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道途上能與她相逢,曾經被當成一場終償的夙願。即使是在經歷一切之後再一次看見她穿件樸素的格子睡裙,身邊端放一杯咖啡,坐在鞦韆架上看書,頭髮滑下來半掩住臉的時候,他還是有種垂墮的、不知身在何處的驚喜。
恨與思念是絞纏在一起的兩根籐蘿,說不清誰寄生於誰。或者他才是無根的那一個,駐紮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時而憎恨,時而歡喜。他知道他的宿命就隱藏在那兩道微彎的眉毛裡,就隱藏在那雙顧盼間讓他有想飛的慾望的眼睛裡。
也許是你,也許不是你。他不知道長長的罪該歸給誰,只是一路循痛溯去,收梢處分明在她手心。
不是沒有呻吟過。太容易耽溺,太容易放棄,只要轉一個彎,她就等在那裡。可是流過的淚受過的辱化身鎖鐐繫住雙腳,鑰匙一早被拋到永劫不復的深淵底。
怎麼忘記那一段天打雷劈的短暫歡愉。
怎麼凝望那一場瀕死未絕的疑似真情。
他為經,她為緯,編出一隻細密的兜網牢牢盛住宿罪。總有一雙錙銖必較的眼睛,甚至不放過一粒齏粉,哪裡肯借他條逃脫的歸路?
被剝奪的何止幸福?
他其實手無寸鐵。
靜水深流,缺一柄鋼刀。不然執在掌中一刃下去,就劈斷前塵。人生是趟負旅,載欣載悅,載愁載傷。從什麼時候起他成了被釣離水面的魚,涸渴太久,即使是鳩酒,也看成海洋。或涓滴,或奔瀑,她親手傾洩出來的,他一口一口飲盡。
恆久奔赴,他以為兩翼滑過全是仇恨的風。探身出去那一刻,才看見心上一席素榻。端坐其上風吹不亂的蒼白灰燼,就叫做於夏晚。