子默的語氣還是一貫的僵硬。
「你昨天說的那個心理醫生……」
「嗯……」
「可以幫我約他嗎?」
「啊?」
「明天早上吧,行麼?」
「哦。」子默掛上電話。
世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掛斷的畫面,怔怔地發起呆來。
週六早晨,世紜很早就醒了,也許因為要去見心理醫生,所以覺得緊張。她乾脆起床開始整理房間,還有許多紙箱是封著的,沒有拆開,她總是等有興致了才開始整理。
現在這樣算有興致麼?
不算吧。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