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第二天上午,世紜去聯絡好的駕校報名學車。在倫敦習慣了左行的她,不得不重新適應起來。
綁好安全帶,右手摸上方向盤,立刻聽到師傅嚴厲的聲音說:「你打算用左手來換擋嗎?」
「哦。」她慌張地換過手。
生活就是這樣,當初要離開的是她,現在要回到原點的也是她,人往往會驚詫於自己的改變。
手忙腳亂地開了一個小時,儘管車裡開著空調,世紜卻覺得自己已經汗流浹背。從教練車上下來,她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買一瓶冰鎮啤酒,一股腦兒全部喝下去。
「我常常跟學員說,開不好沒關係,但是開車千萬不能違反交通規則,尤其不能喝酒,你要記住了,」師傅坐在副駕駛位上寫著她的練習記錄,「週末再來開一次,然後就開始練習倒車。」
說完,他命令接替世紜坐在駕駛位上的學員調頭開走了。
看著那遠去的香蕉黃色的車子,她不禁自言自語道:「這個世界上,可怕的人真不少……」
慢慢走到校門口,警衛室門前有一台自動販售機,世紜連忙從包裡掏出零錢丟進那細細的投幣孔。輪到要選飲料的時候,她的手指在啤酒的按鈕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了蘇打水。
晚上,世紜去了子默推薦的餐廳,因為去得晚,只有角落裡的座位。
點了菜,她四處張望著,餐廳的燈光不算明亮,桌子大多是四人座,客人也多半是情侶,她不禁好奇地想,單身的子默究竟是跟誰一起來的呢?
但她很快苦笑著甩了甩頭,她自己不也是一個人來的麼,不知道周圍的人又是怎樣看她的。
靠窗的座位上有一對男女,世紜看著那個男人線條堅毅的側臉,忽然發現他是袁祖耘。
他的側臉看上去很嚴肅,不苟言笑的樣子,對面的女孩一臉溫柔,相比之下他更顯得生硬,這就是她記憶中那個的袁祖耘呢!
突然,袁祖耘像是感覺到她的視線,轉頭看向她。她還在想著心事沒來得及躲開那兩道尖銳的目光,只好怔怔地看著他,然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他堅毅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輕輕點了下頭,然後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去。
整頓飯,世紜不時偷偷打量那對男女,那是他的女朋友嗎?原來「惡魔」也喜歡小鳥依人的女孩——哦不,誰不喜歡呢,那樣的女孩誰都會喜歡的吧。只是,愛上袁祖耘這樣的男人,恐怕是件蒼白無力的事情。
吃完最後一口芒果布丁,世紜請來服務生結帳。走的時候經過袁祖耘身邊,她故意沒有看他,就好像他們是兩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走在街上,夏天的晚風吹來,她忽然想,在這座現實與虛幻交織的都市,有太多的悲歡離合。她要做的,不過是讓自己保持清醒。
星期一早晨,世紜正式去公司上班。負責幫她熟悉工作的Carol說,她的老闆經常到處出差,在上海呆的時間不長,所以這份助理的工作很輕鬆。
六月,空氣中是濕潤的溫暖,下午在辦公室捧著一杯咖啡望向窗外三十層樓下的街道,彷彿又在雲端。
悠閒地度過了一個星期,世紜收到通知說老闆要回來了,於是開始忙碌起來,每天有開不完的會議,時間過得飛快。中午匆忙吃完午飯,她捧著電腦衝到會議室,一進門,她愣住了——那個端坐在中間的不是袁祖耘又是誰?
袁祖耘抬起頭看到她,沒有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你就是那個新來的?」
世紜點點頭,硬著頭皮走到他對面坐下:「你好。」
整個下午,他們沒有一句交談,就像那一次在餐廳時一樣,他們是兩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三天後,她才在樓下咖啡廳裡偶爾從女同事的口中得知,他是某某部的經理。
至於是什麼部……她記不起來。
但不得不相信的是,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巧合。
「你好。」
世紜從面前的大排飯上抬頭,不禁嚇了一跳。是袁祖耘。
「不要每次都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我現在已經不隨便跟人打架了。」他是在開玩笑麼,但為什麼仍然面無表情?
世紜哈哈笑了兩聲,覺得尷尬。
他坐到她對面的空位上開始吃起東西來,他們就這樣沉默而彆扭地各自吃完午餐,接著一前一後去搭電梯。
好不容易隨著人潮擠進電梯,超重的警告音卻響了起來。因為是最後一個,世紜只得無奈地退出電梯,才移了一步,卻被袁祖耘按住:「我搭下一部。」
說完,他退出去,看著電梯門在他們之間合上。
一瞬間,世紜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下班的時候路過茶水間,聽見細微的抽泣聲,世紜本能地停下腳步,但又猶豫著是否需要走開。
裡面傳來Carol無奈的聲音:「算了,別為了這個難過,誰都知道袁經理對女孩子是這樣的……」
抽泣的女孩小聲說:「我知道……可是我以為我會不一樣……」
世紜分辨不出那是誰,不過這無關緊要,因為她沒有要探聽別人秘密的意思。
她還是踩著厚而軟的俄羅斯地毯走出了辦公區。她們說的那個袁經理是袁祖耘嗎?她見過他跟女孩子約會的場景,所以很快就在腦中描繪起來。
我知道……可是我以為我會不一樣……
女人,往往就會這麼傻,以為自己有什麼不一樣,然而對一個男人來說,她也僅僅不過是個漫長的生命中,某一個女人而已。
世紜心裡忽然冒出一句話來:愛情,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句話竟然就這樣硬生生地蹦出來。她覺得大腦像是不能運作一般,只是不斷地想,這個幾乎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袁世紜,對愛情怎麼會如此心灰意冷呢。
走出寫字樓,漸漸起風了。
坐上出租車看著窗外的街道,她曾經以為自己是那種敢愛敢恨的女子,但現在她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連踏出腳步的勇氣都沒有的人。
愛情,人們都被它華麗的外表迷惑著,但其實這華麗的外表之下卻包含著自私、妒嫉、悔恨、無情。她認識一些人,口口聲聲說不能沒有愛情,到頭來卻只是當作遊戲。還有一些人,用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去愛、去等待另一個人,等千帆過盡,等浪子回頭,然而最後受傷的卻只是自己。
她並不認為愛情是遊戲,但她,也不會花那麼長的時間去愛一個人。
週末,子默說老班長組織大家去唱歌,世紜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
自從那天晚上石樹辰送她回去以後,他們就再沒聯絡過。世紜覺得好像彼此之間有點什麼,但說不清楚,心裡又害怕面對他。
她也很久沒再見過袁祖耘,據說他出差去了,這樣也好,免得尷尬。
「喂,」有人拍了拍低頭疾步的她,不無幽默地說,「又在找錢啊。」
原來是石樹辰,他露出溫暖的笑容。
世紜也笑了,她還是比較習慣這樣的石樹辰。他的笑容總是溫文爾雅,如沐春風,這個人,好像沒有一點稜角。
踏上KTV鋪著紅地毯的台階,石樹辰問:「新工作怎麼樣?」
「還好。」
「我最近想學你了。」
「?」世紜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他有些落寞。
他轉頭微笑地說:「想去讀書,學點東西。」
「好啊……」她雖然意外,卻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去哪裡,讀什麼?」
石樹辰並沒有回答她,反而問:「你上次告訴我,想再去留學……?」
她點點頭,沒有找到工作的時候確實有這樣的打算,但最近她又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不如一起去吧?」石樹辰說。
他的表情從來沒這麼認真過,以至於世紜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自己改變了主意。她惟有尷尬地笑了笑:「再……再說吧。」
推開包廂的門,裡面已經吵翻了天,很難相信這些人已經快要三十歲。
三十歲,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她看來就是衰老的開始。可是如今,她自己也要邁向這個開始了。
她被推到電腦前去點歌,然後又被推到旁邊的沙發上等待自己點的歌出現。她忽然覺得,好像什麼都被安排好了,她能走的只有一條路。留學也好,工作也好,她要做的只是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不斷地走下去而已。
有人說:「袁世紜,該你了。」
於是她接過話筒,巨大的電視機屏幕上播著那首她熟悉又陌生的《Closetoyou》:
Whydobirdssuddenlyappear
Everytimeyouarenear?
Justlikeme,theylongtobe
Closetoyou.
Whydostarsfalldownfromthesky
Everytimeyouwalkby?
Justlikeme,theylongtobe
Closetoyou.
Onthedaythatyouwereborn
Theangelsgottogether
Anddecidedtocreateadreamcometrue
Sotheysprinkledmoondustinyourhairofgold
Andstarlightinyoureyesofblue.
Thatiswhyallthegirlsintown
Followyouallaround.
Justlikeme,theylongtobe
Closetoyou.
……
她的嗓音輕快而甜美,帶著一點點的憂傷,就像那位早逝的卡彭特小姐。
當唱完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她才發現,袁祖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靠在門前定定地看著她,眼神複雜。
世紜不禁像觸電般地放開手裡的話筒,垂下眼睛沒再看他。
也許,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